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遇
日子平靜如流水,轉眼貞兒已經在慈雲寺住了三年余。說來也是,自從貞兒住進慈雲寺,身體就好了許多,這三年更是鮮少生病,偶有頭疼腦熱的,大夫診治過,服幾副湯藥就能好轉。最主要的是貞兒真的輕鬆又開心,她再也不用像在宮裏那樣,和母親一起小心翼翼,說句話都思量半天了。
每日跟着大師吃齋念佛,也不忘讀書寫字,閑時還會帶着時雲和紅燭去後山玩,逐兔子、摘野花,貞兒從來沒有感覺如此自由自在過,再也不用拘着自己了。偶爾想念母親,還會寫信回去,每次也都不忘在信尾問候德妃娘娘,每年年底仁心大師進宮祈福,還會帶着她一起回去。貞兒就想啊,這樣的日子,縱使天長地久地過下去,她也是願意的。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山裏的草木越發茂盛,正是打獵的好時候。雖說溫以仁對鍾離睿的課業抓的很緊,可鍾離睿終究是十幾歲的半大小子,玩心重。
這天午後,原本該是練騎射的時間,他心想,這練騎射總是在府上後院哪兒行,打那些樁子靶子可沒什麼意思,出門去打獵才算是學以致用。於是鍾離睿帶着季釗和呂衛就出了門,直奔西郊而去。
慈雲山上動物極多,鍾離睿騎着馬撒開了跑,季釗呂衛兩個追都追不上,邊跑馬邊喊着公子慢些。鍾離睿哪裏肯聽。眼見前方林子裏躥出一隻野兔,鍾離睿一手提弓,一手拉弦,雙腿夾緊了馬腹,只聽「嗖」的一聲,箭矢直插野兔咽喉,野兔應聲而倒。季釗立刻下馬去撿了,拴在自己的馬背上。
就這麼一路獵下來,不到晚飯時間,三個人的馬背上都拴滿了獵物,兔子、鹿子、錦雞什麼的。鍾離睿雖意猶未盡,但是也不再貪心,說:「回吧,再晚師父該擔心了。」其實他何止是怕師父擔心,他私自跑出城打獵,是壞了規矩的。溫以仁一直告誡他,不要輕易出城,一定要出城的話,需得給府里報備,去哪兒去多久都要留個信兒,永樂的地界兒是萬不得離開半步的。
鍾離睿年幼時,一直不懂師父為何要立這樣的規矩,自己在西境都是想去哪兒便去哪兒,可隨着年歲的增長,鍾離睿心裏也漸漸明白,這不是府里的規矩。在永樂鍾離睿雖有皇帝照拂,日子過的也是錦衣玉食,但實際上他是什麼身份,誰心裏不清楚呢?只是皇上待他極好,鍾離睿也不願意想那麼多。
返程的心情沒那麼急迫,一行人慢慢悠悠地走着,商量着回去怎麼把這些野物吃掉。忽的天就沉了下來,悶雷一聲接一聲的傳來,鍾離睿仰頭看看,說:「到底是山裡,天氣多變。」不一會兒,瓢潑的大雨就下來了,鍾離睿一行人中午走的匆忙,陽光明媚的哪想着帶雨具,片刻就成了落湯雞,連帶着馬背上掛着的獵物也淌下血水來,好不狼狽。
忽的一道閃電伴着一個炸雷,馬驚了,鍾離睿累了一天,此時本就很放鬆,馬突然一驚,他還沒來得及抓緊韁繩,就直接被掀翻,順着山坡滾了下去,落進路側的深溝里。季釗和呂衛嚇得不輕,趕緊連滾帶爬地下去撈人,好在鍾離睿身體結實,看上去沒什麼大礙,就是身上墨色的羅袍被樹枝劃了好多口子。待到再爬上馬背時,左側腹部撕裂的疼痛傳來,鍾離睿發出了「嘶」的一聲,他這才注意到疼痛處被樹枝刺了很深一道傷口,血色已經和袍色融為了一體。
「公子受傷了,得找個地方處置一下。」季釗說。
呂衛接話道,「我先去前面探探,看能不能找個地方吧。你和公子慢些。」說著,就駕馬向遠處奔去。
不一會兒,呂衛回來了,指着來路說:「前面是座寺廟,有個後門很近,我們去那兒避避。」
一行人來到小門前,扣響了門環。紅燭問:「是誰?」
「我們是上山打獵的,雨大路滑,我們公子受了點傷,想借貴地避避雨,煩請姑娘行個方便。」呂衛回答。
紅燭猶豫得很,回屋請示七公主,貞兒說:「佛祖之地,當與人方便。」紅燭才小心翼翼去開了門。
貞兒立在屋檐下,看着三個人把馬拴在門外,走進小院,看得出走在中間的公子有傷,但他沒讓人攙扶,幽暗的光線下,他輪廓十分清朗,雖然臉上也有划痕,略顯疲態,可是依舊筆直高挺,透着倔強。貞兒從小几乎不曾接觸陌生人,更是很少接觸男人,小院一下進來三個陌生男人,貞兒有些緊張。她一邊打量着這幾個人,一邊想:「這位公子看上去和四哥差不多年紀,也不知道傷的重不重?」
作為院落的主人,貞兒此時得有所安排,她繼續立在屋檐下,指了指西側的廂房,「你們去那裏吧,有什麼需要你們可以給紅燭說。」紅燭微微頷首行禮,算是自我介紹。
「多謝姑娘。」鍾離睿抱拳作揖道了謝。抬首間,他看到屋檐下燈光里的姑娘沒什麼表情,清清瘦瘦,穿着也極素凈。出於禮貌,就只一眼,鍾離睿立刻收回了目光。
三個人跟着紅燭走進了西廂房,紅燭也是緊張的。她匆匆忙忙地點上了燈,說:「要用水,你們自己去院後門旁邊的井裏打,被褥什麼都是現成的。」
「姑娘能給我們一點吃的嗎?再就是有沒有傷葯?」季釗問。
「吃的我可以去給你們做點,至於傷葯,我去問問我們……小姐。」紅燭特意改了口,畢竟來人身份不明。說完,紅燭趕緊轉身出了房門。她先去公主房裏問了傷葯的事兒,貞兒說她找一找,紅燭就先去做飯了。
貞兒在自己的櫃裏拿出了一瓶藥膏,還是上次四哥來看她的時候塞給她的。當時她還拒絕,說一個女孩子要金瘡葯作甚。沈昱當時說:「你這偶去後山,萬一磕了碰了也是能用的。」這下還真派上用場了。貞兒轉身準備叫時雲送葯,結果時雲那丫頭竟趴在桌上睡著了,貞兒只好親自去送。
走到門口,貞兒猶豫了半天才敲了門,季釗應聲開了門,見是小姐親自前來,立刻讓開身子請她進屋,鍾離睿一見是小姐,也立刻從凳子上起身迎了過來。貞兒只往屋裏邁了一步,將金瘡葯遞給鍾離睿,說:「我這兒只有這個,公子且將就着用吧。」
鍾離睿趕緊接過葯,行了禮,「多謝姑娘。我們處置完傷口就走,叨擾姑娘了。」房間的燈光照着貞兒的臉,鍾離睿這才看清眼前這位姑娘,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面色清白,點朱紅唇,右眼尾一顆小痣,煞是好看。貞兒一下子紅了臉,鍾離睿自知失了禮,忙道:「哦,我只是覺得姑娘面熟,失禮了。」
「我不常出門,不曾見過公子。」貞兒說完轉身就走了。
鍾離睿瞅了瞅拿在手裏的葯,想起自己剛才的話,確實是有些冒失,於是搖了搖頭又笑了笑,隨即關了門,轉身坐在床邊開始處理傷口。其他的擦傷都不打緊,左側腹部的傷口卻是很深,是被尖利的樹枝插傷的,傷口很不規則,又被雨水浸泡了許久,都有些發白了。呂衛打了水,先給鍾離睿清洗了一下,說:「公子忍忍。」鍾離睿咬緊牙關,讓季釗給他上藥,疼得他豆大的汗滴順着臉頰往下滾,他也沒有吭一聲。
又過了一會兒,紅燭做好了飯菜,送了過來。鍾離睿他們又是一番感謝。傷口處理了,飯也用了,原本他們就該走的,可是衣服還是濕的,天也很晚了,季釗擔心主子再染上風寒,便說:「要不借宿一宿再走吧,城門也都下了鑰,回不去呀。」這一句倒是說到了點子上。鍾離睿出城沒有報備,半夜回城更是不妥,看來只有再厚着臉皮去跟這院子的主人說一聲借宿了。
鍾離睿走到貞兒房門外,擔心姑娘們都睡了,他試着輕扣房門,誰知紅燭聽到敲門聲立刻問道:「何事?」原來紅燭和貞兒都有些擔心和不安,畢竟收留了幾個陌生人,都沒有睡着。
鍾離睿答:「姑娘,夜半打擾,實在抱歉,原本我們這就該走的,可是永樂城門已鎖,我們又別無去處,想借姑娘這裏夜宿,請問可否?」
「公子請自便吧。」貞兒應了。紅燭有點驚訝地看着公主,「我看他們也不像壞人,我們也睡吧。」貞兒小聲解釋到。
「多謝姑娘。」鍾離睿對着門行了禮后輕聲離開。
回到房間,呂衛把幾個人的衣服都晾上,三個人才擠着睡下了。
第二天天剛亮,鍾離睿他們就起了身,把房間恢復到原樣,準備回去。此時,紅燭已經起來了,去燒水時遇到正要離開的三人。
鍾離睿抱拳作揖道:「想着姑娘們還未起,就沒有去道別。既然姑娘起來了,那請紅燭姑娘替我向你家小姐轉達謝意。在下金中睿,日後若有機會,定再次上門致謝。」因為自己是偷溜出城,鍾離睿隱瞞了自己的真實姓名。
這時,呂衛提着些獵物跑過來,「不如把這些獵物送姑娘們一些吧。」
還沒等紅燭開口,鍾離睿喝道:「佛門之地,怎得送這些葷腥之物。快拿出去。」他轉身向紅燭抱拳道:「抱歉,姑娘見笑了。告辭。」
貞兒在窗口其實什麼都看在眼裏,但是她始終沒有出門去。
鍾離睿忍着傷痛一路快馬加鞭地往回趕。臨到永樂城門外,太陽都出來了。剛進侯府大門,鍾離睿就見師父溫以仁黑着臉站在堂屋門口候着自己。鍾離睿也不解釋,由着師父痛斥了他一頓,連帶着季釗他們一起,各跪領了二十鞭罰。
挨了鞭子的鐘離睿加上舊傷,有點體力不支,竟有點起不來身,溫以仁覺得奇怪,說:「你是不是最近疏於練功,幾鞭子就受不住了?」
鍾離睿依然是不解釋,一旁的季釗才趕緊給溫以仁解釋說:「公子腹部受了傷。」溫以仁一把拉起鍾離睿,焦急地斥責:「受傷了?你怎麼也不吭聲?快進屋讓我看看。」又對着呂衛吩咐說,「快去街上醫館請個大夫,別請太醫。」
鍾離睿進了屋,坐在床邊,才開了口:「我去慈雲山打獵去了。」
「我知道,昨日下午飯點沒見你,馬肆里的馬連帶後院的弓箭都不見了,我就猜到了。只是沒想你會徹夜不歸。」溫以仁說。
鍾離睿脫了衣服,簡單包紮的傷口因為挨了鞭子又滲出了血。溫以仁心疼不已,先前的責備和生氣早已沒了蹤影。雖說只是老師,但溫以仁跟隨老侯爺多年,看著鐘離睿出生長大,待他已如自己的孩子。
不一會兒,大夫來了,又對鍾離睿的傷口重新進行了處理,鍾離睿感覺好多了。大夫說:「幸虧公子體魄強健,這點傷沒什麼大礙,只是需得小心行動,不要再撕扯到。」鍾離睿不肯吃湯藥,於是大夫開了些外用傷葯,就告辭了。
這幾日,鍾離睿不必再練功夫騎射,每日讀完書,閑暇時光多了起來。閑了無事,鍾離睿又覺無聊,竟然坐在書桌前畫起了畫,只是讀書習武他在行,吟詩作畫還真不是他的強項。思來想去也不知畫什麼,竟不知不覺在紙上畫起了那日慈雲寺的小姐,只是筆觸太差,畫的一點都不像,倒是那眼角的小痣點的不偏不倚。鍾離睿看着自己的畫作,思量着這小姐是真的眼熟,和小姐說的話,絕對不是輕薄之語,只是一時半會兒真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