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大概是身體逐漸虛弱,只需要安靜地抱上十分鐘卿淺就能睡着。
摟着軟綿綿、被自己體溫捂暖和的人,江如練難得將那些煩心事放下,享受了幾分鐘的溫存。
而後將人打橫抱起,挪到院子裏藤椅上,還掖上小薄被。
枝葉間漏下的陽光稍微有些亮,卿淺眯了眯眼睛,翻身把自己埋被子裏了。
她像株白色怕光植物,一激就將枝丫縮回安全區,小聲抱怨:“你做什麼……”
江如練殷勤地支起白色紗幔遮擋多餘的陽光:“我去把青蘿峰的舊書搬過來,一起看。”
“嗯……”
卿淺的呢喃聲陷進被褥中,江如練輕輕一笑,轉身離開。
她希望擁有無數個如此般的午後,為此願意窮盡一切可能性,去尋求未來。
半響,落敗的梨花悠悠而下,劃過卿淺的臉側,泛起細微的癢。
她睫毛顫了顫,並不打算伸手去拂,只想等某隻鳳凰回來替自己代勞。
可是輕快的腳步聲驚擾了院子裏的恬靜,也把卿淺的意識從睡意中喚醒。
那腳步在踏進院子時瞬間收斂,而後更是打了個轉,像是發現自己吵到了小憩的人,急忙原路返回。
奈何還是遲了,卿淺坐起身,按着眉心:“找我有事?”
顧曉妝訥訥撓頭:“嗯,想問些問題,我是不是打擾到前輩了。”
她來回這麼多次,停雲山的守衛都把她認熟了,再看她和江如練走得近,更沒有加以干涉。
好處是去找人不會被攔下,壞處也是不會被攔下。
這不,貿然過來拜訪正撞上卿淺休息,顧曉妝乖乖背手站好,慶幸江如練不在。
否則搞不好會被江隊狠狠叨頭。
“無妨,”卿淺搖搖頭,她對後輩向來寬容,也樂於答疑解惑:“你有問題便問吧。”
於是顧曉妝抱着筆記蹭過來,也不管臟不臟,席地一坐便開始提問。
她問的東西在卿淺看來再基礎不過,十分鐘下來,雪一般的人也不免蹙起眉。
“這類術法應該在你成年前習得,為什麼會完全不懂?”
明明卿淺光看模樣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教師的氣勢卻十分足。
顧曉妝如同上課開小差被老師抓包,打了個寒顫,恨不得把頭低進土裏。
她左顧右盼,支支吾吾:“嗯,因為老師沒教過。”
卿淺並不能理解:“為什麼?”
顧曉妝其實自己也不清楚。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家族裏的後輩轉行的轉行,出家做道士的也有不少,正真捉妖的已經很少了。
她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向卿淺解釋:“妖族和人族並不像以前那樣針鋒相對,那些真正對人類有威脅的大妖,已經幾十年沒有再出現過了。”
甚至在成立妖盟以後,妖族在自我封閉,除了必要的合作,極少再和人類接觸。
妖管局做得最多的,其實也是謀求合作。
不需要再去做的事,譬如捉妖,譬如除魔,總會使得一類人漸漸消亡。
在顧曉妝意料之中,卿淺並沒有表現出太大反應,接收能力比家族裏那
些老古董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她只是拂去身上破碎的梨花,像是不經意間隨口一問:“那你為什麼還要學這些?”
“欸?江隊也問過差不多的問題。”顧曉妝嘴角上揚,笑眯眯地回答:“因為喜歡。”
“學這些不一定要拿去捉妖。我只是覺得這一切都好有趣,塗山的妖市很有趣、歸墟的螢火蟲很有趣,還有崑崙……”
若不是偶然間來到妖管局,她不會認識江如練,更不會遇見南枝、裴晏晏、熊貓大叔等等妖怪和人類。
她見過崑崙最耀眼的日出、塗山最溫柔的月亮,此後想起自己要和身邊的同齡人一樣,安穩且平凡的度過一生,便總心有不甘。
“如果今後我也能像前輩這樣從容不迫地傳授知識,將這些傳承下去就好了。”
顧曉妝邊說邊拿出一個小木盒,遞給卿淺:“給前輩的禮物,我從崑崙帶回來的,應該不算犯法吧?”
卿淺漠然片刻,還是伸手接過木盒。
這是一種特殊材質的盒子,有符咒加持,能夠長時間儲物。
她輕輕叩開卡扣,表情略微失神。
紅色的絨布上,放着一枝純白色的樹枝,光滑潔白,恍若玉質。
不知情的還以為這是由上好白玉雕琢而成。
卿淺小心翼翼地拿起來放在陽光下,觸感微涼,比普通的樹枝要沉很多。
“你從不死樹上折下來的?”
“怎麼可能!”顧曉妝連忙否認:“是在地上撿到的,當時覺得漂亮,就悄悄帶回家了。前輩千萬不要舉報我!”
現在送給卿淺,則是想感謝一番,且這枝丫與卿淺很相襯。
卿淺緩緩撫摸着手中的枝丫。明明是枝死物,指尖卻彷彿觸摸到了脈搏,剔透的枝幹中流淌着透明的血。
連帶着自己的靈脈都彷彿被潤澤了,從中湧出絲絲清爽。
“謝謝。”意識到這並非凡物,卿淺很認真地道了謝,隨後又點點顧曉妝的筆記,繼續道:“方才的題,還想聽嗎?”
顧曉妝欣然點頭:“當然!”
兩人一問一答,不知不覺時間過去大半,到最後顧曉妝心滿意足地合上筆記,朝卿淺鞠了一躬。
“多謝前輩!”
此行收穫頗豐,她興奮地伸了個懶腰,又俯下身:“前輩要不要喝點茶,我給
你倒一杯?或者需要我幫忙做點什麼事?”
卿淺並沒有回答,反而抬頭,伸手遮住陽光,一雙漂亮的琉璃瞳眨也不眨。
維持了沒多久,她就閉上眼睛躺了回去。
這一系列奇奇怪怪的舉動讓顧曉妝摸不着頭腦,正想再問問,就聽卿淺悶聲催促道:“沒有什麼事了,你快走吧。”
語速很快,乍一聽就像是在趕人。
她還以為是卿淺講累了,要休息,所以乖乖收拾好東西告退。
前腳顧曉妝剛出梨苑,後腳就撞上抱着書回來的江如練。
江如練隨便點點頭當做打招呼,迫不及待地推門進去:“師姐,我回來了。”
藤椅上的雪糰子動了動,隨後慢騰騰地坐起來。
卿淺略微偏頭:“江如練?”
她清麗的眉眼間帶着迷茫,眼瞳也有些失焦。
不像沒睡醒,更像是到處找不見人,只能惶然瑟縮地呆在原地。
江如練心臟驀然一疼,隨後湧上的是令妖窒息的酸澀。她快步走到卿淺面前,試探性地揮了揮手。
如此近的距離,可卿淺毫無反應,如一隻乖乖巧巧的布娃娃,連眼睛都不眨。
直到江如練越湊越近,熟悉的氣息將卿淺裹挾,後者才終於確定了她的位置,伸出手想抓住。
第一次還摸了個空,第二次才揪住了她衣服的一角。
書本隨意堆放在落花間,江如練半跪在地上,沉默。
師姐好像看不見了。
這對一個修者來說算不上打擊,可換成卿淺,這彷彿是死亡的進度標尺,等同於喪失大半行動能力。
前有絕路,後有敵人虎視眈眈。
她是那樣一個清傲如梅花的人,怎麼能容忍自己如菟絲花般依附別人?
長時間的沉默讓卿淺有些不自在,她晃晃手中的衣角:“江如練。”
聲音裏帶着不自知的嬌,像是在討要一個抱抱。
江如練反手捉住卿淺的手腕,此刻滿眼都是心疼:“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是在炸毛。
簡單做出判斷後,卿淺飛快地思索起該如何順毛。
或許是白天的那番交流讓心裏填了幾分愧疚,卿淺嘗試着坦白從寬。
“我之前沒和你說,其實從進入妖管局以後,我的五感就不太靈敏。”
江如練稍稍反應了一下。
她不傻,有些事情一點就透,聽卿淺這樣說,腦海中頓時浮現出要去吃苦瓜的卿淺。
那張昳麗的臉蛋當場垮下去,陰沉沉如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師姐的味覺呢?”
卿淺看不見,但是聽力還在。
江如練帶着怒氣的聲音傳進耳朵里,使得她抿了抿唇,自覺下錯了棋。
當即改口道:“是我忘了,沒有故意隱瞞。”
奈何江如練的思緒一旦起了個頭,就根本停不下來,從前被忽略的線索如同夜裏發光的熒光絲線,想不注意都難。
比如為什麼師姐能忍着靈脈撕裂的疼、一聲不吭的施術。
又比如為什麼受了傷自己都不知道。
江如練氣出笑音:“師姐給自己設痛覺屏蔽,後來真失去痛覺了?哦對,當初我番四次探脈,都查不出原因。”
遲來的清算里有成倍積壓的怒氣,卿淺手腕被牢牢攥住,連帶着紅繩都在縮緊,勒出一道道深深淺淺的痕迹。
炸毛鳳凰又急又氣,可眼前人碰不得,又一副迷茫無辜的模樣,她就只能無能狂怒,放放狠話。
“我就是太信任師姐了,才讓事情變成現在這樣。”
如果、如果能早點發現端倪——
江如練只顧着把煩躁不安往自己肚子裏吞,卻沒想卿淺順着衣服摸到了鎖骨和肩。
再順勢一攀,柔軟、帶着些涼意的唇瓣就這樣印在了嘴角上。
明顯感覺到臉上有點點濕潤,草木的清甜香氣就縈繞在每一次呼吸間,炸毛鳳凰短暫地恢復了安靜。
自己的師姐就像覓食的小動物一樣,這裏親一口,又慢悠悠地挪到另
一處地方蹭蹭。
毫無顧忌,更談不上謹慎。
她看不見,親哪全憑摸索,手摸到先按一按,再捏捏,明明指尖是冰涼的,卻好像帶着磨人的熱度。
連江如練都無法判斷這是有意還是無意。
在耳垂被含進一片溫軟中時,她聽見了卿淺含糊的道歉:“對不起。”
江如練只能深呼吸,偏頭時正對上卿淺失焦的雙瞳。
失去了視物的能力,使得卿淺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別樣的乖巧,似乎能如布偶般隨意擺弄。
這樣的認知一出來,便讓江如練心臟戰慄。
她總算理解了,為什麼自己的同族熱衷於極端的控制。
但也只是一瞬,理智回籠后,江如練將人拉過來,委委屈屈地抱怨:“親錯了,該親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