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江如練說得如此確定,反教卿淺的心高高懸起,落不到實處。
並非是不信任江如練,相反正是太相信,才怕這隻鳳凰做出什麼極端的事情。
“你聽好”,她垂眸,把那張姣好的臉蛋扯來扯去:“如果你因為我重傷或者死亡,我會難過一輩子。”
“別扯,扯腫就不好看嗷疼疼——”
江如練呲牙咧嘴,又不敢反抗,只能可憐巴巴地喊上幾嗓子。
卿淺又捏了幾下:“手感挺好。”
記憶里是艷麗逼人的三春桃花,又薄又刺眼,實際上手還挺有肉。
等她再用力時,手中的軟乎乎變成了毛茸茸,嗷嗷嚎也變成了啾啾叫。
江如練艱難地從手底下撲騰出來,飛到卿淺懷裏。長喙靈活的把薄被撥弄到一邊,自己蹲下當暖手寶。
像個乖乖巧巧、眼睛圓溜的紅色毛絨玩具。
奈何卿淺捏了幾下,不是很滿意:“太小了。”
話音剛落,毛絨玩具的手感就變得異常蓬鬆。
而後更是直接消失,耳邊響起羽翼合攏的聲音,彷彿被曬過太陽的棉被罩住,暖得不像話。
江如練扣住卿淺的下巴,使得後者被迫仰起臉、露出雪白的脖頸,還有脆弱的命脈。
她相當不滿:“卿卿是不是嫌棄我的妖身?怎麼不是嫌禿了就是嫌太小?”
卿淺慢悠悠地回答道:“大有大的玩法,小有小的趣處。”
江如練鳥臉懵逼。
什麼玩法?什麼趣處?師姐是在誇我可愛,還是有什麼話外之音?
她翅膀很不自在地抖了一下。
為了掩飾隱隱發燙的臉,抑制住落荒而逃的衝動,又俯身吧唧吧唧親了好幾口,開始耍無賴。
“我不管,反正我啥樣師姐都要喜歡。”
卿淺閉上眼睛,任由江如練在自己臉上胡作非為:“我不喜歡破破爛爛的。所以,你一定要保證自己安全。”
江如練欣然點頭,至於答應到哪種程度,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
停雲山的望月窟重開了。
這是歷代修士閉關的地方,可惜時過境遷,辟穀之術難再修得,唯一的使用者只剩下卿淺。
眼下裴掌門要重新啟用望月窟,有不少好奇心重的弟子趕來湊熱鬧。
石階兩邊站着三三兩兩的人,低聲猜測着重啟的原因。
只是這份熱鬧在瞥見花里胡哨的紅傘時瞬間消弭。
弟子全都垂下頭,眼觀鼻鼻觀口裝鵪鶉。只是總有那麼幾個膽子大的,時不時地拿餘光去瞄江如練身邊的卿淺。
那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神仙般的人物。
可惜江如練隨手將傘一斜,把人擋了個嚴實,徹底看不見了。
卿淺早就察覺到了視線,此時微微偏頭:“小輩的醋你也吃?”
江如練面不改色地胡說八道:“我明明是怕師姐曬着。”
她領着卿淺進望月窟,與裴晏晏錯身而過時頓了下。
“辛苦。”
裴晏晏搖搖頭:“萬事小心。”
她沒落下石門,更沒有趕走圍觀的弟子,就這樣隨隨便便地離開了。
望月窟的入口面朝眾人,漏不進一絲光,空洞又陰沉,誰知道裏面藏着什麼?
瞧熱鬧的人沒什麼耐心,沒過多久就四散開來,偌大的後山再度安靜下來。
江如練在望月窟里四處打量:“師姐閉關的時候都在想什麼?”
這裏抬頭不見天日,只有幾盞長明燈勉強照亮四周。
一泓清澈的山泉水閃着粼粼波光,散發出涼氣,仔細聽還有潺潺流水聲。
觸目所及只有書和紙幣,讓她來的話三天都呆不住。
她提前來這裏佈置陣法的時候,時不時地就跑出去透氣。
卿淺沒回答,蹲下身後指尖輕點地面,以靈氣在腦海中勾勒出陣法的紋理。
她早就感知到了,這是極其罕見的聚靈陣,以江如練的知識儲備絕無可能畫出來。
“師尊教你的?”
“對。”
在卿淺再次提出疑問之前,江如練喚出鳳凰火。
火焰凝成的小鳥繞着自己飛了幾圈后,以華焰流動的尾羽點燃地上的聚靈陣。
靈氣流動太明顯,卿淺站起來后準確無誤地轉向江如練,伸出手去揪她衣服:“這樣行嗎?”
就這樣站着,怎麼想都很傻。
江如練勾勾唇:“還不行,需要添把火。”
她說完抬手,一枚圓潤且泛着流光的丹色妖丹出現在手中,精緻的羽紋鐫刻其上。
溫度陡然升高,滾滾熱浪撲面而來,卿淺忍不住鬆了松袖口的扣子。
在她的感知里,有無比精純且活躍的火靈氣被壓縮成一團,就躺在江如練手中。
必定是個好東西。
“你摸出來個什麼?”
江如練隨口答:“我的妖丹。”
卿淺一下子皺起眉,低斥道:“收回去,如果這次不行——”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火焰至地底竄出,凝結成靈活擺動的黑線。
看似只有細細的一根,實際上過處的景象如化掉的雪糕,被高溫扭曲。
“噌——”
一聲尖銳的劍鳴后,卿淺長劍出鞘,無比自然地擋在江如練身前。
江如練連忙把卿淺拉到自己身邊,這人明明都看不見,怎麼還要往前湊。
她嘆了口氣:“該讓裴晏晏整頓整頓停雲山了。”
什麼阿貓阿狗都能跑進來。
望月窟的石門“轟隆隆”落下。
江如練帶着卿淺側身讓開黑火,飛快地把妖丹塞進給卿淺,沒想到又被後者推了回來。
黑火彷彿長了眼睛,在剎那間襲來,穿過兩人中間。
妖丹在空中囫圇轉了一圈,險而又險地落回江如練手中。
“為什麼不接?”江如練低聲詢問。
卿淺咬了咬唇,從緊繃的脊背、拿劍的手就能看出她現在有多緊張。
江如練嗤笑道:“躲着幹什麼?死前還見不得人?”
黑火一抖,勾勒出歪歪扭扭的人形,下一秒裘唐從中邁出。
幾日不見,他臉上的皺紋似乎更多了,蜿蜒遍佈,眼睛則是溝壑間混濁的水潭。
鬢邊花白的頭髮隨風亂舞,他沒坐輪椅,卻比從前更加佝僂。
“正如你所說,我快死了。”裘唐緩緩踱步,聲帶如同破爛的風箱:“人沒有不死的……我那些老朋友是,白雲歇是,我也是。”
他的目光寸寸黏過卿淺,又轉向江如練:“你又陪得了她幾時?”
江如練眯眼:“關你什麼事,廢話真多!”
在懟回去的同時她一掌拍過去,半點兒不浪費時間。
見她這種反應,裘唐已經能猜到自己中了計,毫不猶豫地散出一身黑火。
他的火焰不同於江如練,前者耀眼奪目,而他則是黯淡無光,能完美的融入黑暗,傷人於無形。
卿淺逐步後退,周身靈氣運轉,盡量避免讓自己捲入黑火之中。
四處亂竄的火靈氣干擾了她的判斷,貿然加入戰場只會給江如練添麻煩。
江如練本身的實力只差裘唐一線,眼下裘唐病重,連這點差距也被抹平。
她動起手來毫無顧忌,招招朝着致命處。
鳳凰火與黑火互相吞噬,戰圈中間的人也打得難捨難分。
開始時還能有來有回,不到三分鐘,黑火便被吞噬過半。
裘唐臉色慘白,然而這裏並無退路,貿然闖出去指不定會被停雲山找麻煩。
而江如練的突破點只有一個。
想明白這點后,他翻手向下,嘴中吐出晦澀難懂的文字。
江如練側身讓開道黑火,心情卻並不輕鬆。
裘唐在結印,而且這印自己看不懂。
她被這三番四次的小動作弄得心煩,這人到底在做什麼?
時間越久變速越多,她索性所有鳳凰火壓成一團,欺身逼至裘唐身前,擺明了要他命。
千鈞一髮之際,裘唐擰眉,不知從哪摸出支飛刃,往前卿淺的方向一推。
這支飛刃他用了六成功力,以至於接下來能不能和江如練對招都難說。
他在賭,賭江如練顧忌卿淺,必定會拋下自己回防。
可眼前昳麗的容顏勾起嘴角,鳳眸中倒映着灼灼火焰,耀眼無比。
妖丹隨她使喚,一路朝着裘唐的飛刃去,半點沒拐彎。
裘唐來不及收手,只能硬接。
另一邊也非他所料,江如練的妖丹硬生生地撞上飛刃,將其盡數攔下后“咔擦”裂開道口子。
裘唐目呲欲裂,而反應過來的卿淺已經提劍遞出一招,劍風盪出數尺,過處連靈氣都為之凝滯。
在劍風刮至自己身前時,江如練輕飄飄躍起,於空中旋身後將鳳凰火猛地拍進裘唐身體裏。
前後夾擊,裘唐躲閃不及,噴出一口血鮮。
隨後像是渾身卸了氣,直挺挺地往後倒,驚起煙塵四散。
他眼神中有明顯的驚愕,乾癟的嘴唇翕動,說的什麼也聽不清。
大概是想不通,怎麼會有妖怪能毫不顧忌地破壞自己的妖丹。
江如練背手,心虛地瞅了眼慢慢靠近的卿淺。
心想幸好師姐看不見,估計只會疑惑,是什麼東西替自己擋了一下。
否則師姐收拾收拾完裘唐就該收拾自己了。
卿淺確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皺起眉,劍尖直指失去行動能力的裘唐。
明顯是要把人就地誅殺。
江如練見狀連忙制住,解釋道:“讓我來,別髒了師姐的手。”
自入停雲山以來,卿淺從未殺過一個人,江如練也是。
但江如練始終覺得卿淺是不一樣的,她的師姐是眾人眼中的皎皎明月,輝光映照千里。
而自己就沒那麼多顧忌,百年所求,不過是擁明月入懷罷了。
鳳凰火一擊穿心,隨即附着在傷口上熾烈地燃燒。
江如練照常補刀,管他死徹底沒有,先破壞掉裘唐的靈脈再說。
直到裘唐的屍身在火焰中化成灰燼,她才挪開眼。
她拋了一下自己的妖丹,握在手中摩挲:“很奇怪,裘唐來的時候很自信,不像是沒有後手的樣子。”
卿淺眉間未松,不安感並未隨着裘唐死去而消失,相反越發明顯。
她的第一反應是去找江如練,感知靈氣后發現那妖不知何時走到了自己身後。
於是蹙眉催促:“的確,我們不應該贏得如此輕鬆。不過你先把妖丹收回去。”
這東西太重要,她怕離體太久會對江如練造成影響。
可是回答她的是從后而來的溫暖懷抱,還有漸漸收攏、將她攏住的羽翼。
“嘶——”
是江如練的抽氣聲。
卿淺心跳瞬間快了幾分,想轉身卻被牢牢地抱住,動彈不得。
周遭的火靈氣流動過於活躍,將這片狹小的空間擠得滿滿當當,來源則是身後的江如練。
江如練的身體似乎裂了道口子,火靈氣控制不住,爭先恐後地逸散出來。
腳下的聚靈陣將其全部吸收,又灌入自己的靈脈中。
卿淺下意識地質問:“江如練,你在做什麼?”
不妙的預感和慌張使得她紅了眼眶,白霧蒙住的眼瞳更是漫上水色,連聲音都在發顫。
事情正朝着她無法掌控的方向發展,而她對此無能為力。
“沒關係、沒關係。”
江如練的呼吸並不連貫,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誰。
在她手中,妖丹上的裂紋正逐步擴散,快要崩裂開來。她疼到站不穩,巴不得現在就昏死過去。
但聽見卿淺的哭腔后,還是抬手一點點擦去卿淺臉頰上的淚珠。
然而指尖的眼淚不斷滑落,越抹越多,根本止不住。
江如練頗為無奈,盡量放柔聲音:“別哭,師姐。”
她邊安慰邊用一力,丹色妖丹徹底裂開,露出裏面包裹着的、純白色的種子。
那一瞬間有如浩蕩春風過境。
翠嫩新芽從腳下的土地中探頭、生長,更遠處,群鳥停歇,百獸俯首。
代表毀滅的妖丹里竟能生出如此純粹的生命力,以至於鳳凰火都無法燒滅。
只是卿淺看不見、感受不到。
她無措地伸手想要抓住點什麼,卻被不斷湧入腦海的殘破畫面激得頭痛欲裂。
尖銳的蜂鳴撕扯着識海,彷彿魂魄都在為之震顫。
可她不敢失神,用盡全身理智維持住一絲清明。
只因江如練在她耳邊緩緩說:“卿卿聽我講個故事……很久很久前,天地間有一隻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