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4015天

第58章 4015天

是美好的夜晚啊。

梁暮站在張晨星對面,月光照亮他們半邊臉。張晨星的眼睛無比明亮。

「張晨星,我想問你,為什麼下山了?為什麼是那一天?」

「因為那天下了一場雪。」

山上的雪比山下大一些,張晨星站在寢室的窗前,看到後山白雪壓枝,鳥雀在枝前站着看雪。通往山頂的那條小路被雪掩蓋。張晨星彷彿看到兩個人影在黃昏時候上山,那天他們看到真正的雪裏人間。

走了那麼遠路是為了來人間好好生活的。

張晨星收拾東西,背上帆布包去找師父。

她在山上修行五百天,前一百天,每天都問師父什麼時候給她剃度?師父總說等等,機緣未到。第一百天,師父的剪刀剛貼到她頭上,又停下來,對她說:「你塵緣未了。」師父不肯為張晨星剃度,只說讓她帶髮修行。每天天不亮讓她供奉第一炷香、讓她隨着眾人誦經。

她日日上香、日日誦經,難過的時候有關於梁暮的一切,讓她撐過去。時間傷害她、時間又治癒她,那些經年的痛漸漸被撫平,她原諒別人和自己。

她對師父說:「我想下山了。」

師父似乎鬆了口氣,眼皮都沒抬:「去吧!別回來了。」

「張晨星,你未了的塵緣是什麼?」梁暮問她。

「一個名字。」

我的塵緣是一個名字,這個名字是我的渡,是我一生情意的託付和。

「我的塵緣叫梁暮。」張晨星說完這句,潸然淚下。梁暮也是。

他把張晨星拉進懷裏,緊緊擁抱她。

當他知道他們一起的時光不是虛度、他終於成為張晨星心底的那個名字,梁暮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

「張晨星。」

「我在,梁暮。」

「讓過去的就此過去。我們還有光明的未來。」梁暮捧着張晨星的臉,一直看到她心底:「我們一起,過漫長的生活。好嗎?」

張晨星含淚點頭:「好,梁暮。好。我再也不會推開你。對不起。」

「沒關係,張晨星。」梁暮突然問:「我今天睡哪裏?」

「周茉做了一床新棉被。很軟。」

「周茉總算做了一件好事。」梁暮笑了。

他的笑容永遠好看,像古城的陽光一樣溫暖,又像此刻水洗的月光一樣乾淨。

張晨星踮起腳,將唇貼在他含笑的唇邊,想沾染他的笑意,從此變成一個愛笑的人。嘴唇冰涼涼的,帶着一點桂花香氣。梁暮偏過頭輕輕含住她的唇。

分開的時候想念張晨星,有時會想,不管今生還是來世,倘若她再落在他手裏,他一定要撕碎她,將她徹底吞掉。他對張晨星的想念帶着殘暴、色/欲又纏綿的情緒。可當她真的在他面前,瘦瘦一個人,他單手就能將她摟緊,又捨不得將她撕碎。

只是含着她嘴唇,舌尖描摹她唇形,與她的舌尖相遇。起初還很輕,直到張晨星的牙齒咬住他,所有的「憐香惜玉」土崩瓦解。

身體撞上去,翻身抱起她轉身將她放在書桌上。

此刻語言無用,梁暮像一個野獸,滾燙的呼吸落在張晨星耳後,牙齒咬住她仰起的脖子,虎口貼着她下巴,將她的臉掰向他,舌抵進去,勾過她的,吮吸、糾纏。

手爬過層層阻礙,最終到達,指尖捏一下,就像浸在水裏。

眼看着她的,一手攔住她後仰的身體,呼吸交融。

張晨星皺着眉,一聲又一聲輕泣,雙手攥着他的手腕,臉貼向他。口中喚着他的名字。

「噓。」梁暮噓了一聲,抱起她,回到他們的房間。眼睛糾纏在一起像說盡情話,那種癢痛感令人着迷。

他們的床溫暖柔軟,梁暮一手拉開抽屜,摸到那個熟悉的盒子,鬆了口氣。

兩個人突然笑場。

梁暮捏住張晨星的嘴巴凶她:「不許笑。」

梁暮瘋了。

五百天不相見,思念翻湧成巨浪,打翻她,也打翻他。在這個夜裏,藉著月光無休無止。

直到天亮。

梁暮新生的胡茬扎着張晨星肩膀,她躲開,他不許,捏着她肩膀用下巴蹭她,只一下就蹭紅。張晨星捧着他的臉,輕輕親一下:「我幫你刮鬍子。」

「好。」

梁暮喜歡張晨星幫他刮鬍子。

他仰頭靠在椅子上,看到張晨星的臉在他上方。乾淨的眉眼和白瓷一樣的臉。脖頸上有一小塊他留下的齒痕。指尖蘸着水,讓泡沫裹滿他下巴,她站在他□□,微微彎身。

剃鬚刀刮在硬鬍鬚上有鈍悶的聲響,他的手移到她腰間,捏了一下,張晨星手不穩,刮破一小道,有血滲出來,梁暮「嘶」了聲。

她拍了梁暮一巴掌:「破了!」

「不疼。」梁暮笑着說。

「會毀容。」

「哦。」

梁暮不在乎自己的臉,獨獨在張晨星面前變成一個膚淺的人,要做那個好看的男人。於是嚴肅起來,讓張晨星幫他刮完鬍子。

「去吃面吧?」梁暮問張晨星。他想念麵館的熱氣騰騰,還有入口即化的肉澆頭,再來兩塊小排,一份應季蔬菜,是一天最好的開始。

最重要的是,麵館有那麼清衣巷的鄰居,當他牽着張晨星的手走進去,什麼問題都不用回答,別人就知道:清衣巷的女兒和女婿雙雙回來了。

在這件事上,梁暮有小小的虛榮心。

「吃面前先去買桂花香糕。」張晨星說:「清晨出鍋的,比下午還要好吃。」

「好。」

梁暮覺得自己不是有一個有大理想的人。

在這條小巷裏,用這樣的方式開啟尋常的一天,於他而言,就像擁有全世界。

張晨星也一樣,她像舊時人,用舊時的方式愛一個人,不帶任何花哨。

牽着手走過長長仄仄的清衣巷,拐到河邊去,去買一份桂花香糕。老闆看一眼張晨星、再看一眼梁暮,笑了:「都回來了?」

「回來了。」張晨星笑着回答,接過老闆多撒了桂花的香糕,拉着梁暮的手向回走。

冬天的河邊濕冷濕冷的,梁暮把她的手拉到大衣口袋裏攥着,念了一句:「吃過面給你點手爐。我手藝沒丟,練過。」

「好。」

「今天晚上我住哪裏?」梁暮問。

「家裏。」

「行,我下午工作完把行李搬過來。」

「哦。」

麵館老闆對這對小夫妻有優待,眾目睽睽之下大聲說:「不要錢!澆頭要厚。」

有食客開玩笑:「那我們的也不能收錢。」

「那你們也想法子別讓清衣巷拆嘍,當年要真拆嘍,哪裏還有我這個破麵館。」

兩個人坐在那裏聽老闆和食客拌嘴,梁暮捏了一塊桂花香糕送到張晨星嘴裏,又給自己送了一塊兒,香糯糯的桂花香糕,讓梁暮感嘆:「我一輩子都吃不膩。」

「反正近,想吃就去買。老闆也喜歡你,今天的桂花比那天我去買還要多。」

梁暮好像跟大家都不太熟,但大家又都喜歡他、優待他。

「可能我這張臉也的確少見。」梁暮打趣道。

張晨星看他一眼,說:「的確好看。」

「沒你好看。」梁暮說:「這麼想的話,我真的很膚淺,我少年時候喜歡你,就是因為你好看。」

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女孩。

穿着媽媽親手縫製的演出服,像一隻受驚的鳥雀,惹人憐惜。

張晨星學周茉「切」了聲。她學得很像,像周茉附體。

「周茉怎麼樣?」梁暮問她。

「周茉啊,像從前一樣。」張晨星吃了一口面,又喝了一口湯,跟梁暮說起周茉。還給梁暮展示自己的新「二手手機」,很是滿足:「周茉送我的,很好用。」

梁暮點點頭。

他能理解張晨星的感覺。

她穿舊衣服、用二手手機、騎破自行車、開一家老書店,她覺得這些很好,足夠填滿她的心靈,也能填滿梁暮的。

吃過飯蕭子鵬的電話來了,問他:「你去哪了?」

「直接在交流中心見吧。」

蕭子鵬安靜兩秒,大笑出聲:「這下錢書林高興了,她的兩棵搖錢樹滾到一張床上了。」

「閉嘴。」

「行吧!待會兒見!」蕭子鵬掛斷電話前對梁暮說:「回魂了是吧?」

「嗯。」

「那我恭喜你。只要張晨星不欺負你,我就還把她當哥們。」

蕭子鵬做朋友沒有立場,因為張晨星和梁暮離婚,着實煩了好長一段時間張晨星。

一伙人在交流中心見面的時候,都避而不談梁暮和張晨星的事,兩個人分坐在大方桌兩端,跟着大家一起討論紀錄片結構和內容。

梁暮喜歡這種「純文化」的工作氛圍,單純從文化角度出發,去討論這個紀錄片存在的可能性,這很純粹,也很珍貴。

他們聊到古城的魂和古城的手藝人,張晨星終於開口,她說:「制香、核雕,也很有趣。」

大家都看向這個不太說話的人。張晨星從桌上的資料里翻出兩本書來:「這裏有記載。我也認識一兩個。」

制香講究工藝、核雕講究手藝,屬實是有傳承的。又圍繞這個展開討論,就這樣,一群人茶不思飯不想,在屋子裏做了一整天。

羅羅幫張晨星看書店,一會兒發給她一條消息:「這個收嗎?」

「這個能修嗎?」

「這個多少錢?」

她玩攝影一把好手,到了經營書店就焦頭爛額。之前還曾跟別人說:「看咱們梁導夫人開書店,倒是很清閑。一坐一天,這樣的工作我也想要。」

真的輪到她干一天,才發現那只是看起來清閑,在應付這些的同時還要郵寄、修書。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張晨星的手不太一樣。

這樣的冬天過起來很快,快要過年的時候周茉拉着張晨星去逛街,她想給自己置辦幾身衣服。

兩個人逛的平價商店,周茉扯起一件衣服比到身上,把玻璃窗當鏡子照。馬路邊停下一輛很惹眼的車,周茉看了一眼,看到從車上下來的唐光稷。

他也看到了在商店裏的周茉。於是對她點點頭,周茉也對他點點頭,轉過身去繼續看衣服。張晨星看到周茉的嘴角向下了一下,很快,如果不是一直看她,根本不會發現。

商店的門開了,唐光稷走進來,帶來一陣涼氣。

他走到她們面前,對張晨星說:「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張晨星回了一句,就繞到另一邊。

「周茉。」唐光稷跟她打招呼:「好久不見。」

「能多久啊?」

「五百六十四天。」唐光稷說,沒有一刻遲疑。

周茉拿着衣服的手頓在那,抬起頭看着唐光稷。他卻聳聳肩:「鑽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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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千個晨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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