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酸威士忌

漣漪自她散開，凸顯出中心。

她的面容散着幽光，是湖面的倒影，是那枚戒指。

諾克想起隊友的慘叫和飛濺的鮮血，不由得咬住了牙，試想一下，在你急需痛恨什麼東西時，它主動出現在面前，這是何等苦樂交織的一件事。

腰間只剩鬆散的病服衣襟，他下意識伸手過去才恍然間意識到這一點，別說武器了，他和待宰的羔羊沒有什麼區別。

“你需要武器嗎？”女人閉着眼，盤着腿說道，“哪一種，儘可能去想。”

空靈的聲音回蕩在無盡的黑蕪之中，似是幽冥在低語，高貴而又聖潔。眸子緩緩睜開，一抹清澈而又隱隱發光的藍呈現在諾克眼前，在黑暗之中顯的格外誘人。

他的雙手沒有離開腰間，冰冷的觸感讓他下意識掏出了武器，當諾克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全副武裝，如同內心裏最自信可以贏得勝利的樣子一樣。

這次他沒有猶豫，一刻也沒有。

砰的一聲巨響，硝煙裹挾着子彈出膛而去，螺旋帶着光，停在了女人前面。

恨之入骨的殺意最終換來了翩然一笑，女人站起身來，微微笑音卻讓漣漪為之一顫，她半勾着食指，將懸於空中的10mm無殼彈托起，隨後輕輕吹了口氣，彈頭變為一隻蝴蝶嬌羞的從指尖躍起，把殺意帶向了遠方。

“在你之前，別人是跪着看我的。”女人笑道。深藍的眸子上下打量着諾克，他隱隱能感覺到那雙眼睛或許閱人無數，以至於讓他油然而生出被看穿靈魂的錯覺。

“不管你是誰，我想你應該能明白.....”

“明白什麼？”女人抬起眼，“你的隊員嗎？”

諾克的憤怒再次被激起，他狠狠的舉起手中突然出現的槍，對準了悲劇的源頭，“你個混蛋！”

怒意代替他扣動了扳機，子彈劃破黑蕪，穿過了女人的身體，應聲倒下。

諾克惡狠狠的看着屍體飛濺着血，撒在湖泊之上，那副滲人的美人面孔依舊掛着笑意。

“這樣做你會感覺好些嗎？”熟悉的聲音從他身後飄過，“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被你殺成千上萬遍，直到屍骸遍野，或許你看着成堆的屍體能感覺好些，但我仍會笑，這毫無意義。”

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轉眼間，音旋攪的湖泊開始震顫。

視野變的盲目，諾克的耳邊傳來了收音機的聲響，那是20年代的老歌，Rich&Lcuk樂隊的經典之作，他小時候聽過這首rap。

不僅如此，玻璃杯交錯碰撞，牙齒咀嚼食物，歡笑夾雜着謾罵，吵鬧的噪音不絕於耳。

直至聲音放緩，稀鬆平常，諾克才得以睜開朦朧的眼眸。

酒吧的裝潢和氣氛很容易辨認，只是年代感撲面而來，大抵是上個世紀的景象。

黑漆木的古典吧枱上放着黑膠唱片機，兩三個高腳凳上坐着酒客，哭泣的中年女人正和酒保熙熙攘攘的訴說著什麼，一旁的女性朋友不斷偷笑，不時用划屏手機發送消息給一個叫“A”的置頂賬號。

諾克能看的如此精細並非視力出眾，2145年人人幾乎都換上了新政府規定發放的納米瞳膜，只有一些黑市販子和做二級交易的雙向間諜對它們棄之不顧，大概是因為維勒曼人眼裏不揉沙子，對此極度敏感。

吧枱的周圍零零散散還有幾桌客人，穿衣打扮相比之下像是一副抽象畫，時間跨度十分巨大。西裝以及古代的綢布絲絨，

加之近現代之後的休閑服裝，瀰漫著怪誕的韻味。

放眼望去，一切都如此迷幻，完全沒有先前的無助感，周遭充斥着略顯詭異的生活氣息。

在吧枱對側某個不起眼的地方，諾克注意到了女人的身影。暖光吊燈微微搖曳，她夾着兩張鈔票，銜着煙對服務員緩緩說道：“再來杯酸威士忌，白糖漿，多來....”

“10ml青檸檬汁。”諾克心裏嘀咕着，這是自己喝悶酒的配置。

服務員恭敬的聽着，女人或許是存心於此，邊說邊瞥了眼諾克，露出邪魅的眼神。她將煙優雅的夾在唇齒之間，霧氣瀰漫開來，恰好遮蔽住二人視線的連接。

諾克低頭看了眼手錶，明明是個新的，指針卻絲毫不差的指在19：15。

整個酒館並不大，女人離他大概兩三步的距離，諾克嘆了口氣，走到桌子對面坐了下來。

服務員此時送來了調配好的烈酒，玻璃杯沿不斷流下冷凝水珠，折射出兩種截然不同的眼神。

“你到底是誰？”諾克不加思索的說道，“這裏又是哪裏？”

女人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酸威士忌推到他面前後才緩緩答道：“剛剛那個女人，她老公出軌了，你猜會是誰？還有那邊的那個男人，瞧瞧他的樣子，一臉惆悵，他剛剛被公司開除.......”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這裏在座的每個人都是一本書，一場話劇，一段悲劇。”她的表情莊嚴肅穆，略帶一絲愜意，“他們都曾有求於我，屈膝下跪，祈求神明給予他們恩賜。”

諾克雖然有些半懵半懂，但也算聽出了言外之意，“這麼說來，你是神嘍？”

女人淡淡的苦笑着，銜起煙輕輕的吸起了一口，隨後啟唇吐出煙氣將諾克包裹其中。

“你說的沒錯，我們曾經是。”

.........................

他的視野中煙霧消退，恍然於雲間湧現。地面上出現無數光點，爆炸，復蘇。那是一段節奏和韻律，帶來新生，無數文明拔地而起，戰火隨之而來，但也只是一瞬。

“我們曾是舊時的一切。”女人的聲音在他耳邊環繞，“直到你們犯下罪。”

恍惚之間，科技飛躍，萬家燈火蓋住月光，超越星辰。人們日夜笙歌，不眠不休徘徊於虛擬於現實，維勒曼隨之而來。爭吵，爭執，再到征戰...........

“這個世界很公平，充滿邏輯，神明也不例外。你們觸碰到了世界的禁忌，神明也無法高枕無憂。那些新神渴望權力，舊神無力抵抗，曾經我們還是我們，但正因我們，我們變成了我......”

女人的吸氣攪動着四周的雲彩，吐息過後，縈繞在諾克四周的煙氣被吹的愈來愈遠。

“如你所見，我獨木難支。”她將香煙扔進酒杯，服務員送來了另一杯雞尾酒，她一飲而下。

諾克見狀有些諷刺的說道：“所以，前幾天的事情算是報應我們嘍？”

“不，那個人迷失了自己，所以我才找上了你。”女人帶着一絲笑意答道，“我現在無法干涉人間，但我可以給予他們力量，就像古時候那樣。”

“力量？你是指那頭喪失自我意識的野獸嗎？”諾克有些怒氣的回道。

女人湊近了些，語氣變得更加凝重。

“需求力量便是心存貪婪，無論好壞，無論善惡，只是恰好你們人類需要，仇恨也好，使命也罷，對我來講都不重要。”

話音未落，諾克聽到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音，緊接着是爭吵聲和窒息的喘息，剛剛坐在吧枱的中年女人掐住了她身旁閨蜜的脖子，全然不理會祈求的聲音，沉浸在自己的喜悅里，周圍的人視而不見，默默看着伴以歡聲笑語。

“你這是什麼意思？”諾克站起身來有些緊張的目睹着眼前的慘狀，快步走了過去將那個中年女人踹開，他無法坐視不管，他再一次看到了那頭野獸的氣息。

正當他想回頭看那位閨蜜是否還活着時，周遭的景象已經恢復如此，女人翹着修長的腿端坐在高腳凳上，身側的吧枱桌上放着那杯酸威士忌。

“叫我梅爾就好。”女人語氣平淡愜意帶着一絲微笑，她摘下了自己的戒指，扔到了酸威士忌里，“我不需要你的祈求，我需要你，而你也需要我。”

他搞不懂這話的意思，只知道自己的內心仍存有恨意和憤怒，自己不需要猶豫便能做出回答。

“我告訴你，我.......”

諾克還未說完，他便感覺意識正在一點點抽離，猛然間遊離在身體之外。

“噓！”梅爾一瞬之間閃到他身前，將食指抵在他的嘴前，“你該走了，寶貝。”

說罷，她輕柔的將手放在諾克的胸前，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便將他推了出去。

身體傾倒，諾克下意識的緊閉雙眼，提前預防着衝擊。柔軟的感覺散在背部，一時間讓他有些意外。

睜開雙眼，自己已然回到了病房之中，卧於床上，就像剛剛摔在上面一樣。

月光掃在他的身上，投影器械滴滴噠噠的響着，他恍然意識到剛剛如同夢一般迷幻，現實依舊冷的刺骨。

“是夢嘛？”諾克按着胸，喘着粗氣，內心暗暗想道。

寂靜環繞在病房裏，所有聲響都沉入了夢境，毫無動靜。

不，太安靜了，安靜的.....有些不對勁.........諾克的眼眸一瞬間聚焦，警惕，如一頭睡獅驚醒。

照理來說，是一定有護士巡崗的，語氣差點碰到落下東西的同事還會傳來皮鞋快速踏下的吵鬧聲響，但這些都沒有，統統都沒有。

他的視線掃視了整個病房，好在裏面並沒有藏有人的跡象。

不經意間，諾克注意到了蒂斯為自己接的那杯水，水面平靜的如同周遭，但杯壁的倒影里似乎映射着什麼。

他緩緩將手伸向杯子，水面開始有些搖晃，諾克將杯子忐忑的拿到胸前。

水杯的壁沿留下幾滴冷凝的水珠，映射出了諾克的驚愕的眼神。

杯子的底部，那枚戒指靜靜的躺在那裏。

他串聯起夢和現實，愈加分不清楚。

梅爾，以及自己未動的酸威士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