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很神奇,到最後卿淺的氣息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熟悉的妖氣。
非常熟悉、不僅如此還很濃烈。
這幾乎能讓江如練確定——師姐身上帶着自己的羽毛。
什麼樣的人,才能表面拒絕,背地裏又放不下?
江如練如飛鳥般輕盈地落地,嘴角上揚,眼底卻沒有任何笑意。
她抬手,穿過指尖的風帶着異常活躍的火靈氣,而眼前正是妖盟所佔據的停雲山脈。
*
江如練在追人,卿淺同樣也在尋人。
只是她追逐的對象明顯難纏太多,能憑藉著山林複雜的情況將自己的氣息掩藏得分毫不露。
不久前,她交代完後事,提劍出了停雲山,準備往流沙的封印去。
結果橫穿妖盟時被一道術法攔截了一下,她便順勢落入早就佈置好的樹林中。
入目便是熟悉的陣法、和似曾相識的手段。
卿淺閉了閉眼,手中劍斬斷飛襲而來的火線,神情冷若冰霜。
“裘唐。”
只有他,才會三番四次地出手想要困住自己。
她可不信什麼修補封印的說法,其中肯定有更深的緣由,甚至會與江如練有關。
重重疊疊的幻境與陣法相交疊,再繼續耗下去,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就怕是裘唐更勝一籌。
卿淺皺眉,不動聲色地把涌到喉頭的淤血咽下去,手裏的劍未曾顫動半分。
按照自己原來的計劃,她只需要想辦法讓江如練辭去妖管局的職務、離開停雲山,自己再漸漸從她生活中消失。
什麼都不會發生,對於一隻擁有漫長生命的妖來說,年少慕艾會隨着時間化作記憶里的一粒沙。
難過只是暫時的,風一吹就散了。
鳳凰總會找到合適的梧桐枝,而江如練會再次遇見和她一樣自由的妖怪。
等到那時候自己已經黃泉埋骨,落寞和嫉妒也就無從談起。
誰知天命難測,預料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停雲山的月色下,與江如練那一吻同時落下的,還有極其淺淡的異香。
隨後記憶開始模糊,等把那隻鳳凰找回來,就僅僅只記得江如練清澈的一雙眼,還有格外溫柔的笑。
她當時明明已經察覺到了異樣,能夠及時止損,到最後卻依舊選擇了無動於衷,任由事態發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究竟是她中了蠱,才因此失去理智。
還是早就無法壓制的私心,“教唆”她心甘情願地被蠱惑?
卿淺毫不猶疑地下腰,避過橫斜而來的靈刃,反手就是一劍。
劍風盪出去幾米,將沿途的障礙物從中劈開后似乎撞上了透明的屏障。
“咔擦”一聲脆響,彷彿鏡面破碎,面前的森林“裂”成碎片,最後屏障散去,露出了原本的樣貌。
面容和藹的老人倚靠在輪椅上,被發現后並無半點驚訝,反衝卿淺笑了笑。
“你什麼時候這樣莽撞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可不是你的風格。”
卿淺抿了抿唇,脊背挺直,掩不住的戒備和緊張。
畢竟是兩代人,哪怕在修行造詣上再天才,她也和裘唐有着一定的差距。
裘唐繼續道:“要不是見了這身白衣,我還以為來的是江如練。”
他說完轉動輪椅,主動往前走了幾步。
卿淺沒後退,提着劍隨時都能出招:“你的目標當真是我?”
“是,也不是。”裘唐沒有正面回答。
風帶着熱浪掠過山林,靈氣沿着既定的路線遊走,使得卿淺四周的陣法微微發亮。
又是一個縛陣,而且是只抓活的。
事已至此,卿淺也不和他廢話,索性點明了:“當初祭陣應該是你。”
封印以五行入陣,流沙所處正好為火。
她當初特意要來了“太初圖書館”的權限,就是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想——
白雲歇的舊友,正好對應五行,也正好自那以後渺無音信。
果然,裘唐眼角笑出了褶皺,無所顧忌地承認道:“當然是我,這是白雲歇精心設計的封印,花最少的力氣,贏得最好的保障。”
“我的那些個老友先後去了。白雲歇送走了他們,下一個就該輪到我。”
他攤手,做了個無奈地姿勢:“怕死是人類的本能。他們願意做這個英雄,我可不想。”
所以他將蠱毒下到死士上,讓他帶着一眾魔物直抵崑崙,又通知到覬覦崑崙已久的大妖,總算逼得崑崙分崩離析,不死樹更是遭到了重創。
裘唐意味深長地開口:“只有心甘情願的魂魄,才能發揮出最大功效。你要知道,崑崙的鳳凰當初赴死時並沒有後悔。”
“噌——”
鋒利的劍光快出殘影,勢如破竹,帶着主人的怒氣直指裘唐眉心。
而裘唐只是略微偏頭,伸出兩根手指牢牢夾住劍身。
鮮紅的血從指縫間緩緩流下,他面不改色,甚至還輕輕嘆了口氣。
忽略地上明亮的縛陣,他看起來正如一個拿小輩沒辦法的老人。
卿淺臉色慘白,動作卻不讓分毫、步步緊逼:“她心甘情願,你就能心安理得?”
裘唐終於收了笑,抬起手,靈氣以他為中心瘋狂涌動。
他揚起下頜,嘴角帶着顯而易見的嘲諷:“一顆能連通輪迴井的樹,一隻好騙的鳳凰,還有一眾天真過頭的妖怪。”
“你以為白雲歇當真沒打過崑崙的主意?”
“你師尊早就設計好了備選方案,能吸引魔物的蠱是她製成的,我不過是把這些拉出來擺在明面上而已。”
察覺到卿淺的力道隱約有鬆動,他句句逼問:“崑崙之禍、鳳凰腹背受敵,她有來幫忙嗎?獻祭本來可以中斷,她有站出來阻止嗎?”
“同門親友在她手中不過是一枚棋子。你也不過是其中一個!”
卿淺有瞬間的晃神,哪怕她很快調整過來也已經遲了。
猝不及防的一掌拍在她肩膀上,強勁的靈氣逼得她倒退好幾步。
最後控制不住地半跪在地,咳得躬起了身。
“咳、咳咳。”
點點紅梅在白衣上綻開,分外刺眼。
輪椅碾出一道道轍痕,裘唐緩緩駛到卿淺面前,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鳳凰本該死去,可她再次出現了,而流沙的封印被破。我聽說得天獨厚的大妖能逆天改命......”
卿淺又咳了幾聲,以劍支撐着自己的身體,抬起頭艱難地吐字:“原來如此。”
他是想要一個心甘情願的魂魄,再一次復現千年前的獻祭。要一個長生不死的秘法,好殘喘於世。
從前讓鳳凰甘心赴死的是崑崙,而今換成了自己。
卿淺覺得心臟像是被什麼給攥住了,還在不斷拉扯,連呼吸都能帶出疼。
她的視線逐漸被灰色噪點覆蓋,大腦清晰地知道這是極其危險的信號,手中的劍卻不聽使喚。
成為江如練的弱點,竟讓她生出一種想要自毀的衝動。
自己走後,江如練是不是就不會再被威脅了?
如果自己當初能狠下心,江如練就不會困守停雲山,更不會忍受那麼多指責和束縛。
信任之人到頭來不可信,親近之人算如今不敢親,她竟活得如此可笑。
縛陣還在繼續運行,裘唐怡然自得地靠着輪椅,指尖點了點扶手。
黑色細線如有生命般纏繞上卿淺的小腿、手腕,勒出深深淺淺的紅痕。
而陣中人眼眸沉沉,並沒有做出反抗。
縛陣的最後一步是大型傳送術法,繁複的花紋亮起藍光,隨着卿淺的身形漸漸模糊,裘唐笑得開懷。
“放心,等‘交易’結束。看在白雲歇的面子我會把你和江如練同葬,就選在停——”
“砰!”一聲巨響,裘唐的話戛然而止。
熾烈的火肆意燃燒,如紅雲席捲,所過之處一併點燃,頗有股瘋勁。等鳳凰火不管不顧地將靈氣燒得一乾二淨,陣法也因此截斷。
江如練從火中走出來,昳麗的容貌與火焰相交,更添了分非人的妖異。
她的眼神只落到裘唐處一瞬,就移到卿淺身上。
“師姐?”
卿淺抬頭,失了焦地眼睛愣愣地望過來,唇上是鮮血染就的艷紅。
這無疑令鳳凰暴躁,本來就不怎麼穩定的精神狀態此刻更是崩塌得徹底。
得快點、快點把人抓過來。
眼見江如練快步走過來,大妖的威壓壓得人喘不過氣。裘唐意識到不對勁,皺着眉將手放到卿淺肩上。
“江如練,你冷靜點。”
這是提醒,也是威脅。
這招無疑是有效的,江如練的動作凝滯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
下一秒江如練就消失在原地,裘唐旋身堪堪躲過突然出現的靈刃,輪椅重重地砸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他穩穩地站着,還不忘伸手一勾,輕而易舉地勒住了卿淺的脖頸。
昔日強到令妖邪膽寒的人,此刻就如一隻破敗的瓷娃娃。
白衣被黑線切割,有的甚至滲出血色。她只能微張着嘴呼吸,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江如練目不轉睛地盯着她,放出來的火焰不受約束,已然燒毀了周邊大片樹林。
裘唐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只覺得眼前妖像是失去了束縛,做事全不顧後果,也聽不進去人話。
這是很危險的事,一隻發瘋的大妖比全盛時期的卿淺難對付。
於是他再一次沉聲,隱含威脅:“你師姐可是在我手上。”
江如練瞳孔縮成道細線,當真退後了幾步。
只是裘唐還未來得及喘口氣,手上就傳來一陣刺痛,彷彿冰錐扎進肉里。
裘唐吃痛鬆手,卿淺趁此釀蹌地往前,脫離他的控制範圍。
她望着江如練,恍惚地提起劍。
她把劍一橫,架到自己脖子上。
她閉上眼睛用力,劍鋒刺破血肉,決絕到沒有絲毫的猶豫。
可本該有的窒息感並沒有傳來,劍被什麼東西擋住了。
卿淺睜開眼,觸目則是一片猩紅。
血液滴滴答答地順着劍身滑落,最鋒利的部分全握在江如練手中。
眼前的鳳凰強行將劍壓下,還笑出了聲:“師姐最好給我一個解釋。”
咬牙切齒的,就好像如果卿淺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就要把這人活吞入腹。
卿淺其實手軟腳軟到站不住,面對着江如練卻還是咬着唇垂眸。
“沒結契。”她似乎哭過,話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來的:“你就當沒發生過。”
江如練臉色沉了下去。
師姐寧肯自刎,也不想和自己在一起。
當初的海誓山盟都是騙自己的。
她一隻手掰着卿淺的下巴,強迫後者抬頭,隨後在卿淺的琉璃瞳中看見了幾分驚慌失措。
師姐在害怕什麼呢?師姐是不是在怕自己?
這年頭一經出現便如野草般瘋長,攻佔了江如練全部理智。
她幾乎沒有思考,強行吻住卿淺的唇,撬開貝齒。
靈刃劃破卿淺手心,江如練伸出自己受傷的左手與之十指相扣。
卿淺想說的話都被堵在唇齒間,也動彈不得。只感覺手心的血液似乎都被抽走了,冰涼徹骨。
這一情況並沒有持續太久,之後一股暖流順着手臂往上灌入心臟,又流經全身。
彷彿有無形的因果將自己和江如練聯繫在一起,胸口被什麼東西塞滿,沉甸甸的。
分明是晴天,天邊卻有驚雷炸響。
雷光混合著四周熾熱燃燒的火焰,就顯得此處如同地獄。
可身在其中的人並不在乎。
江如練直起身,手鬆開時帶起几絲粘稠的血,如紅線交織。
她歪頭,眼底里壓着深切的瘋狂和探究:“那現在呢?”
她開始期待卿淺的反應了,被自己強行結契,師姐是會生氣、還是會羞憤到拔劍自刎?
可卿淺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憤怒,神情完全不在江如練的猜測之內。
她先是怔楞了會兒,睫毛一眨,眼眶裏就蓄上了淚水,連帶着眼尾都被洇出淡淡紅色。
緊接着猛地把江如練推倒,自己也撲進她懷裏,連聲音都帶着顫:“我、我不想你死......”
兩人的位置驟然對調,江如練有些沒反應過來,獃獃的樣子。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