第2夜·救援
“什麼!我丈夫被人抓住了?”傅磊的妻子吃驚地說。
我們幾個回到飛機后,我把發生在小賣部的事說了出來。人們聽完后都震驚不已,我們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我要爸爸,我要爸爸。”悅悅哭着說,“他答應我一定會回來的,爸爸說話不算話。”
那個中學女老師擔心地問:“他不會把我們的位置告訴那老頭兒吧?”
“不會的,”我說,“他的老婆孩子都還在這裏呢,他絕對不會說的。”
女老師聽了微微點頭,似乎放心了些。
“你們救救我丈夫吧,”傅磊妻子焦急地說,“求求你們了。”
悅悅繼續哭鬧:“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回來!”
她們母女哭泣的聲音讓人心碎,客艙里的人一時沒人說話,所有人都眉頭緊蹙,表情凝重,站在過道上的幾個人不安的磨着雙腳。
傅磊妻子神情痛苦地看過一張臉又一張臉。“求你救救我丈夫。”她對劉大暉說。劉大暉搖搖頭。“求求你了。”她又對張鵬說。張鵬伸手扶着座椅靠背,沒有吭聲。“我求你了。”她接着對顧大叔說。顧大叔用他沙啞的嗓音說自己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她開始無助地哭泣,看起來很慘。
悅悅哭着走到我身邊,她小手拉着我的衣服說:“叔叔,救救我爸爸吧,求求你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看起來似乎更小了,看得我十分的心疼。
“我們得去救傅磊。”我開口說。
“就憑我們這群小不點兒?”劉大暉說,“別開玩笑了,根本沒法兒救的。”
“要救傅磊恐怕沒那麼容易啊。”張鵬也皺眉說。
這確實不是件容易的事,畢竟我們現在實在是太弱小了。我沉思了一會兒。
幾分鐘后我想到了一個主意。“我們可以晚上去救傅磊。”我說,“那老頭兒醒着的時候沒法兒救,可他總要睡覺的吧,我們可以趁他睡著了之後行動。”
人們聽了一時沒說話,似乎在思考這個主意。
我繼續說:“那老頭兒在睡覺前肯定會把傅磊關在一處地方,我們只要先找到傅磊,然後再想辦法把他救出來。”
“這倒是個辦法。”顧大叔摸着下巴說,“要是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有機會把傅磊救回來。”
“哪有那麼好的運氣啊,要去你們去,我可不去。”劉大暉說,“那老頭兒長得賊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去了萬一被他抓住了,那就算完蛋了。”
我聽完有些生氣。“劉大暉!當時要不是傅磊及時轉移老頭兒的注意力,你也要被抓住了,”我憤憤地說,“你要是被抓住了,你會希望我們都不去救你嗎?”
劉大暉茫然地垂下眼睛,“可是這······太危險了,我······我不要去。”他支支吾吾地說。
我的怒氣頓時又冒了上來,我不認為自己是個脾氣暴躁的人,不過眼前的情況終究不比尋常。“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我走上前揪住劉大暉的衣領,想要給他臉上來一拳,結果被顧大叔攔下了。
“算了,吳默,凶也沒用。”顧大叔把我拉開,“他不去救,我們去。”
劉大暉站在一旁沒吭聲,他忙着整理他的花襯衫,梳理頭髮。他的眼睛不安地在顧大叔和我身上來回掃射。
顧大叔看着大伙兒,拉高嗓門說:“我看就按吳默說的辦吧,我們夜裏去救傅磊,除了我和吳默,
你們還有誰願意去的?”
“我去。”張鵬說。
“也算上我一個。”說話的是程飛。他雖然是個剛大學畢業的毛頭小夥子,但看得出他正血氣方剛。
“還有嗎?”顧大叔問。
一陣長長的沉默。
人們低垂着腦袋,不敢抬頭看,彷彿一群犯了錯誤的學童,害怕被老師批評。一個胖男人坐在座位上猶豫地舉起一隻手,但坐在他旁邊的妻子立刻把他舉起的手拉了回去,一隻手如手銬般緊緊扣住他的手腕。
“好吧,不想去也不會強求。”顧大叔聲音低沉地說。之後他看着張鵬和程飛,最後把目光轉向我,“那我們就天黑後行動吧。”
我點點頭。
“謝謝,”傅磊妻子抹着眼淚說,“謝謝你們。”
客艙的過道上有不少面露驚惶的人,在失魂落魄地晃來晃去。他們也許有點發瘋了。
“發瘋”不是最貼切的詞彙,只是我也想不出有什麼更好的形容詞。這些人沒有借任何酒精或者迷幻藥的幫助,便進入一種完全恍惚的狀態。他們以茫然且空洞的眼神瞪着你看,他們原本牢固的世界在這次難以置信的航班失聯事件中分崩離析,也許再過段時間,他們就會恢復知覺,如果我們還有時間的話。
其餘的人則各自設法調適。客艙前排起先還有幾個人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什麼,最後他們終於無話可談,都沉默了下來。
我和梁敏坐在座位上,等待着夜色降臨。我討厭這樣的等待。我的肚子又餓了,我們下午沒能帶回食物,拜那老漢所賜。我腦海中奇怪地浮現了一幕往事。當時我大概只有八歲,和爺爺奶奶住在鄉下。一個夏日午後,爺爺帶我去離家不遠處的一條河邊釣魚,我把竹子做的魚竿架在河邊的一塊大岩石上之後,就坐在小板凳上等魚咬鉤。爺爺坐在我旁邊,他頭戴一頂寬檐草帽,抽着煙,靜靜看着水面上的浮漂。河面在陽光的照耀下瑩瑩發光,猶如童話故事中的寶藏。我看到離河岸邊不遠處有一隻甲魚浮出水面呼吸空氣,我有些興奮地站起來看。但片刻之後,那隻甲魚便又潛入水中,消失不見。河邊樹林裏傳來幾聲潛鳥的鳴叫聲,天空無比的清朗,飄着一大朵一大朵白雲。
這幕回憶消退了,很慢很慢。
悅悅後來又哭鬧了幾次,她媽媽把他抱在懷裏,輕輕搖着她,對她說話。她媽媽對她說盡了為人父母的在惡劣情況下所能說的一切善意的謊言,那些小孩子會聽信的話,而且極力用最鎮定的語氣說出來。
到了晚上六點四十分,天色終於暗了下來。我在座位上坐得腿麻屁股疼,我便起身活動一下腿腳。我向客艙前部走去,走到飛機的駕駛艙旁,乘務長和其他幾位空姐正坐在乘務員休息區。乘務長看着我,眼神中透露着疲憊。我朝她點點頭。
駕駛艙的門沒鎖,我推開門,裏面的光線有些昏暗,艙內上頂板有幾個小燈亮着,我看到張鵬在副駕駛位上坐着。
張鵬轉頭看向我。“進來坐會兒吧。”他邀請道。
我本想說我已經坐着夠久了,想站着促進一下血液循環,但我沒對他說出口。我走了進去,在他左側的主駕駛位上坐了下來。
飛機頭的風擋玻璃有好幾道大的裂痕,透過玻璃可以看到機頭前部被撞得大變形。我以前就很想進到客機的駕駛艙來看看,因為我覺得裏面非常的酷炫,現在終於有機會了,我好奇地打量着周圍。
“抱歉沒什麼可以招待你的。”張鵬說。
“招待就免了,”我雙手握着飛機的操縱桿說,“你不如教教我怎麼開飛機吧。”
“還是別學了吧,學了也沒用。”他沒精打采地說,“我以後也開不了飛機了,我本來還想有一天可以升為機長呢,沒想到連副駕都幹不成了。”他說完嘆了一口氣。
我半響沒開口。我想對他說也許我們還可以再變回正常的大小,這樣我們就能恢復正常的生活,他可以繼續駕駛飛機,我也能繼續拍攝動畫。但是我發現這個想法連我自己都安慰不了,更別說去安慰別人了。
張鵬又說:“你看到了嗎?在這架飛機上的人,正在經歷一種精神錯亂。”他指指已經碎裂的風擋玻璃,“他們的腦袋可能就像這玻璃一樣,我的就是,就在你進來之前,我覺得自己八成是瘋了,我肯定是在某家瘋人院裏,幻想着自己變小了,只要護士過來幫我打一針鎮定劑,那些幻象就會消逝無蹤。”
“遭受這樣離奇的事後,沒人能一下子緩過來,誰的腦子都不輕鬆。”
他點點頭,背靠着座椅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他扭頭望着我說:“我們得儘快離開這裏。”
“當然要儘快離開這裏,”我說,“我們現在沒有食物,也沒有足夠的飲用水。”
“不止如此,今天是八月二十九號了。”他口齒清晰地說。
我愣了片刻,沒明白他的意思。“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九月一號學校就要開學了,後天,也就是八月三十一號,那些學生們就會來學校報名。”
我恍然大悟,拍了一下額頭,想着我怎麼笨的把這事兒都忘了。
張鵬繼續說:“我們得趕在學生們來學校報名前離開這裏,現在外面的人我都信不過,我可不想到時候被某個調皮搗蛋的學生抓住,那比被那老頭兒抓住還要糟糕。”
“你真這麼想嗎?”
“毫無疑問。”
一股寒流躥過我的脊背。他說的沒錯,學校里總有一些品德底下的不良少年,那些壞學生。我也曾是學生,所以我知道他們會做些什麼,我們要是真落到他們手裏,那就別指望有好日子過。
可是後天學生們就要來學校報名了,我們還得外出尋找下一個可能有電話的地方,這必定會花費不少時間。而且還得尋找食物和飲用水,這也需要時間。想要在後天到來之前離開這裏似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張鵬注視着這一切思緒在我臉上流過。他說:“留給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我點點頭:“時間很緊迫。”
“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沒有,走一步算一步,”我說,“先把傅磊救回來再說。”
張鵬點點頭,然後他又沉默了一會兒,眼睛呆望着窗外。“今天是機長的生日,”他喃喃地說,“昨天飛機起飛前,我就訂好了生日蛋糕,本來我和幾個同事說好今晚要去機長家燙火鍋的,給機長慶生。”他有些哽咽,眼眶在微弱的燈光下泛着淚光。
我一時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在安慰別人這方面,我一直都很不擅長。“看得出你和機長的感情很深。”我最後只憋出這麼一句話。
他用手抹去眼角的淚滴:“自從我進入航空公司以來,他一直都很照顧我,他是個很好的人,不該死的這麼慘。”
我沒有心思再打量駕駛艙了,空氣似乎變得很沉悶。“你別想這麼多了,好好休息吧,今晚可不輕鬆。”我說。
他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我起身離開座位,走出駕駛艙,順便把門關上。
我剛出駕駛艙,正好碰到胡向喜要往飛機外面跳,我及時伸手拉住了他。“你要幹嘛去?”我問他。
胡向喜回頭看着我:“我要出去撒尿。”
“飛機上不是有廁所嗎?”
“可我想出去撒尿,我在飛機上坐得太久了。”
“那快去快回,”我鬆開拉住他的手,“別走的離飛機太遠了,天黑了外面不安全。”
“我知道的。”他說完就跳下了飛機。
我向自己的座位走去,路過陳怡的身邊時,我和她對視了幾秒鐘。她臉上寫滿了憔悴,那雙攝人心魄的大眼睛也似乎沒有之前明亮了,她那頭淡粉色的長發胡亂地披在前胸和肩膀上。我又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她讓我想到了漸漸枯萎的花朵。她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等待我對她說話,但我停留了片刻后就走開了,我也不知道要和她說些什麼。
那個像教授的老者依然在低頭看着書,彷彿不受外界的影響。我懷疑在這段時間裏,他已經把手裏的那本平裝書反覆看了好幾遍了。
客艙尾部的那位老太太又在嘰里咕嚕的說話。“——華嚴經中說,我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痴,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她的聲音降低一個音階,“我問你們,怎麼樣才能得到救贖?我們現在最應該怎麼做?”
“懺悔!”那個原本坐在我旁邊的老大爺說。
“懺悔,對了!”老太太入神地說道,她的脖頸上青筋突起,聲音沙啞卻依然有力,“只有懺悔才能洗刷自身的罪孽,懺悔才能得到天神的寬恕!懺悔才能免除佛祖的責罰!你們要誠心誠意地懺悔,懺悔時,心中要生起大慚愧心,觀想自己三業之惡;懺悔時,心中要生起大怖畏心,觀想地獄刑罰之慘痛;懺悔時,心中要生起大慈悲心,觀想眾生受業報之苦償······”
她作為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卻表現出了與她年齡極不相稱的旺盛精力,對於這點,我實在是無比的佩服。這回她的聽眾不再只是老年人了,那位剪着平劉海的大媽也加入其中,他們的眼神空洞無神。人們一旦擔驚受怕太久,自然會轉向任何一個會提供解答的人,對於上了年紀的人來說更是如此,他們需要任何的慰藉。
我走到自己的座位旁,梁敏正把頭靠在座椅上,眼睛看着窗外,似乎在思考着什麼。外面已經黑了,舷窗玻璃外面有一隻被燈光吸引的飛蟲慢慢爬過。她見我回來后立刻把身體轉向我:“我有事要和你說。”
“什麼事?”我邊坐下邊說。
“今天晚上我要和你一起去。”
“什麼!”我驚訝極了,我沒想到她會說這個。
“今天晚上我要和你一起去。”她又重複一遍,說得很慢。
“你別胡鬧了。”
“我沒在胡鬧,我是認真的,我都已經想好了,我要和你一起去救傅磊。”她一臉嚴肅地說。
“不行,”我語氣堅決地說,“絕對不行,太危險了。”
“就是因為太危險了,我才要和你一起去。”她同樣語氣堅決地說,“之前你每次外出我都提心弔膽的,在這裏等你回來的那段時間實在是太煎熬了,我不想再這樣了。”
“外出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尤其是在晚上外出,指不定會碰到什麼會要了我們命的動物。”
“那我也不怕!”
“還有那個抓住傅磊的老頭兒,他看上去可不像是什麼好人,去了很有可能會被他抓住的!”
“就算被他抓住,我也要和你在一塊兒。”她有些激動地說,“不要讓我待在這裏等你了,我怕你這次去了就回不來了。”
“我向你保證我會回來的。”
“傅磊外出前也向他女兒保證過會回來的,可結果呢?”她看着我的眼睛,眼神無比的鎮定,“別把我當做小孩子。”
我一時語塞。梁敏沉着地望着我,眼裏並沒有閃爍的光芒,我看出她已下定決心,心中不存一絲懷疑。
“求你了,”她懇求地說,“不要再把我留在這裏,我不會拖後腿的。”
“我不想你出事。”我說。
“我知道,我也不想你出事。”她握住我的手,身體靠向我,“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一起去面對。”
“敏兒,”我叫她一聲,卻沒法往下說。我覺得喉嚨鹹鹹的,聲音也忍不住顫抖。我抱住了她。
我最後答應了她和我一起去。
我們一直等到晚上八點才動身,一行五人:顧大叔、張鵬、我、程飛,還有梁敏。當他們得知梁敏也要跟去時,都覺得很詫異。
“你是認真的嗎?”顧大叔問梁敏,“要知道可能會有去無回。”
梁敏給了他肯定的答覆。我向他們簡單說明了梁敏要跟去的原因,希望他們可以理解。
“你小子找了一個好女人。”顧大叔邊說邊捶了一下我的胸口。
“真羨慕你有這樣的女朋友。”程飛也咧嘴笑着說。
他們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我感覺我的臉有些微微發熱。
考慮到在夜晚行動需要照明,我們都帶上了自己的手機,手機在這時候倒是派上用場了。張鵬還帶了飛機上的應急手電筒。
傅磊的妻子和女兒跟着我們走到機艙門邊。“你們千萬要小心。”傅磊妻子說,她的眼睛已經浮腫了起來。悅悅牽着她媽媽的手,仰頭端詳着我們。
“我們去把你爸爸救回來。”我摸着悅悅的小腦袋說。
悅悅朝我點點頭,沒有說話,也沒有其他的動作,但我想像得出她小腦袋裏的澎湃起伏。我這時注意到客艙里的人都注視着我們,他們的眼神充滿了哀傷,就像是目送一群即將赴死的人。我不禁打了個冷戰。
“我們出發吧。”顧大叔不動聲色地說。
我們打開艙門,相繼跳下充氣滑梯。
夜空中懸挂着半個慘白如牛奶的月亮,儘管只有半個,它散發出來的月光也足以讓我們看清道路。空氣有些微涼,周圍可以聽到蟋蟀和癩蛤蟆此起彼伏的叫聲。
我們穿過籃球場,在快要走到球場盡頭的那條路上的時候,我們聽到身後傳來了叫喊聲:“喂······等等我······”
我們停下腳步,轉身往後看。只見遠處有一個黑色的人影在向我們跑來,我們五人站着面面相覷。等那人影跑進了之後,才認出那人是劉大暉。
劉大暉跑到我們跟前,彎着腰不住地喘氣。“跑累死我了。”他費力地說。
“你跑來幹嘛?你不是說不去嗎?”顧大叔問道。
“我改主意了。”劉大暉說,“老子不想欠別人的人情,我和你們一起去救人。”
顧大叔和我對視了一眼,然後又對他說:“算你還有點人情味。”
就這樣,我們救援小隊又多了一個人。
夜晚出來,我們比白天行動更加謹慎小心。我們六人行走的時候彼此挨得很近,誰都不想在這個時候掉隊。一路上遇到不少夜裏出來活動的小蟲,它們有些長着七八條腿,在地上無聲地爬行;有些在低空飛行,扇動翅膀發出輕微的嗡嗡聲,幸好都對我們構不成什麼威脅,但走在學校外的柏油路上的時候,對面樹林裏傳來了似乎是貓頭鷹的咕咕叫聲,這讓我們的神經綳得很緊。那樹林裏黑黢黢的,着實陰森可怖,我總感覺那裏有一雙眼睛在盯着我們,那也許是我神經過敏,我握着梁敏的手,深怕出什麼意外,有那麼一會兒,我真後悔讓梁敏跟來。
路上只要一聽到什麼異常的響動,我們就會停下來觀察,因此這次到小賣部的這段路走得格外久。我們走到小賣部外面的時候,已經是夜裏九點五十了。小賣部的窗戶里燈還亮着。
“看樣子那老頭兒還沒睡呢。”我說。
“等一等吧。”顧大叔說道。
我們就在外面等,一直等到十點半,窗戶里的燈光才熄滅,那老漢終於睡覺了。之後我們又等了半小時,希望老漢可以在這段時間裏睡熟。
“差不多可以進去了。”顧大叔說。
在夜空中,大朵大朵的雲在月亮周圍快速飄着,我的心也跟着緊張地跳動。我們依次從卷閘門旁的縫隙中鑽進小賣部。
老天保佑我們吧,我們進去了。
顧大叔領頭,張鵬緊跟着,我和梁敏走在最後面,程飛和劉大暉走在我前面。小賣部裏面很安靜,白色的月光從櫃枱後面的玻璃窗照射進來,讓店面里不至於漆黑一片。
我們走到第一排貨架下時,張鵬問道:“傅磊會被關在哪裏呢?”
“十有八九在卧室里,”我說,“那老頭兒肯定不會讓傅磊離他很遠。”
“那我們就去卧室。”顧大叔說。
我們穿過店面,走到裏面的門旁邊,門是掩着的,之前看到的牙籤筒還倒在門框邊的牆壁下。進入門裏面后,眼下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前方的地面上倒是有一小片月光,應該是從右邊廚房的小窗戶里照射進來的,只是那月光離我們有好一段距離。右邊是置貨間,我記得置貨間裏也有一扇小窗戶,可惜那扇窗戶此時背對着月亮,所以沒有月光照射進來。
我們拿出手機來照明,張鵬也打開手電筒。縮小之後的手機和手電筒照明範圍很小,但總比摸黑強一點。
我緊張極了,握着梁敏的手汗淋淋的。我想其他人也都很緊張,我們輕手輕腳地往裏走,儘可能不發出聲音。
一束束燈光不安地前後照射,照過地面和左側的牆壁,這使我聯想到冒險故事裏的某些場景,比如探險隊進入了一個神秘的洞穴,或是一夥兒盜墓賊正在盜墓。在光束下扭曲的影子,層層疊疊投射在地上。
“啊——”劉大暉在前面大叫了一聲,這突如其來的叫聲把本來就很緊張的我們都嚇了一大跳。“地上有東西!”劉大暉聲音急促地說道,他手機的燈光開始四下胡亂地照射,我的心也頓時跳到了喉嚨口。
“別大聲說話,”顧大叔壓低聲音說,“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老天爺!剛剛有個會動的東西碰到我的腿了!”劉大暉聲音顫抖地說。
“我說了別大聲說話!”顧大叔再次提醒他,“小聲點兒。”
安靜下來后,我聽到周圍的地面上有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我們把燈光都照射向那聲音傳來的方向。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在地上快速爬行,那東西有很多條腿,頭部還長有兩根細長的觸鬚,我想應該就是那觸鬚剛剛碰到了劉大暉的腿。幾秒鐘后,那東西就爬出了燈光照射的範圍,消失在黑暗中。
“是只蟑螂。”張鵬說。
“媽的,嚇老子一跳。”劉大暉咒罵了一句。他額頭和筆尖上的汗珠在燈光照射下泛着點點亮光,臉上有種驚魂未定的表情,那正是冒險故事裏人物遇險之後的表情。我又想到他昨晚碰到老鼠后的樣子,心裏在緊張之餘又覺得有些好笑。
“是只蟑螂而已,大家小心一點。”顧大叔輕聲說。
我扭頭看了一眼梁敏,她的眼睛映着手機的燈光閃動。她自從出來了之後,看上去一直都很鎮定,我想她可能是不想拖我們的後腿,所以表現的比平常更加的勇敢。
我們繼續往裏走,前面地面上的月光離我們越來越近。走了一會兒后,我就聞到了一股腳臭味,這說明我們已經走到衛生間門口的鞋架處了。左側廚房的門是開着的,月光正是從廚房裏的小窗戶照射進來。這時前方隱隱約約傳來一些聲響,我仔細聽后,確信那是老漢睡覺的呼嚕聲。卧室就在前方,我們就像是要偷偷進入一頭沉睡的巨獸的老巢,去拿回一件不屬於它的東西。
月光照亮了裏面一小片地面,我們向卧室走去。卧室的門是關着的,張鵬和顧大叔用力推門,門沒動。我們一開始以為門被鎖上了,心裏一下子涼了半截。之後我們六人齊上陣,合力推門,門這才動了一點,但是門軸發出一點吱吱的聲響,我們立馬停止推門,生怕驚醒了老漢。
我們等了片刻,那呼嚕聲沒有中斷,於是我們繼續推門,門被緩緩的推開,伴隨着門軸的吱吱作響聲。我們只把門推開了幾厘米,那已足夠讓我們走進去了。
卧室里玻璃窗的窗帘沒有拉上,月光照射進來,讓卧室里有淡淡的亮光。那老漢仰面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依舊穿着背心和褲衩,一隻手裏握着一把蒲扇,腹部蓋着一層薄薄的毛毯。他的呼嚕聲像是悶雷一般。房間裏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難聞的體味。
我們躡手躡腳地走到電視櫃旁。
“傅磊會在哪兒呢?”劉大暉低聲問。
“分頭找吧。”我說。
我們六人分成兩組。程飛、梁敏和我一組往桌子一側尋找,其他人沿着電視櫃找去。
桌子太高了,根本爬不上去,我們只好往後退到足夠的距離,才能大概看到桌上擺放的一些雜物。桌子下面月光照射不到,黑魆魆的,藉助手機的燈光,我看到下面放置了很多空酒瓶和紙質包裝盒,不像是會關藏傅磊的地方,但我還是仔細地找尋過去。
接着我們走到牆角邊,這裏有一個三層的木質收納架,上面兩層零零散散地擺放着扳手、老虎鉗、剪刀、開瓶器之類的工具,最下面一層放着幾塊破棉布和一盒蚊香。
後來我們三個往衣櫃的方向搜尋。衣櫃門是關着的,我和程飛試着拉開衣櫃門,但沒有成功。我們只好貼着衣櫃往前走,程飛走在最前面,梁敏跟在我身後。我回頭看了梁敏一眼,卻注意到她身後的衣柜上有一隻大蜘蛛正慢慢爬下來,停在了她肩膀邊。那蜘蛛通體毛茸茸的,比梁敏的腦袋要大得多,看着非常瘮人。我驚得瞪大了眼睛,汗毛瞬間豎了起來。
梁敏覺察到我眼神的異樣,她順着我的視線向後看,當她看到那隻蜘蛛后嚇得渾身一顫,一陣呻吟爬上她的喉頭,逐漸升高如警笛。我及時用一隻手捂住她的嘴巴,另一隻手抓住她的手肘。“別叫。”我湊近她的耳邊說。
梁敏的呼吸變得急促,身體也不住地顫抖,猶如一團鬆脫卻不斷有高壓電流過的電線。我拉着她後退幾步,離那蜘蛛遠一點。程飛轉身看到那隻大蜘蛛時也嚇了一大跳,好在他沒有尖叫出聲。
那隻蜘蛛在衣柜上停留了一會兒后便走開了,它往下爬到地上,往收納架的方向爬去,消失在黑暗中。
等我感覺到梁敏的身體不再顫抖之後,我放開了捂着她嘴巴的手,把她面轉向我。“你還好吧?”我關切地問她。
她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點了點頭。“我沒事了。”她說。她的眼神流露着驚悸,我想她剛才被嚇得不輕。
另一組人這時向我們走了過來。
“你們找到了嗎?”顧大叔輕聲問。
“沒有,”我說,“你們發現什麼了嗎?”
顧大叔搖搖頭:“我們也沒有。”
“媽的,這老頭兒到底把他藏哪兒了?”劉大暉憤憤地說。
“會不會不在卧室啊?”程飛說道。
我心裏也開始犯嘀咕,我環顧四周,心想是不是遺漏了哪個角落。這時我抬頭看向床頭櫃,我看到上面擺放着一個鐵皮燒水壺,那水壺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記得白天來這裏找電話的時候,床頭柜上除了有一個煙灰缸外,並沒有擺放其他東西,而且我沒有看到床頭柜上有杯子,那老漢為什麼要在床頭柜上放一個燒水壺呢?他總不能直接用那麼大的燒水壺裝水喝吧。
我示意其他人看那燒水壺。“我覺得傅磊有可能被關在那水壺裏面。”我說。
他們看后想了片刻。“有這個可能。”張鵬同意道。
“可是這床頭櫃我們也爬不上去啊。”劉大暉說。
他說的沒錯,以我們現在的體型確實爬不上去。
“有了!”程飛手指着床尾說,那裏有一個小板凳靠在床腳邊,“可以先爬上那個板凳,再從板凳爬到床上,然後就能順着床走到床頭櫃了。”
顧大叔聽完點點頭:“那就這麼辦吧,我們抓緊點兒時間,小心不要驚醒老頭兒。”
我讓梁敏在床下等着。我們關掉了燈光,相繼爬上了板凳,再爬到床上。那老漢的腳丫子就在我們面前幾步遠的地方,散發著陣陣難聞的腳臭味,直讓人犯噁心。
我們儘可能快速地走向床頭櫃,月光把我們的影子拉長着投在床上。床上的床單讓我們走得時候不會發出聲音,但我依然擔心老漢會突然醒過來,我知道有些上年紀的人會有夜裏上廁所的習慣。
我們幾個輕手輕腳地走到了水壺邊。那是一個老式的鐵皮燒水壺,不是用電的那種,而是直接放在火上燒水。鐵皮的表面已粗糙不堪,水壺底部的邊緣一圈隱約可以看到被火熏黑的痕迹。旁邊的煙灰缸里堆滿了煙頭,我心想這老漢絕對是個煙鬼。
我小心地爬到水壺上面,然後試着打開壺蓋,蓋子蓋得很松,我沒費多少力氣就把蓋子掀開了一角。水壺裏面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就像裝滿了黑墨水一樣。
“傅磊。”我朝水壺裏面輕輕叫了一聲。
裏面沒有聲音。
我又輕喊了一邊,這回有反應了。“是誰?”傅磊的聲音從裏面傳來。他果然在這裏面。
“是我,吳默,我們來救你了。”我壓着聲說。
接着,張鵬上來和我一起把壺蓋抬下去,輕輕地放在床單上,然後我兩又合力把傅磊從水壺裏拉上來。整個過程都沒有弄出太大的聲響。
之後我們準備原路返回。這時老漢突然翻了個身,面朝我們側着身子,我們頓時嚇得要死,迅速跑到水壺後面躲起來。
幸運的是,老漢沒有醒過來。幾秒鐘后,他的呼嚕聲又開始響起來。
我們趕緊向床尾走去,我走在最後面。就在我走到枕頭邊的時候,枕頭下面有一個微弱的亮光吸引住了我。那其實是一個東西在月光下的反光,要注意到這點反光需要處在恰當的角度,而我當時碰巧就站在了那個角度上。
我停下腳步朝那反光看了一眼。在枕頭下面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我一開始沒看清楚那東西是什麼,但是我並沒有一走了之,因為我很好奇,我以前總是這樣,遇到好奇的事情如果不弄清楚的話就會覺得難受,也許這算的上是一種強迫症。因此,儘管我當時緊張的要命,我還是冒險湊近一些去看那個東西。
我走的足夠近,然後我看清楚了。
那東西的半截被壓在枕頭下面,剛才老漢翻身的時候,他的腦袋把枕頭的一邊壓翹了起來,這才露出了這東西。
我立馬轉身看向我的同夥兒,他們此時已經走到了床尾,劉大暉正準備往下跳到板凳上。我趕緊向他們跑去,揮動着手臂示意他們停下。“喂,你們先別走。”我邊跑邊低聲說。
他們回頭看到我的舉動后都覺得很疑惑。
“怎麼了?”顧大叔輕聲問我。
我指給他們看枕頭下的那東西,他們幾個離得遠,肯定看不清那是什麼,但他們還是走回來了。
我帶他們走到枕頭邊,他們看清楚后都瞪大了眼睛。
“手機!”劉大暉興奮地說。
“噓——”我緊張地把食指放在嘴唇上,“你小點兒聲,別老是一驚一乍的。”
老漢哼了哼鼻子,張着嘴巴繼續呼呼大睡。
那是一部黑色的老年機,跟我現在的體型差不多大小,上面有許多的按鍵和一塊屏幕,之前的反光就是從這手機的屏幕反射出來的。手機的半截被壓在枕頭下面。
我們擔心把老漢吵醒,便移步到床尾說話。
“我們得把手機弄出去。”我說。
“你瘋了嗎?”劉大暉說,“那手機就壓在老頭兒的腦袋下面,挪動手機可能會把他弄醒的!”
“是啊,這太冒險了。”顧大叔同意道。
“你們還想不想回家了?”我說,“錯過了這次機會,還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能再找到一部手機。”
“可要是老頭兒被弄醒了,我們就誰都別想走了!難道你想讓你女朋友也一起被他抓住嗎?”劉大暉說。
我轉身看向床下,梁敏這時候站在板凳旁邊,不安地環顧四周。我當然不想梁敏被老漢抓住,可是眼前的機會又失不再來。
我猶豫了一下,然後我說:“如果我們動作輕一點兒,小心一點兒,那老頭兒也許就不會被弄醒。”
“一個‘如果’,再加一個‘也許’,未免太多了吧。”張鵬開口說道。
“張鵬,”我看着他說,“眼前這情形,只怕會有更多如果吧。”
“可是——”
“我們現在不管做什麼都是有風險的,都不能保證百分之百的安全,”我沒等張鵬把話說完就繼續說道,“現在有一個機會,我們就要盡全力試試,還有別忘了,今天是八月二十九號了,學校馬上就要開學了,到時候面臨的不確定性只會越來越多,留給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他們一時沒吭聲,都在思考着什麼。我想學校馬上要開學了這件事說動了他們。
我又說:“萬一,萬一老頭兒真被弄醒了,我們還是有機會趁着夜色溜走的。”
“說的沒錯,我們應該試一試。”傅磊不動聲色地說。我真想擁抱他。
“我也同意。”程飛說。
我看着張鵬和顧大叔,他兩也點點頭。
“媽的,豁出去了,就這麼干吧。”劉大暉最後說。
於是我們就這麼幹了。
“程飛,待會兒你在旁邊看着點兒老頭兒,他一有動靜就馬上提醒我們。”我說。
“知道了。”程飛點頭說。
我們又輕手輕腳地走回枕頭邊,離老漢的臉很近,可以看到他下巴的胡茬。老漢打呼嚕時嘴巴呼出的氣有一股難聞的口臭,還混合著香煙尼古丁的氣味。程飛在一旁盯着老漢,我和其他人走到手機旁,一起把手機往外拉。一開始手機沒有被拉動,它被枕頭壓得太緊了,再加上床單太軟,腳蹬踩在上面時會陷下去,不好使上勁兒。
我們再次合力往外拉,總算把手機拉出來一點。這時老漢的頭動了一下,我們立馬停了下來,緊張地屏住呼吸。
老漢沒醒,我們等了十幾秒後繼續開干。
“動作輕一點·····慢一點。”程飛低聲說。
我們抱着手機用力往外拉,我的手臂再次變得酸疼,其他人也都眉頭緊皺,牙關緊咬。手機一點一點被拉出來,眼看就要全部移除枕頭的時候,老漢又動了,他渾身一顫,同時鼻腔發出一聲像豬叫一樣的聲音,然後他用手撓了撓腮幫子,嘴巴也跟着動幾下。
老漢這一連串動作把我們都嚇得要死,我們再次停下來,我的心跳得飛快,身上冷汗直冒,整個人不由自主地蹲在枕頭底下。劉大暉差點兒就要往床下跳了。
我們緊張的等了一分多鐘,聽到老漢的呼嚕聲重新響起來后,這才鬆了一口氣。我們繼續開干,在費力地折騰一番后,手機總算被移出了枕頭。
程飛走過來幫忙,我們六人一起抬着手機走向床尾。然而到了床尾之後,又出現了一個問題——怎麼把手機弄到地上去?
我們當時試想着先讓四人跳到板凳上,讓他們在下面接住手機,再把手機從板凳移到地面。但我們很快就放棄了這個想法,因為這操作起來很麻煩,而且手機本身比較重,能不能在下面接住都很難說,萬一在過程中把手機摔在地上,肯定會弄出大的響聲,而這可能會驚動床上的這頭“巨獸”。
我們只好另想辦法。
“也許可以這麼辦,”程飛思考了一會兒后說,“先在地上墊一層棉布,然後再把手機扔到棉布上,這樣應該就不會弄出大的響聲。”
“可是在哪兒弄來棉布呢?”張鵬問。
程飛指着牆角說:“那牆角邊有個收納架,收納架的最下面一層就有幾塊棉布。”
我們思來想去也沒想出更好的主意。“那就照程飛說的辦,得抓緊時間了。”顧大叔說。
“我去拿棉布。”梁敏的聲音從床下傳來,她一直在下面仔細地聽我們說話。她說完就跑向收納架。
“敏兒,等等,”我急忙說,“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的,我自己拿得動。”她回頭說。
我並非是覺得她拿不動幾塊棉布,而是因為之前那隻大蜘蛛就是往收納架的方向爬去,我不想她再受一次驚嚇。
“兩個人一起會快一點。”我邊說邊跳下床,和她一起走到收納架旁。
我打開手機的照明燈,在收納架下面仔細觀察一番,幸好沒有看到那隻蜘蛛。之後我和梁敏一起拖着棉布回到床邊,我兩把棉布多疊了幾層,讓它更厚實一些。
“好了,可以把手機仍下來了。”我抬頭對床上的人說,“扔準點兒,小心別掉地上了。”
“知道的。”顧大叔說。
他們把手機從床上仍了下來,手機掉在棉布上面時,發出一聲很輕的悶響,成功軟着陸。老漢依舊在呼呼大睡。
我和梁敏等其他人從床上下來后,便一起抬着手機走出卧室,我們還把房門輕輕關上。
從廚房窗戶里照進來的那一束月光,此時已不再照在地面上,而是照在廚房門外的牆面上。我想可能是月亮在夜空中的位置改變了,畢竟我們在卧室里待了不少時間。
“現在可以打電話了吧?”劉大暉問。
“現在還不行,”顧大叔說,“這裏離卧室太近了,到前面的店面再打電話。”
“這抬得累死人了,這破手機最好能用,不然我非得把它給砸爛了。”劉大暉喘着氣說。
“別說話了,省點兒力氣吧。”我說。我的手臂也抬得酸痛。
我們抬着手機再次進入先前的那片黑暗之中。梁敏打着手電筒在前面為我們帶路,她會時不時地回頭看我們,確保我們能跟上她的步伐。
我們往外走了一截后,就聽不見老漢的呼嚕聲了,周圍再次安靜下來,除了我們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外,什麼也聽不見。黑漆漆的環境讓我本能的警覺起來,之前在這裏遇到一隻蟑螂,誰知道這次又會碰到什麼別的東西。
大概走到置貨間外的時候,梁敏又回頭看我們一眼,但是這次她突然停下了腳步,發出一聲低吟。手電筒的光映在她的臉上,她兩眼瞪得老大,一臉的驚恐。
我們也跟着停下來。“怎麼了?”我問梁敏。
她並沒有回答,而是用手指着我們後方。我疑惑地轉頭看向身後,結果瞬間被看到的景象驚得渾身發涼,肚子一陣緊張地抽痛。我想其他人在看到之後反應也都一樣,我聽到身旁的某個人的鼻腔發出了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在廚房門外被月光照亮的牆面上,出現了一個黑影,月光將那影子拉長變形,使得它就像鬼魅一樣無聲地移動。我盯着那黑影看了片刻,當我辨認出那是什麼生物的影子時,我的雞皮疙瘩都浮起來了。它肯定是剛剛從廚房裏的窗戶跳進來的。
“那個是——”張鵬顫聲說。
“一隻貓。”我低聲說,“快走,趁它還沒發現我們。”
我們立馬抬着手機向外跑,但跑的並不快。
“我們直接跑吧,別管手機了。”劉大暉害怕地說。
“不行!”我堅決地說,“要把手機帶出去。”
“媽的,”劉大暉啐了一句,“該死的貓,非得在這時候出現。”
“小點兒聲,別被它聽見了。”張鵬說。
我們抬着手機拚命往外跑,手電筒的光束在前面不停地晃動。我邊跑邊緊張地回頭看,牆上的影子顯示那隻貓正在往裏走,我很清楚,它一旦發現了我們,以它的速度把我們抓住不過是幾秒鐘的時間。
“再快一點!”顧大叔小聲說。
我們跑得氣喘吁吁,手機似乎變得越來越重,我手臂肌肉酸疼不已,衣服再次被汗濕。我們又吃力地跑了一截,終於,前面手電筒的光亮中出現了門。
“快把門再推開一點!”顧大叔急促地說。
梁敏用力推門,但門沒動。傅磊和張鵬迅速上前幫忙,他們三個死命地推,門總算被推開了一些。我這時轉過頭,看到那隻貓的頭剛從廚房裏伸出來,它低頭在地上機敏地嗅着,兩隻耳朵在像雷達一樣在頭頂轉動,似乎發現了什麼。緊接着它抬頭看向我們,我立馬就認出了它,它就是前一天殺死機長、周乾和徐凱的那隻黑貓!它的獨眼泛着恐怖的綠光。
“它發現我們了!”我急忙喊道,“快出去!動作快!”
我們費力地抬着手機,快速走到門外。那隻貓開始飛速地向我們衝過來。
“快把門關上!快!”顧大叔急得大喊。
我們放下手機,合力推門。就在門要關上的一瞬間,那隻貓就撞到了門上,把門撞開了一些,它的爪子從門縫裏伸出來,想要抓住我們。
我們拚命地抵住門,不讓那隻貓出來。
“敏兒,你快去打電話!”我邊抵住門邊喊。
“好。”梁敏說完立馬轉身跑到手機邊,看了手機片刻后就開始按鍵撥號。
那隻貓就像是發瘋了似的,它伸着爪子狂亂地抓,門板被抓出數道抓痕。我估計它通過氣味也辨認出了我們,迫不及待地想要報它的瞎眼之仇。
“堅持住······決不能讓它出來!”顧大叔啞聲叫道。
梁敏給手機撥完號后,手機發出“嘟嘟”的回鈴音,但遲遲沒有接通。“快接電話啊······”梁敏在一旁着急地說。
此時已經是凌晨一點多鐘,手機那頭的人可能已經睡著了,就算沒睡着,或者被鈴聲吵醒了,那人看到陌生的手機號碼也可能會被當做騷擾電話而拒接。
那隻貓伸着爪子瘋狂地抓門,傅磊險些被它的利爪抓到。我們的體力快要消耗完了,再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門就要被貓撞開。
“堅持住······”我咬牙死命地抵住門。
“快接電話······快接電話······”梁敏急得直跺腳。
終於,回鈴音消失了,手機里傳來了一聲女人疲憊的聲音:“喂。”
“媽!是我!”梁敏興奮地說,“我是小敏。”
“小敏!真的是你嗎?”對方語氣立即變得無比驚訝。
“是我,媽······”梁敏頓時哭了出來,“你快來救我······”
“小敏,你在哪裏啊?電視上說你坐的飛機失聯了,我和你爸都急瘋了······”梁敏的媽媽說著也哭了起來。接着手機里傳來了一個男人急切地嗓音:“小敏,你現在怎麼樣了?你人在哪兒呢?”
“爸······飛機出事了,我們變小了······”梁敏啜泣着說。
“什麼?變小了?你在說什麼呀?”梁敏爸爸疑惑地問。
這時我吃力的對梁敏說:“敏兒,你快把我們的位置告訴他們,我們快要堅持不住了······”
她聽后迅速抹掉眼淚,鎮定地對手機說:“爸,我現在解釋不清楚,你聽我說,我們現在在SC省ZZ市,你到了之後就來龍山鎮中學的籃球場找我們。”
“籃球場?”
“對,籃球場,”梁敏急促地說,“你來了就明白了······”
我們已經體力不支,那隻貓卻依舊不肯放棄。它把爪子往外伸得更長,想要從門縫裏鑽出來。儘管我們拼盡全力抵住門,但形式已處於下風。
我這時看到倒在門框旁的那個牙籤筒,兩根牙籤還露在出簽孔外。我快速跑過去,把一根牙籤抽出來,然後又拿着牙籤跑了回來。
“該死的畜生,我讓你再抓!”我把牙籤尖端對準貓爪,狠狠地刺了進去。
那隻貓被牙籤扎得發出一聲尖利且刺耳的叫聲,迅速收回了它的爪子,也沒有再往外撞門了。
“我們快走!趁現在!”我大喊道。
梁敏語速飛快地對手機說:“爸,我得掛了,還有,你不要打這個號碼回來了。”
“小敏,你——”梁敏沒等她爸把話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我一把抓住梁敏的手臂,拉着她往卷閘門的方向跑,其他人也都跟着跑起來。那隻貓沒有追上來,估計這會兒在舔舐它爪子上的傷口。我們快速地從卷閘門與牆壁之間的那道縫隙中鑽出去。
出了小賣部后,我們停了一會兒,我大口喘着氣。月光像是給夜晚加上了一層濾鏡,讓夜色更加的朦朧。
“那隻貓可能還會追來,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裏。”我擔憂地說。
“對,我們快走。”顧大叔同意道。
“趕緊跑吧!”劉大暉驚慌地說。
我們又朝着柏油路對面跑去。劉大暉跑得太急,摔倒在地上,他迅速爬起來繼續跑。在我們快跑到柏油路中間的時候,右邊道路拐彎處出現了一道白光,並且伴隨着隆隆的轟鳴聲。那白光越來越亮,轟鳴聲也越來越響,幾秒鐘后,一輛汽車從拐彎處沖了出來。
“有車來了!快跑過去!”顧大叔嘶聲喊道。
我拉着梁敏拚命地向前跑,但那輛車速度太快,要不了幾秒鐘車輪就會軋到我們。
“來不及了!別往前跑了!”我拉住梁敏停了下來,“你們快停下!”
其他人也停下了,汽車飛速向我們逼近,車頭的燈光照得我睜不開眼。
“快趴下!趴下!”我急得大喊。
我拉着梁敏在地上趴下來。汽車呼嘯着從我們頭頂駛過,引擎聲震耳欲聾,帶過的風就像是炸彈爆炸過後產生的空氣衝擊波。我嚇得魂飛魄散。我雙眼緊閉,雙手牢牢抓住地面,害怕被風吹走。
風吹過之後,我緩緩睜開眼睛,一顆心撲通直跳,我暗自慶幸自己還活着。梁敏趴在我身邊,她雙眼緊閉,渾身瑟瑟發抖。其他人也都在我面前趴着,他們個個如死人般一動不動。
汽車的引擎聲沒有消失,我看到那輛車沒有開走,就停在離我們不遠處,車尾的剎車燈亮着。
我把梁敏從地上扶起來,她只是受到了驚嚇,並沒有受傷。其他人此時也都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起來。
顧大叔摸了摸頭,原本戴在他頭上的那頂鴨舌帽這回徹底被風吹不見了。“大家都沒事吧?”他問道。
“我沒事。”張鵬說,“剛才太驚險了。”
傅磊一隻手揉搓着腿,像是剛剛趴下的時候磕傷了膝蓋,他一臉痛苦的表情。
“他媽的!老子差點兒就被軋成肉餅了。”劉大暉驚魂未定地說。
這時,那汽車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了,一隻腳從車裏伸了出來。我壓低聲音說:“車裏有人出來了!快到路邊躲起來。”
我們又快速跑到路邊,鑽進草叢裏隱藏起來。
車裏下來一個中年男人,他走到我們剛才趴着的位置,低頭看着路面,像是在尋找什麼。接着,汽車副駕駛座的車門也打開了,下來一個中年女人。
那女人向男人走去。“你在瞎找什麼呀?”她語氣不快地說。
“我剛才開車的時候,看到路上有幾個小動物。”男人回答道。
“小動物?什麼小動物?”
“很奇怪的小動物,長得有點像······”
“像什麼?”
“我也說不好,我沒看清楚。”
“可能就是幾隻老鼠吧。”女人打着哈欠說。
“不是的,那絕對不是老鼠。”那男人說著就朝我們躲藏的草叢走來,他打開了手機的照明燈,把燈光照射向草叢,繼續尋找起來。
我們立即蹲下來,把身體隱藏得更深,一動不動,不敢發出一點聲響。燈光從我們身邊照過去,就像是監獄崗樓上的探照燈在搜尋越獄的囚犯。
“我看你是吃夜宵的時候酒喝多了,眼睛看花了吧。”女人在一旁說。
“我沒看花眼,我肯定看到了。”男人邊找邊說。
“別找了,趕快回家睡覺吧,”女人不耐煩地說,“都這麼晚了,我都困死了。”
“奇怪,剛才明明看到在這兒的,跑哪兒去了。”男人自顧自地說。
“哎呀,別找了!趕快上車!”女人大聲催促道。
“好好好,來了來了。”
男人放棄了,他和女人向汽車走去。
“叫你少喝點酒,你偏要喝,一會兒路上碰到交警查酒駕看你怎麼辦!”女人邊走邊數落男人。
“放心吧,這條破路上不會有交警的,我特意往這邊繞的······”
那兩人上了車,關上車門后,便駕車離開了,我終於鬆了口氣。我們等汽車跑遠了之後,才起身從草叢裏走出來。
“媽的,剛才差點兒被他發現了。”劉大暉心有餘悸地說。
“我們趕緊走吧,現在還不安全,”我說,“後面不知道還會有什麼危險。”
顧大叔點點頭:“走。”
我們向著學校跑去,一路上時刻保持警惕。路邊草叢裏有三四個發著綠光的螢火蟲在飛舞,猶如死不瞑目的幽靈。貓頭鷹的叫聲不時從遠處傳來,讓我一直提心弔膽。夜晚的各種生靈在周圍發出此起彼伏的叫聲,此時聽上去卻像是恐怖電影裏的背景音樂。
跑到飛機旁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二點半,我們都累癱了。飛機上有兩個舷窗里亮着燈光,應該是有人在值守。我們爬上飛機,乘務長為我們打開了艙門,她見到我們后,疲憊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你們總算回來了。”她說。
“爸爸!”悅悅叫着從過道跑過來,一頭扎進傅磊的懷裏。傅磊妻子也急切地跑向傅磊。傅磊把母女兩緊緊抱在懷裏。
客艙里有些人已經睡著了,沒睡着的人也在昏昏沉沉打着瞌睡。他們見我們回來后又變得精神起來,不斷地問我們各種問題。而我累得實在沒力氣和他們講述救援的整個經過,我簡單和他們說了幾句后,就和梁敏癱坐在座位上,我又餓又困,不一會兒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