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瓶

水瓶

回去的時候,我們沿着路邊走,先是一路小跑,跑了一小截路后,我們就累的不得不停下來休息一會兒。我不時會回頭看一下身後,我生怕那隻野貓又回來偷襲我們。我知道貓行走的時候是不會發出聲音的,所以我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天氣有些悶熱,我們來的時候還有些風,現在空氣卻完全停滯,路邊草叢裏的草有氣無力地低垂着。天空依舊是灰濛濛的,雲層壓得很低。天光暗了一些,我看了一眼手錶,已經五點零六分了。我想到了梁敏,不知道現在她在做什麼,我出來之前她讓我早點回去,恐怕要讓她失望了。

我們只休息了幾分鐘就繼續上路。機長和顧大叔走在最前面,張鵬緊跟着,我和胡向喜走在最後。胡向喜走的有些吃力,我便扶着他走了一截。他的傷口依然很疼,好在已經不再流血,他T恤衫上的血已經幹了,顏色變成了咖啡色。他走路的時候用手捂着腰部,緊皺眉頭,額頭上冒出大顆的汗珠。

我也汗流浹背,汗濕的灰色T恤衫粘在身上,而且我很口渴,喉嚨非常乾澀,我想起了中午在飛機上喝的冰橙汁,真想這時候往喉嚨里灌下去一大杯。我這樣想着,越發覺得口渴了,我只好不再去想。

我們繼續走了一段路。路邊的草叢阻擋了我的視野,但我憑藉著來時的記憶,感覺已經快要走到學校門口了。我又回頭看了一眼,沒發現什麼情況,但就在我要轉過頭繼續向前走的時候,我眼睛瞥了一眼遠處的雜草叢,因為那裏有一個正在移動的黑色物體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在柏油路的對面,我定睛一看,看到那隻黑貓剛從那一側的草叢裏鑽出來。我頓時心又跳到了喉嚨口,兩眼瞪得老大。

“那隻貓又回來了!”我立即大喊一聲。

他們聽到我的喊叫聲后都嚇了一驚,不約而同地轉身往後看。

“它在那裏。”我用手指給他們看。那隻貓正坐在路邊用舌頭舔着前爪,再用爪子抹抹臉,抹抹鬍鬚。看來周乾已經葬身貓腹了。

“他媽的,這死野貓又想來。”顧大叔咒罵道。

“快跑!快離開這裏,”機長大聲說,“趁它還沒發現我們。”

我們立馬轉身跑了起來,我邊跑邊扭頭往後看,我沒法兒不往後看!那貓已經結束了餐后的清潔工作,向著柏油路的對面走去,可能它還沒吃飽吧,想再過來捕食。我想起了之前徐凱和周乾的尖叫聲,那實在是太慘了,我可不想成為下一個。

我們幾個拚命的向前跑,很快就累得氣喘吁吁,速度慢了下來。我想起小時候,在夏天傍晚,我奶奶會從家裏端出洗澡盆放在院子裏,她把洗澡盆倒滿熱水后,再往水裏倒幾滴花露水,然後喊我過來洗澡。我每次都把衣服脫掉,光着身子在院子裏到處跑,我奶奶就氣的在後面拚命追我,想把我抓去洗澡。她一追,我就跑的更瘋了,邊跑邊大笑。我這樣想着,不禁笑了出來,只不過,我的笑聲與喘氣聲聽起來沒兩樣。也許除了我自己以外,沒有人知道我在笑。

那隻貓已經穿過了柏油路,在草叢邊到處嗅着,兩隻耳朵機警地豎起來。

“我快跑不動了。”胡向喜捂着腰上的傷口,邊跑邊咳嗽了幾下。

“這樣跑下去不行啊,我們到草叢裏躲起來吧。”張鵬說。

“沒用的,根本躲不了多久,”我說,“那貓很快就會嗅到我們的位置的。”

“那怎麼辦?”張鵬邊跑邊回頭問我。

可事實上,我也束手無策了。

“前面!”機長這時大喊,他手指着前方,“前面那個水瓶,我們到水瓶里躲起來。”

我立刻想起來那個路邊的深灰色塑料水瓶。那是個好主意。也許不夠好,如果你看過那隻貓恐怖的尖牙的話。但比躲在草叢裏好多了。

我們奮力向前跑去。

“大家堅持住,快要到了。”機長聲音嘶啞地喊着。

我回頭看,那貓進到草叢裏轉悠一會兒,又走了出來。它似乎已經嗅到了我們的蹤跡,正在眼神專註,動作機敏地搜尋着。

“我不行了······我跑不動了。”胡向喜跑的喘不過氣來。

“別停下!”機長嘶喊着說,“就要到了,堅持住!”

我看胡向喜跑的快要昏倒了,便又把他的一隻手臂搭在我肩膀上,扶着他往前跑,這下我跑的更費勁了。胡向喜奔跑着絆到一塊石頭,他打了一踉蹌,突然俯身向前,差點兒沒讓我也跟着下跪。我艱難的穩住身體,不讓自己摔倒,扶着胡向喜繼續向前跑。到後來,我幾乎是在拖着胡向喜向前移動,速度比走路快不了多少。

我的喉嚨跑的冒煙,心臟跳動的像是要爆炸了。那水瓶似乎很遙遠,我們永遠也跑不到那裏。我和胡向喜跟不上其他人的步伐,漸漸與他們拉開了距離。

“張鵬!”我竭力嘶喊着,“我們跑不動了,快來幫我。”

張鵬跑着回過頭,看到我和胡向喜蹣跚的模樣后,立馬折返跑回來。他把胡向喜的另一條胳膊搭在他肩膀上,一手環住他的腰。我和張鵬合力拖着胡向喜前進,但這也只是勉強加快了點速度。沒幾分鐘后我們的體力就跟不上了,就像電池的電量快耗盡了一樣。

顧大叔這時向我們跑了過來,他雙臂一把抱住胡向喜的腰,把胡向喜抗在肩上向前跑。我真想擁抱一下顧大叔。我和張鵬在後面跟着跑。

我再次邊跑邊回頭看,那隻貓正在遠處低着頭,仔細地嗅着地面,邊嗅邊向著我們的方向走來,它的判斷非常準確。我想起了以前在網上看到的一則關於流浪貓的信息,上面介紹說,中國的流浪貓每年會捕食上百億隻野生動物,可見貓的捕獵能力有多麼的強。那貓低頭嗅了一會兒后抬起了頭,這一剎那,我和它的目光相遇。該死的!它發現了我們。

“快跑!快!”我嘶聲大喊,也不管喉嚨的疼痛了,“它看到我們了!”

我們一下子像是打了腎上腺素,死命的向前跑,就如同賽跑時放出一條惡犬在身後追你一般。求生的慾望激發了我們的運動潛能。

機長率先到達,他站在瓶口邊向我們用力揮手:“快!快!快跑過來!”那畫面像極了站在賽跑終點線的教練向他的隊員加油鼓勁。

我們終於快跑到水瓶那裏了,我此時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隻貓向我們追了過來,速度快的像全速奔跑的獵豹,要不了幾秒鐘就能追上我們。

顧大叔扛着胡向喜跑到瓶口邊,他先放下胡向喜,接着迅速把胡向喜推進瓶子裏,然後自己再彎腰跑進去,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就像他之前已經練習過上百次一樣。我和張鵬緊隨其後。

“快!快進去!”機長在瓶口揮手大喊。

我和張鵬先後衝進了瓶子裏,機長等我們都進去了之後才最後進來。就在機長的身體剛進到瓶口裏的時候,那貓已經跑到他旁邊了,貓的爪子伸了進來,一下子抓住了機長,把他往外拉。機長雙手本能地抓住水瓶的瓶口,“啊——”他以極其嘶啞的聲音喊了一聲,緊接着開始尖叫。

“機長!”張鵬見狀驚得大喊。

我和張鵬立馬抓住機長的手臂,不讓機長被貓抓走,隨後顧大叔也來幫忙拉住機長。

黑貓死死地抓住它的獵物,它的兩隻前爪快速交替着猛抓機長的後背,機長的制服被抓成了碎片,後背皮開肉綻,鮮血噴濺出來,染紅了破布般的白色制服。

機長痛苦地尖叫着,他的臉因為劇烈的疼痛而扭曲變形,他的尖叫聲雄渾有力,由男中音直逼向花腔女高音。那尖叫聲大的在水瓶里製造出令人膽寒的迴音。

“快把他拉進來!”我急得大吼。

我們死命拉着機長的手臂,機長此時的臂膀硬如大理石,每一絲肌肉都如牆壁上的浮雕般突出。想拉回機長,就像想將一顆大樹從地上連根拔起。機長充滿血絲的眼睛望着我們,難以置信地瞪着,同時仍在不斷嘶喊。

“再用力拉!”張鵬喊道。

一定要把他拉進來,一定要快點拉他進來······堅持下去,機長,你一定要堅持下去······

可是這次的對手比螳螂要強大的多,我們根本沒有任何勝算。我費盡全身力氣去拉機長,但感覺卻仍像在拔一顆大樹。

那隻貓兩眼望着我們,發出恐怖的叫聲,接着它一口咬住機長的腰部,開始猛地往後拽,力量大的連帶着水瓶一起往後拖。它猛拽幾步又停下幾秒鐘,然後再次猛拽,我們就像是在一輛猛踩油門又猛踩剎車的車裏一樣。機長的手指仍緊抓着瓶口,他死死抓着,手指已呈鉛灰色。他脖子上青筋突起,後背的制服已完全被血染紅,彷彿他穿着一件紅色的衣服。

那隻貓又一次往後拽,這次它成功了。機長的雙手從瓶口鬆脫,我們也都到了力竭的程度,沒能再拉住機長。他摔在地上,滿臉驚恐地大叫,雙手狂亂地想要抓住什麼。然後他被貓叼走了,離開了我們的視野。

“機長!”張鵬趴在瓶口邊緣絕望地嘶喊,“不要啊!”

那隻貓並沒有像之前那樣把獵物帶到很遠的地方,而是就待在水瓶的旁邊,也許是想守着我們,省的它吃完之後再來搜尋一番。但這讓機長的慘叫聲變成了我們的精神折磨。

機長在外面發出陣陣錐心刺骨的悲號。胡向喜不由得向後退,一直退到了水瓶的最深處。他兩手蓋住耳朵,也開始尖叫。

張鵬這時在瓶子裏站起身,踉蹌地往外撲,只因為無法對那叫痛聲視而不見。他正要跑出瓶口時,顧大叔在身後抓住他,兩隻壯碩的手臂抱住張鵬的胸口。

“不要出去,你救不了他的。”顧大叔啞聲說,“你出去就是去送死!”

“你快開槍啊!快朝那隻貓開槍!”張鵬急得對顧大叔大喊。

顧大叔用力抱住他:“沒用的,這麼點兒大的槍根本殺不起它。”

“媽的······該死的畜生!”張鵬痛苦地咒罵道。

機長的尖叫聲持續不斷的傳來,慘不忍聞,顯然他正在痛苦地掙扎。一個人能有這麼大的肺活量,發出如此之久的尖叫聲,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我被那瘮人的慘叫聲快要折磨瘋了。我舉起雙手抱着頭,喃喃說了句:“我的天吶!”

接着,尖叫聲猝然而止,不是漸漸低微,而是突然中斷。我估計機長已被貓咬斷了脖子。

真是天可憐見,機長終於死了。

現在死亡對他來說,無疑是一種解脫,至少他不用再忍受這樣痛苦的折磨。

張鵬從顧大叔的手臂里癱坐下來,他啜泣不止,寬肩劇烈抖動。“畜生······”他痛苦的說。

我忽然有些後悔之前那樣揍他。

在水瓶外面傳來一些聲響,是衣服被扯破的聲音,還有一種聲音,彷彿是牙齒正嚼着滿嘴的硬糖果。那隻貓在吃機長,那聲音無疑是骨頭的碎裂聲。我想像着機長的肋骨已經崩解斷裂。我不敢出去看那可怕的畫面,我要是去看了,我必定會瘋掉的。

胡向喜縮着坐在水瓶的最深處,他兩手抱肘,渾身發抖,好像他很冷似的。我和顧大叔面對着面,背靠着水瓶內壁癱坐着。瓶子裏的空氣很難聞,有一股像是嘔吐物或者茶葉發霉散發出的氣味。我估計在裏面待久了會暈倒。

過了好一會兒,也可能只過了幾分鐘,我不知道,我那時精神恍惚,對時間的判斷能力大為減弱。我只記得外面安靜了下來,沒有撕破衣服的聲音,也沒有骨頭碎裂的聲音,什麼聲音都沒有。我想那隻貓應該已經離開了,於是我想出去看看情況。

就在我起身往外走的時候,顧大叔叫住了我:“你要幹嘛?”

“那隻貓應該已經走了,”我看向他說,“我出去看看。”

大叔猶豫了片刻,然後點點頭:“你小心點兒。”

說完后他和張鵬也站了起來,做好了隨時搭救我的準備。

我輕手輕腳地往外走,我先把頭伸到外面,看看之前聲響傳來的方向,就是瓶子的左側。我看到地上有一大攤深紅的血液和衣服碎片,那些衣服碎片也沾滿了血。那隻貓把機長吃的什麼也不剩。這景象讓我後背發冷。

接着我又看向另一側,沒有看到那隻貓。為了謹慎起見,我把一隻腳邁出去,手扶着瓶口的邊緣,側身看向瓶子的後方,也沒有看到貓。看來它確實離開了,我心裏鬆了一口氣。

我走了出去,站在瓶口外面,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顧大叔和張鵬在水瓶裏面緊張地看着我。

“那貓已經走——”我話剛說出口,那隻貓就突然從我旁邊的草叢裏跳了出來,它一躍而起,直向我撲過來。

我的魂都要被嚇出來了,那景象簡直比看到鬼還要可怕一萬倍。我嚇得大聲尖叫,身體的每一根毛髮都瞬間豎了起來,我以我生平最快的速度向瓶口跑去,動作不過腦子,完全依靠求生的本能反應。

顧大叔和張鵬被我突然的尖叫聲嚇得渾身一抖,倒在地上直往後退,正好給我讓出了地方。我幾乎就在那隻貓的爪子快要碰到我的一瞬間跑回了瓶子裏,我因為動作太快導致站立不穩,摔倒在水瓶里,身體翻滾了一圈。

那隻貓把爪子伸了進來,想要把我抓出去。我拼了命地往水瓶深處爬,就像之前胡向喜嚇得在地上爬一樣。一時間瓶子裏面充滿了我的尖叫聲。張鵬和顧大叔及時抓住我的手臂,把我往裏拉,一直把我拉到瓶底才停下來。胡向喜還縮坐在那裏,他此時又被嚇得叫了起來。

我們背靠着瓶底,緊張的劇烈喘息。貓的爪子伸進來胡亂地抓着,隨後它把頭伸了進來,完全把瓶口的光線給遮擋住了,瓶子裏頓時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我立刻感到心驚肉跳,那感覺真像是死神降臨,又如被**黨衛軍關在屋子裏突然熄滅了燈一樣,我們被嚇得尖聲嚎叫。

幾秒鐘后,我看到那貓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出淡淡的綠光,就像是兩個超大的夜明珠一般。我能感覺到貓的頭在用力往裏伸,那恐怖的綠光在一點點向我們靠近,我甚至可以聞到貓嘴裏散發出的腥臭味。

瓶子被貓往前抵的不停震動,我們已沒有任何的退路。我背靠着瓶底發瘋似的蹬腿揮拳,我想着貓嘴裏尖利的長牙和佈滿倒刺的舌頭,之後腦子便一片空白。

在黑暗中,我的鼻子不知道被誰胡亂揮舞的拳頭打了一拳,也可能是被我自己的拳頭打的,我不知道,我被嚇得感覺不到疼痛。我心想這回我死定了,我們全都要被貓咬死,誰都逃不掉。

我們害怕地尖叫不止,四個人的尖叫聲混雜在一起分不清是誰的聲音。就在我以為自己要被貓嘴咬住的時候,一道細長的光線從前面射進來,接着大片的光照進瓶子裏。我的眼睛一時沒適應光線。

那隻貓把頭退了出去,瓶口對它的頭來說有點小,它的頭伸進來一半就被卡住了,它只好作罷。幸虧這個水瓶夠長,不然我們這次就真的完蛋了。

那隻貓在瓶口外面來回踱步,發出懊惱的叫聲。

我們四個依然保持着剛才的姿勢,背靠瓶底,全身緊繃,全被嚇得魂不附體。我們的呼吸聲聽起來猶如翻動稻草堆的風聲。我全身發軟,一顆心撲通直跳,心智倒退回五歲。我想挪動一下身體,但我的腿卻不聽使喚。我艱難地轉頭看向其他人,顧大叔的圓臉一片死白,兩眼都有黑圈,他的鴨舌帽掉在了一邊,頭髮胡亂地覆在頭上。張鵬和胡向喜也都一樣,他們縮成一團,全身顫抖不止。

那隻貓在外面來回踱步了一會兒后,趴在地上看着我們。我以為它又要捲土重來,我剛剛稍微放鬆一點的肌肉再次繃緊。結果它叫了一聲之後,就心有不甘地離開了。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我這時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流到我的嘴裏,味道鹹鹹的,我便勉強抬起還在顫抖的手去抹,這才發現我流鼻血了。我想起來在黑暗中鼻子被打了一拳,我的鼻子開始鑽心的疼,好像之前身體的痛覺暫時關閉,現在又重啟了一樣。

貓離開了之後,我們在瓶子裏癱坐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緩過神來,這期間我們誰都沒有說話。我的手腳又可以活動了,我使勁搓着身體,想讓酸疼的肌肉放鬆一下。張鵬這時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他看着我們,虛弱地說:“我們走吧,我不想待在這裏面了。”

“不行。”我聲音沙啞地說。我的喉嚨因為嘶聲尖叫變得疼痛不堪,使得我每說一個字都很費勁,而且我更口渴了。

“為什麼不行?”張鵬困惑地看着我,眼神中流露着驚悸。“那貓不是已經離開了嗎?”

“我不覺得那隻貓真的離開了,”我回答道,“我之前出去的時候,它就躲在草叢裏面盯着瓶口,它很狡猾,現在它肯定還在草叢裏的某處地方隱藏着,就守在外面等我們出去送死,它不會輕易放棄的。”我說完后感覺喉嚨疼的快要廢了。

“它已經連續吃了我們三個人了,難道它還沒吃飽嗎?”張鵬聲音顫抖地說。

“我們身上這點兒肉,估計很難讓那麼大的貓填飽肚子。”顧大叔開口說,他已經把鴨舌帽戴回頭上,“而且,捕獵是貓科動物的天性,就算它吃飽了,也會去捕捉些小動物玩耍。”

張鵬聽完后一臉的絕望,身體鬆鬆垮垮地站立着,我以為他又要癱倒下來。“那我們就是被困在這裏了。”他木然地說。

“我想回家,”胡向喜哭哭啼啼地說,“我想回家······我不想死在這裏。”

胡向喜的哭聲讓本來就已肅穆的氣氛變得更加凝重。我做夢都想不到,就在今天早上的時候,我和梁敏還在公寓的床上嬉戲打鬧,在機場裏的麥當勞吃漢堡喝咖啡,現在卻被困在偏僻道路上的一個破舊水瓶里。生活時常會跟你開玩笑,但是這次的玩笑開的過頭了。

我驚恐地意識到,內心深處,有某種感官的大門打開了。這種感官之門是“崩潰”和“絕望”的通道,這扇門在我們覺得安逸的時候緊緊關閉,覺得恐懼的時候就會打開。恐懼就是這扇門的鑰匙,一旦它被打開,“崩潰”和“絕望”便會從門后湧進來,讓你的腦迴路負荷過重,從而攻佔你的大腦。從胡向喜的臉上,我看到了相同的認知。

顧大叔曲腿坐着,雙手抱頭,手肘撐在膝蓋上,他的牛仔外套被拉扯起來,露出了別在腰間的手槍。我盯着那手槍看了一會兒,腦中想到了一個主意。

“大叔,你的手槍還有子彈嗎?”我問他。

“還有五發子彈,”他扭頭看着我說,“你問這個幹嘛?你不會是想用這把槍去對付那隻貓吧?”

“沒錯。”

“別傻了,我之前朝那隻貓開槍你又不是沒看見,這槍縮小了,裏面的子彈就更小了,對它根本就造成不了什麼傷害,更別說殺死它了。”顧大叔不以為然地說。

“這把槍確實殺不了那隻貓,”我說,“但也不是沒有可能把它打傷。”

“怎麼把它打傷?”張鵬問道,“你想到什麼了嗎?”

“我們要讓那隻貓再把頭伸進來,就像之前那樣。”我慢慢吐出這句話。

他們聽完愣了一下,然後面露驚恐地互相看了對方一眼。

“你腦子被嚇瘋了吧!”顧大叔一臉的驚訝,“你還嫌之前那次不夠刺激嗎?”

“我還沒說完,”我急忙說,“那隻貓之前把頭伸進來的時候,你們都看到它的眼睛了吧?”

“看到了,那眼睛發著綠光,太嚇人了。”大叔說道,接着他停頓了兩秒,“你不會是想——”

“沒錯,就用槍打它的眼睛。”我說,“其實很簡單,我們的一個人先出去把它引誘過來,等它把頭伸進來之後,就向它的眼睛開槍,要是能把它的眼睛打瞎,它應該就沒心思來抓我們了。”

顧大叔和張鵬聽完后沉思了半響,像是風險評估師一樣在認真分析方案的可行度。

“大叔,那樣你能打中那隻貓的眼睛吧?”我問他。

“那麼近的距離,那貓的眼睛又那麼大,應該沒什麼問題。”顧大叔答道。

“可是,萬一出去引誘的人來不及跑進來呢?”張鵬問。

“那他就死定了。”我說。

“這太冒險了,那隻貓的速度極快。”張鵬說,“讓貓把頭伸進來也太恐怖了,我不想再體驗第二次,而且,萬一它下次真能把頭伸到瓶子裏面來呢?我聽說貓的身體柔韌性非常好。”

“那你有什麼更好的法子嗎?”我問張鵬。

“我——”張鵬痛苦地頓了一下,他的喉結像是被掐住似的,困難地骨碌碌上下移動着。“我們可以等那隻貓自己離開,”張鵬隨後又說,“它總不能一直守在外面吧,等它餓得不行的時候,或者口渴的時候,它也許就會去別的地方了。”

“會餓會渴的可不止是那隻貓!”我說,“我們在這裏面也沒吃沒喝的,我們也會餓會渴,我現在就口渴的要命,你認為我們能耗得過一隻貓的耐心嗎?”

一陣短暫的沉默。

我又說:“而且胡向喜身上的傷也需要儘快回去處理,我們沒有很多時間和那隻貓耗下去了。”

胡向喜此時坐在一旁默不作聲地聽着我們交談,他眼裏仍噙着淚水。

“說的沒錯,”顧大叔同意道,“我們得冒險試一次。”

張鵬猶豫不決,他舉起雙手揪着頭髮,在瓶子裏來回踱步,在大約走了七個來回之後,他握緊拳頭狠狠地捶了一下瓶子的內壁。“媽的,就這麼干吧!”他堅決地說,“我出去把那隻貓引過來。”他看起來像是準備要豁出去了。

“還是我去吧,”我邊站起來邊說,“畢竟我已經有過一次經驗了,你就站在瓶口邊,萬一我出了什麼意外,能拉就幫忙拉我一把。”

張鵬看着我,嘴巴張開,似乎想要說些什麼,隨即又閉上了嘴。“好吧。”最後他說。

“大叔,你把手槍準備好,那隻貓把頭伸進來的時候,你可別慌了神。”我對顧大叔說。

“我盡量不被嚇瘋。”顧大叔苦笑着說。

顧大叔起身從腰間掏出手槍,動作老練地打開了彈匣,他檢查了裏面還剩下的幾顆子彈,隨後把彈匣插回槍膛。胡向喜也站了起來,他後背依然緊貼着瓶底,我想他這會兒是不會靠近瓶口半步的。

我走向瓶口,張鵬跟在我後面,在我把腳邁到外面之前,我回頭看了一下其他人。張鵬在我旁邊一臉的緊張;胡向喜背靠瓶底站着,不安地磨蹭着雙腳;顧大叔站在胡向喜的身旁,他兩手臂上的袖子已經被擼到手肘,他拉動了一下手槍的套筒,把子彈上膛,然後兩手握緊手槍。

“讓那畜生放馬過來吧。”顧大叔看着我說。

我把腳邁出瓶口。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后,我直接把注意力放在瓶子左側的草叢中,我相信那隻貓就隱藏在那裏。我側身把半個身子露在外面,眼睛全神貫注地看着那片草叢,餘光只看到一點張鵬的白色制服。

半響過後,草叢裏並沒有動靜。外面一絲風都沒有,草叢裏連一片草葉都沒有晃動一下,仿如沒有漣漪的湖面般平靜。

也許它真的已經離開了。

我心裏這樣想着,但我隨即打消了這個想法。不,我不相信它會就這麼走了,我的直覺告訴我它一定還在那裏,它此刻也在全神貫注地盯着我,它在等一個好時機。

我深吸一口氣,又往外走了一點,將整個身體暴露在外面,我就不信它不出來。周圍非常的安靜,我只聽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這正是殺戮前的徵兆。

我緊盯着面前的草叢,眼球在眼眶裏快速地轉動。可等了一會兒后,還是沒有任何的動靜。我大腦快速地思索了片刻,我想起了紀錄片里老虎捕食的場景,老虎會靜悄悄地靠近獵物,隱藏在離獵物不遠的地方,總是等獵物放鬆警惕的時候猛然出擊。我想也許是我的姿勢的原因,那隻貓覺得我現在的警惕性太強了,所以才遲遲不肯出擊。

於是我慢慢地轉過身體,將背對着瓶口,歪着腦袋,佯裝作放鬆警惕的樣子,實際上我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那片草叢。

我緊張極了,我隱約覺得它就要動手了。

果不其然,片刻之後,那隻貓就從草叢裏一躍而起,就像上次那樣,猛地撲向我。我迅速轉身跑向瓶口。張鵬見狀瞪大了眼睛,他立馬伸手抓住我的手臂,用勁把我往裏拉。那貓差點兒就抓到我,我再一次成功地跑進瓶子裏,這次我沒摔倒。那貓的爪子又伸進來亂抓,我和張鵬拚命往瓶底跑。

“大叔!它要來了,準備好!”我邊跑邊喊。

顧大叔正在裏面兩腿分開站立,兩手握着槍擺出射擊姿勢,隨時準備開槍。

我和張鵬剛跑到瓶底,那貓便開始把頭往瓶口裏伸。說“伸”其實並不貼切,因為它根本就是把頭撞向瓶口,它可能是太急於抓到我們了,所以才會做出這般激烈的動作。

那貓的頭猛地向瓶口撞過來,瓶子被撞得劇烈晃動,就像外面爆發了十級大地震一樣,我們在裏面被晃得紛紛摔倒。在那隻貓把瓶外的光線完全遮住之前,我看到顧大叔被摔的面朝下趴着,他的手槍也脫手滑到了一邊。我正要爬過去幫他撿起手槍,那貓的頭就把瓶口完全堵住,瓶子裏頓時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到。我順着那把槍的方向摸過去,卻怎麼也摸不到。那手槍已經不在那裏,一定是滑到了別的地方去了。真他媽見鬼!

“媽的,我的槍掉了!”顧大叔慌張地喊道。

“什麼!”張鵬驚得大聲說。

“我找不到我的槍了!”顧大叔急得大喊,“見鬼!我什麼都看不到!”

那貓瘋狂的吧頭往瓶子裏擠,瓶子被它抵得不停地晃動,我們在裏面被晃得站立不穩,就像今天在飛機上的劇烈顛簸一樣。我真怕張鵬會一語成讖,這次那隻貓的頭會擠進來把我們吃掉。幾秒鐘后,貓的那雙碩大的眼睛又發出恐怖的綠光,只可惜那綠光的照明效果並不好,不能讓我們找到那把該死的手槍!

雖然之前做過心理準備,但我還是被當時的狀況嚇得不知所措,我想沒人能在那種情況下保持鎮定。那是攝人心魄的恐怖,任何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都不會明白那種感覺。

胡向喜此時又被嚇得在黑暗中大叫,他的尖叫聲讓我愈發慌亂。我看着那雙發著綠光的貓眼,猶如幽靈般在我眼前晃動,我耳鳴不止,腦子裏彷彿有一群飛舞的蜜蜂一樣,嗡嗡的響。我的意識開始變得恍惚,我聽不清張鵬和顧大叔的說話聲,他們的聲音在我耳邊被虛化,就連胡向喜的尖叫聲彷彿都變得很遙遠。

這是一場夢魘,就像在房間的陰暗處,看着蜘蛛走向被蛛網纏住的飛蟲一樣。我覺得整個腦子越來越空洞,唯有想到梁敏,才使我得以保有僅存的一點理智。我腦海中閃過她的面容和聲音,“早點回來,不要讓我等太久了。”我出發前她是這樣對我說的。

“她還在等我回去。”我木然地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就說出了這句話。

黑暗中,胡向喜的尖叫聲開始由遠及近,張鵬和顧大叔的說話聲也漸漸清晰起來。我又可以聽清周圍的聲音了。

“吳默!你在說些什麼啊?”張鵬大叫着說,“快幫忙找槍!”

“槍到底跑哪兒去了?”顧大叔聲音嘶啞的喊着,“胡向喜,你他媽的別瞎叫了!快找槍!”

我的心智重新運作起來。我立即趴着尋找手槍,我的手在黑暗中到處摸着,慌亂中我和別人的頭撞到了一起,我不知道那是誰的腦袋,我只知道頭撞得生疼。

“我的腳好像踢到手槍了!”張鵬大喊。

“在哪兒?”顧大叔急切地問,“在什麼位置?”

“應該就在我旁邊,等下······我又踢到了!踢到我前面了!”

“我摸到了,我找到槍了!”顧大叔興奮地大喊,他的語調像是剛剛得知彩票中了大獎一般。

“快朝它的眼睛開槍!”我扯着嗓子叫。

砰!砰!砰!

連續三聲槍響。

在槍響的那一剎那,我真怕顧大叔在慌亂中誤傷了自己人。然而顧大叔瞄的很准,如之前精準的命中螳螂的腦袋一樣,他將子彈水平地射向那貓的左眼。槍響聲在瓶子裏面久久回蕩。

那貓估計怎麼也沒想到它的獵物還有這一招,它的左眼球就像一個燈泡被打破了一般,瞬間熄滅了亮光。這回輪到它尖叫了,它的頭猛地抽動,想要退出瓶口。但它之前太過用力的往裏擠了,導致頭卡得太緊。它痛苦地發出刺耳的叫聲,邊叫邊劇烈的掙扎,水瓶又被它帶着往前移動。另一隻沒中槍的眼睛在黑暗中不安地晃動。

“大叔,快開槍打它另一隻眼睛!”我急忙喊道。

但沒等顧大叔再次開槍,那貓就猛地把頭拔出了瓶口,外面的光線一下子照射進來,我們的眼睛被光線刺的一時睜不開。

那貓尖叫着跑走了。

等我們的眼睛適應了光線之後,我看到瓶口處有一小攤血液,是屬於那隻貓的。若非它流下這一小攤血液,這一切簡直像是一場吃過迷幻藥后的噩夢。

“我們成功了嗎?”胡向喜聲音顫抖地問。

我走向瓶口,把頭伸到外面看。那隻貓已經失去了蹤影,我想它這次是真的離開了。

“是的,”我轉過身對胡向喜說,“我們成功了。”

大叔拿着槍一屁股坐了下來。張鵬全身癱倒,躺在瓶子裏大口喘氣,他又哭了起來,只不過,這次是因為勝利。

我想今天發生的事會成為我們永遠的陰影,一輩子都別想忘記,如果我們還能活下去的話。

我們四個在瓶子裏休息了一會兒后,我看了一眼手錶,六點二十五分。時候不早了。

我們走出了瓶子,向學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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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聯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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