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陰謀陽謀
短暫的會議結束,雖各有心思,但都還算順從。
其實一開始不是這樣的,這個短期由各方勢力結社凝結而成的團體內沒有秩序。
他們不情不願跟着阮辛來到藍星后,人心浮動。在發現藍星兵力薄弱物資豐富之時,有不少心思複雜的人妄圖反客為主,侵佔藍星。但一切的反動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都是紙老虎,在藍星,阮辛不僅是名義上的王,還是能力上的王。
機甲破不開阮辛身體的防禦,反而像軟泥一樣任阮辛揉搓,反叛的軍隊就像赤露無助的稚童,被藍星的主人丟入茫茫大海,掙扎地漂浮在海面。他們的四面八方圍繞着常年在大海里狩獵的凶獸,冰冷的海浪打在身上,涼意從皮膚一直蔓延到心臟,在這時,他們看清了這位少將的非人伴侶的本質——冷血的海洋霸主。
沒有人再想回憶那個黑暗的夜晚。
傍晚,阮辛整兵結束,回到深海。
今日勞碌,幸好投奔過來的人員里有不少可用之材,藍星的流放人員中也有一些曾在軍部任職的高級軍官。俗話說,術業有專攻,爭分奪秒齊心協力下,進攻聯邦的計劃已經成功擬好,目前待定的便是與池央確認。
為確保安全,阮辛與池央訂好了每天傍晚聯繫交換信息,今日夕陽西下,總算等來了與池央交流之時。
深海的人魚宮殿靜靜在海中佇立,巍峨又神聖,水流穿過宮殿的窗戶,一些智商較低的小魚好奇地在宮殿裏遊覽,絲毫不知它的主人即將回家。
阮辛游到自己的卧室之外,從窗戶探入身體,長長的魚尾攪動深海的一汪冰水,掀起一陣氣泡。小魚們一鬨而散,深海的王者卻沒有在意這些不請自來的訪客,他現在全副身心都集中在即將撥來的一通視訊。
最新款的光腦上燈光一閃,溝通欄中,唯一的好友發來視頻邀請。過去阮辛只和池央文字溝通,這是他第一次收到這樣的邀請,最近才開始了解高科技的人魚不由有些生疏地操作着光腦。
骨節分明的蒼白手指輕點投射在深海的光屏,幾道電流聲響起,淡藍色的光屏閃爍幾瞬,碎成萬千碎片,這些熒光在深海里飛舞,組成一道等身人物投影。
池央出現在阮辛的面前,因是光子構成的虛擬模樣,他的髮絲並沒有隨着水波而浮動。
阮辛湛藍的眼眸深深打量着鉑金短髮的俊秀少將,耳鰭在水波中晃蕩,銀色的髮絲間,華貴的淺藍色寶石鏈若隱若現,在幽深的大海里散發著盈盈的光輝,如水中倒映而出的皎潔月光。
“池央。”低沉的聲音破開了深淵人魚外表的寒冰,阮辛朝着自己喜愛的人展露出極其少有的柔軟,他嘴角輕輕勾起一個不甚明顯的弧度,“辛苦了。”
“今天藍星一切正常嗎?”
“嗯,但我們即將出兵攻打聯邦。”
阮辛將今日所作的決定告知池央,又道,“你那邊一切順利嗎?棠棠……”
“棠棠很安全,你不用擔心他。既然要攻打聯邦,那我會儘快與你匯合,有些消息需要當面和你說。”沒等阮辛回復,池央又道,“帝國監控嚴密,我不便與你繼續溝通,繼續籌備發兵事宜,明日我與你匯合。”
水中的投影也在話音落下后再次散為星點,阮辛微微勾起的唇角僵了僵,緩緩拉直。
攻打聯邦的消息都能在視訊中說,還有什麼事情是比這個更嚴重的?
銀髮人魚長長的睫毛顫了顫,陷入了深思。他定定地看着空蕩蕩的前方,身上的氣壓越來越低,方圓百米的海獸似是感受到了來自血脈里的警告,紛紛逃離這片海域。
另一邊的池央並不知道自己直接掛斷消息讓飽含期待的雄性人魚情緒陷入低沉,他坐在菲利提供的高級住宅的椅子上,雙手交叉撐在下巴,琥珀色的眼眸閃爍着不知名的情緒。
阮辛的母親,究竟在這場混亂中扮演着什麼角色?
他的視線落在桌子上的果盤,思緒卻回到了下午,回憶起與阮辛母親的相遇。
洞穴里乾燥,越往深處走,喉間因缺水產生的癢意便越重,待來到深處,看到地上的傳送踐躍裝置時,池央忍不住眉心一跳。對方顯然十分懂得什麼是裝神弄鬼,連邀請人也是一套接着一套。
池央摸了摸掛在手腕上的備用機甲,毫不遲疑進入了傳送裝置,空間在一瞬間扭曲。
下一刻,光影明滅,一道浪打過,眼瞧着就要拍在這個忽然出現的俊秀男人身上,池央便解開備用機甲的智能鎖,搭乘着機甲躍出水面。他的衣服在空間切換間沾了水,淺色的上衣緊巴巴地貼着皮膚,勾勒出的腰形與肌體表徵,讓髮絲濕潤的男人越發秀色可餐。
可惜他對面的女人,不,或者說是雌性人魚並沒有流露任何欣賞的眼光,她涼涼的目光打在池央身上,像是在觀看什麼奇特的物種。
池央的眉心不由一皺,同樣涼而冷的視線毫不客氣地回望過去。
“池央。”最終,僵局還是由做主邀請池央到來的人魚打破,“久聞不如一見。”
海浪拍打在人魚的身上,沾濕了那與阮辛如出一轍的銀色長發。
池央的視線順着對方的腰漸漸下移,在看到那閃爍着迷幻又瑰麗色澤的鱗片時,眸底暗了暗:“……人魚女王。”
“你可以叫我伊莎。”被道破身份,伊莎顯得一點也不意外,她尾巴微微用力,輕輕推開海水,逆着波浪,靠近池央的機甲,身上沒有一絲殺意,看起來十分無害。
但早已見識到阮辛恐怖力量的池央顯然對同為人魚族的伊莎防備至極,見對方靠近,他的眼眸更沉:“伊莎女士,我希望你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解釋為什麼棠棠會在她的身邊,解釋為什麼明明記得自己的身份卻從來不去聯繫阮辛。
伊莎迅速地感應到了來自池央的戒備,但她並不在意,細白的手輕輕拂過沾水后貼在鎖骨乃至腰際的長發,一雙美麗的眼眸里閃爍着讚揚的光。
她輕輕勾起唇:“如果我是你,應該做的是回到阮辛身邊,而不是在我這裏浪費時間。”
“可以,我要帶棠棠一起走。”
池央的目的單純,他只是想帶走自己的孩子。
伊莎搖搖頭:“棠棠不能給你。”
池央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無比,如刃一般落在形影單隻的伊莎身上:“請你清楚,我只是在通知你。”
他必須帶走棠棠,因為在這條人魚身上,池央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不同於頂級海獸那種危險,而是一種摸不透道不明,像是誤入迷霧中的龐大蛛網一般的詭異危險。這種奇特的趕緊讓池央每一個毛孔都在吶喊——離她遠一些,離她遠一些。
少將的第六感曾在戰場上救過他多回,現在,池央同樣相信自己忽如其來的主觀感受。
“棠棠是我心愛的孫子,我怎麼會讓他處於危險中?並且,我也沒有干擾你和孩子的溝通,你看,那個像小跳蚤一般的機甲,不也在我眼皮子底下和那孩子有所接觸了嗎?”
池央聞言沒有反應,只是睫毛顫了顫。伊莎不咸不淡繼續道,“我覺得沒看清楚情況的是你。”
“你說,在還未開戰的時候,那孩子便能在你眼皮下偷溜到遙遠的帝星之上,若是等開戰了,你能護住我們人魚王族的唯一幼崽嗎?”
“不勞你操心。”
伊莎短促地笑了一下,但很快嘴角又拉成一條線:“池央,從年齡上看,我是你的長輩。看在長輩的身份上,我給你一些線索。你知道嗎?聯邦的瑞碩和帝國的阿基米德都是我的人。”
瑞碩,是聯邦第三軍團團長。這個由落魄貴族和平民組成的軍團,在二軍大批軍人反叛、一軍貴族兵軟弱無用的情況下,已是聯邦最強的軍力。
阿基米德,帝國唯一的元帥,熱衷人體實驗,是帝國軍部說一不二的實權人物。
池央抬起眼眸認真再次打量了伊莎一眼,期望從她眼眸里看出什麼,可失敗了。
如果一切真如伊莎所說,那帶走棠棠就比想像中棘手很多。
池央抿唇:“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伊莎不答反問:“你知道聯邦已經不剩多少可采能源了嗎?”
見池央沉默,伊莎繼續道:“星際遲早得亂,既然是既定的結局,那為何不由我掌控?我等這一天很久了。”
“你想做星際唯一的女王?”
“不。”伊莎垂眸看向自己潔白的手指,這雙手早已在這些年裏沾滿了人類的鮮血,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少頃,才接着道,“我只是想要保護人魚族。”
“池央,我今天找你來,是因為我需要你的幫助。沒記錯的話,你的身體裏也流淌着聯邦貴族的鮮血吧?既然如此,為什麼當初不直接取代不作為的聯邦總統呢?放棄少將的身份,可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在這個星際,沒有可以值得依賴的強大勢力,只會成為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我相信你是懂這個道理的。現在有這樣的機會,你可以輕而易舉獲得聯邦的所有權利,你願意嗎?”
——願意嗎?
池央垂在身側的手漸漸握緊,手背上的青筋在握力下條條暴起。
他自然是知道權力的重要性,從他當初規勸阮辛那番話便能看出他的主張,可他從未升起過這樣傾覆的思想。
伊莎的所有話句間都沒有鮮明的邏輯鏈,他不清楚伊莎的目的,因此,池央不能輕舉妄動。
更何況,他並不想干涉到其中,他來帝國不是來和人談合作的,而是帶走自己的孩子的。
伊莎這樣經歷了兩輩子時間線的人,自然一眼就看出了年輕少將的心思,她神情微微緩和,開始懷柔:“你放心,我不讓你帶棠棠離開,只是出於作為奶奶對孫子純粹的愛護。他在我這裏,比跟着你要安全得多,哪怕是我死,也不會讓棠棠陷入危險。”
縱使伊莎說得真誠,池央半個字也不信她。
連自己兒子都能放生的傢伙,又怎麼會對孫子有這種疼愛的心?再則,說什麼為了人魚族,如果那兩位軍部高層真的都是伊莎的人,為什麼伊莎會讓人魚族進入聯邦研究所內,成為不生不死的沉睡之物?
最重要的是,伊莎憑什麼幫他?
池央冷下臉:“你沒有理由幫我。”
“你是棠棠的親人,就是我的親人,我幫你和幫自己有區別嗎?”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問題,伊莎自然地回道,“如果棠棠能直接坐上聯邦總統之位,那自然最好,可他還是那麼小的幼崽,為了服眾,前期推一個有聯邦貴族血統的軍功者上去有什麼問題嗎?”
“我如果要帶棠棠走,這裏沒有人可以阻止我。”池央不想再聽伊莎胡言亂語,“就算驚擾了帝國,那又怎樣?”
伊莎嘴角的笑再次消失,她凝視池央,語氣漸漸凝重,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酷:“權衡利弊,我以為你懂。”
“如果你就只是說這些,那我就不奉陪了。”
說罷,池央便要離開。
作為聯邦單兵作戰最強之人,在帝國帶走一個孩子不是問題,只是這是最後的選擇。
但池央也並不懼怕來自帝國的詰責,如果帝國扣押着他的孩子,那即使被帝國所有人攻訐,他也有能力反攻回去。
雖已離開聯邦,可將魂不滅。
伊莎的聲音從後方追來:“如果你現在走,下一秒,我便對流亡軍團的池鱗下手。”
“莫里森這人野心極大,如果我選擇和他合作,合作的條件就是殺了池鱗,你說,這位致力於造反的男人是否會心動?”
池央的動作頓住,他深深看了一眼伊莎,緩緩吐出一口氣,神色越發冷肅。
論陽謀,走光明正大的路子,池央從不畏縮。可人魚女王一番話下來,顯然是胸有成竹。雖摸不透伊莎的具體目的,但池央不能拿幼子與生父冒險。
“人魚族從不同類相伐,你可放心。”
“……我不信你。”
伊莎長長嘆了口氣,冷酷的氣質漸漸從她身上消散,她拿出已被棠棠研讀完的書本,招手讓池央過來:“雖然我不是一個好母親,但我想做一個好祖母,你瞧——”
情勢驟轉疾變,對峙一瞬間變為“婆媳”和諧相處的畫面。
池央:……
伊莎態度軟化,池央放在身側的手漸漸握緊,他耐心聽着這位奇怪的人魚女王講述這些“教科書”背後的故事。她不提緣由,只提結果,漸漸地,池央對她的抵觸也有了些許變化。
“自從通過直播知曉我有了一個可愛的孫子后,我就開始為孩子編寫教材。”
伊莎撫摸着寫滿棠棠稚嫩筆記的書頁,“我這一生經歷了太多分別,但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未來人魚一族能安全生活在星際之中。你身為聯邦前少將,自然知道權勢不足的智慧生物種惹人覬覦後會出現什麼慘案。”
池央眸色一變:“你是在利用我?”
“沒錯。”伊莎輕鬆道,“棠棠是人魚族的幸運星,有你這樣的至親,我們整個種族都能得到解救。”按伊莎這種說法,不管她是出於血脈親情也好,又或是出於對未來利益的考量,她短時間內沒有傷害棠棠的動機。
比起所謂親情,池央更相信利益來往。與伊莎在他人地盤上大起爭執,更易讓更為危險的第三方朝無辜稚子伸出毒手,再則,若無法短時間內解決帝星的問題,藍星也等不起他。如此這般,這位往日裏一向果斷,今日卻遲疑許久的戰將終於下了決定:“我答應你,但我可以走,我需派人貼身保護我的孩子。”
“就讓棠棠認為……我同意他在帝大上學。”
伊莎收回放在書頁上的手指,對池央的上道露出滿意的笑,她眉眼彎彎道:“好,你果然是個聰明人,合作愉快。”
躺在小床上的崽崽自然不知親爸爸和親奶奶暗地裏交鋒了多少個回合,他只知道,奶奶走後,砸完大魚缸還沒來得及偽裝現場,他身邊就多了之前認識的漢斯叔叔,幫忙砸魚缸的朱雀也不再在伊莎面前躲躲藏藏。
棠棠忽然就明白了,媽媽這是沒有生他獨自跑到帝國讀書的氣。他的這種想法,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與池央談判歸來,便見到滿地板的水和玻璃渣子,伊莎頭疼地揉了揉額頭:“你人類父親那邊已經知道你在帝大讀書的情況,他很欣慰你年紀小小就這般有本事,同意讓你在我這裏好好學習。但這裏是怎麼回事?一片狼藉……你該向我做解釋。”
棠棠聽到前半句時眼睛亮晶晶,聽到後面的問責,他嘴角的笑“唰”地下去了。
小人魚死豬不怕開水燙地從包包里掏呀掏,濕漉漉的地面上很快堆了一個小山坡的金銀財寶:“我就是砸了,我不喜歡這個魚缸,小魚不能被關在監獄裏,我、我賠你錢。”
伊莎看着絲毫沒有悔過之心的幼崽,若有所思。她不怒反喜——本以為這孩子乖巧得不像從出生起便無比霸道冷血的人魚幼崽,沒想到今天居然有這樣的精彩。
雖然伊莎一直期望棠棠能成為仁義偉大的君王,但若無半點脾氣,就如軟泥一般,仍舊是撐不起檯面,反而更容易被欺壓。
俗話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她自然是不希望棠棠未來被欺負。
伊莎看着“調皮搗蛋”的一團稚氣崽子,一心中感到無比欣慰:“砸得好。”
棠棠:???
最終,砸了魚缸的事翻篇,棠棠再次擁有了可以抱在懷裏的小魚缸。
深夜裏,小人魚開始渾發紅身發燙,那條藍色的魚尾不受控制地在床面拍打,但生病中的幼崽力氣極小,拍打的聲音也顯得有氣無力,可憐巴巴,就像是普通夢囈間隨意的轉身,並未讓被伊莎趕去門外守備的朱雀和睡在地下室擔任公寓外聘管家的漢斯發現一絲異樣。
伊莎站在床前,低下頭看着那與自己有幾分相像的藍色尾巴,伸出手沿着鱗片的紋路一路向下摸去,指尖落在似褪非褪的那一小片有些許翹起的鱗片上,頓了幾秒,狠心扯下。
非自然的暴力褪鱗疼得棠棠渾身一顫,尚在夢境中的小崽崽發出細細的哭腔,含糊朦朧間,他潛意識裏開始尋找起阮辛:“嗚……粑粑……疼……”
伊莎深吸一口氣,猛地收回手,握緊了手心裏的鱗片,直到手心傳來痛意,她才發現手心早已被棠棠的褪鱗割破。她抽出方巾,裝好鱗片,隨意擦掉手心的血珠。
在棠棠的后腰已有一小片金光閃爍的新鱗,在流動的藍鱗中似金沙細流,昭顯了他貴不可言的命運。
關於魚尾的顏色,阮辛有一點說錯了。
自古以來,深淵人魚的確沒有生而為金的尾巴,可每到人魚族生死存亡之時,便會有一位生來就是為了拯救族群的智者,褪鱗換色,在風險里保護好整個族群。
這樣的人魚卻被人魚族的傳承記憶抹去了記載,僅有成功繼承所有傳承的人魚王,才能知道一星半點這種金尾人魚的消息。
伊莎之所以知道棠棠就是金尾人魚,靠的是另一個時空。重新回到一切尚可挽回的時代,她親手促成了棠棠提前降世。
藍星,她雖不在,可處處有她的身影。
她雖在池央面前說自己不是一個好母親,可卻一直在背後默默關注着阮辛的一舉一動。
——只是這些都是帶有目的性的關注,並非全全出自她那淡薄的母愛。
讓阮辛不要離開藍星的誓言,也只是她為了確保幾十年後深海的霸主能直接遇上因副官叛變而墜海的池姓少將的言語手段罷了。
伊莎凝視着在高熱中掙扎的棠棠,雖心中不忍,但她明白,若現在讓極冰的深海寒水替幼崽免去這一身高熱,那美麗的金色便會隱藏在湛藍的保護之下。
而現在,她需要有人看到棠棠的金色魚尾。
帝大的深夜安靜無比,附近學生宿舍里鬧騰了一天的帝大學生扛不住消耗,紛紛入眠。就在這一片安靜的校園裏,一道高大的身影踩着夜晚的霜寒,悄悄邁上窗檯,站在夜風中飄飛着的紗簾之後。
“阿基米德。”伊莎還未轉身,但已知來着是誰。
身材魁梧的聯邦元帥身着常服,肩寬腿長。阿基米德是在任近五十年的元帥,但在這個人類壽命極長的星際里,他正值壯年。
“伊莎老師,你果然說得沒錯。”阿基米德有一張溫和得甚至有些慈善的臉,他不像一個殺伐果斷、醉心可怕人體實驗的殘酷之人,反而像一個和氣生財的商人。
帝國元帥伸出粗糙的手摸過棠棠后腰那一小片奪目的金鱗:“很好,哈哈哈哈哈,我相信你了。”
常年眯着的眼睛在夜色下睜開,藏不住的野心從眸底蔓延。
伊莎順勢抱起棠棠:“既然確認了,那我不妨再告訴你一個消息。”
“哦?”
“菲利會與你同在。”伊莎聲音冷靜地說出了可以讓帝國盪三盪的話,“小殿下已死,菲利可為你作證。”
阿基米德眼底閃過一道精光:“……那晚?”
伊莎點頭,“對。”
“哈哈哈哈,不愧是人魚族的女王,真是殺伐果斷。”阿基米德欣然道,“既然如此,那喬斯麥家族對帝國的掌控,就該到此為止了。”
帝國面臨最大的問題,一是血脈正統,二是錢權糾紛。帝國王室之所以能世代單傳但長盛不衰,靠的便是帝國首富顧家的支持與維護。
帝國皇后出自阿基米德的家族,從血緣上,阿基米德算得上與皇室沾上一些邊的親戚。可虎視眈眈的喬斯麥心有執念,期望大權在握,竟控制不住自身的貪慾毒害國王皇后,妄想一手將尚且年幼的殿下培育成手中傀儡。
本可相安無事,但若一方有變,帝國岌岌可危的局勢便如龍虎相鬥。若阿基米德還無動作,喬斯麥得勢,他的下場可想而知。
伊莎雖知阿基米德的野妄,但卻仍有一事不明:“我原以為喬斯麥是你背後的靠山。”
“靠山?哈哈,只是因為和顧家關係好,拿別人的東西替自己添花的陰險小人罷了。”阿基米德嗤笑,臉上的慈和被嘲諷撕碎,他聲音陰沉道,“菲利殿下出自顧家,如今帝國皇室既已絕脈,菲利在你的引導下選擇支持我,我又有什麼不敢做的?”
“誰擁有金尾人魚,誰就可統一星際。”阿基米德眼底越發狂熱,看着那金尾的視線灼灼,“把這孩子給我。”
伊莎避開阿基米德的手:“元帥,請清醒一些。幼崽柔弱,不能離開族人。”
“呵,也是,留在你這裏更安全。”阿基米德伸出大手蓋住雙眸,再放下時,又恢復成了原本雲淡風輕的慈和表情,“伊莎,這是第三幅葯,吃完后,你的身體會進一步得到改善。”
伊莎接過藥片,面不改色地吞咽而下:“謝謝。”
銀髮的女王華貴又美麗,抱着幼崽的保護姿勢沖淡了她身上的銳利,阿基米德眼底劃過一抹欣賞的光:“如果所有智慧生物都有一個像你這樣的王,那每年便不會有這麼多種族滅亡了。”
他信任地拍了拍伊莎的肩膀,“你放心,全星際能治好你身體的人,除了我再找不到別人。等我成就大業,人魚族定會被我奉為上賓。”
伊莎眼底劃過不知名的暗光,她慢條斯理勾起唇角,輕聲道:“提前祝您成功。”
放在棠棠床頭的魚缸里,半夜被驚醒的小羅窒息地看着這秘密的談話,他驚得魚身緊繃,若非伊莎談話間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小羅可能會徹底失去理智。
阿基米德離開后,伊莎立即帶着棠棠離開,留滿腦子暈乎乎的帝國王儲羅爾德殿下沉在魚缸底,思考着成亂麻的危機。
伊莎隱瞞了阿基米德關鍵之事,他明明沒死。伊莎與菲利的對話,他昏迷間聽了幾句,顯然雙方都知道自己沒有死。
這個滔天的謊言,想要欺騙誰?
羅爾德深知自己的命完全掌握在那個恐怖的女性身上——如果對方一直不殺他,那就算伊莎和菲利合夥欺騙阿基米德,可小羅覺得伊莎異常厭惡自己,所以,若是最後殺了自己,那便是靠自己騙了菲利,真心在和阿基米德合作。
魚吐了吐泡泡,腦海中開始飛速轉動,許久,吐泡泡的魚看着放在魚缸旁的魚糧,吐了一個比自己身體還大的泡泡。
日夜如梭,縱是池央這樣的大佬,在生理構造面前也是□□凡夫。
因接連的大變及對棠棠的擔憂,他已多日沒有合眼。直到現在,確認幼崽的安危后,他強撐在胸膛的那口氣總算鬆了,一股從內到外的疲憊鋪天蓋地地反噬回身體。
很困。
池央回程和去程一樣,因時間緊迫,借道了無數傳送器,雖身體反覆接受空間踐躍的折磨,但此時此刻也顧不上別的了。
也幸虧有了池央這樣的舉動,他在第二天天亮前趕到了戒備森嚴的藍星外。
坐在備用機甲上的池央在遙遙看見這顆水藍色星球后,給阮辛發完消息,便陷入了短暫的昏睡。
檢測到主駕駛者狀態的變動,機甲開啟自動駕駛模式,一路獲得藍星軍放行,順利扎進深藍大海,進入了阮辛的老家。
冰涼的海水像絲綢一般繞過機甲,“啵”地一聲,所有的水朝兩邊分開,濕潤的空氣沾到機甲的玻璃窗上,霧氣瞬間瀰漫了整個視野。
檢測到到達目的地后,機甲邁步靠近恭候多時的阮辛,打開駕駛艙門。
“已送達目的地。”
平穩的機械音說完,機甲眼中的光熄滅,顯然已進入了待機狀態。
阮辛雙腿踩在機甲伸出的台階,一步一步朝着駕駛艙走去,在他的背後,是首次暴露在空氣里的人魚城堡。
在收到池央發來的【即將到達,記得給我安排房間】的信息后,阮辛立即從城堡寶庫的箱子裏找到這件沒被獻上多久的儀器。
獻禮者是一個頭腦活絡的青年將領,為了讓人魚與人類能在海□□同生活,他獻上了隔水器,如今已被阮辛嵌入城堡的尖頂之上,發揮着無與倫比的功能。
池央在機甲落地之時便已清醒,但見來人是阮辛后,頭一偏,又睡了過去。
他本想着既然已到安全地點,那睡在駕駛艙中也沒問題,可他卻沒猜到這條不按常理出牌的人魚接下來要做的動作。
睡意翻滾間,池央迷濛中感覺到腰間和膝蓋彎有兩股力道襲來,猝不及防一睜眼,見到的便是阮辛的下巴。
這條人魚沒有死角,即使是從下巴看去,也依舊俊美絕倫。
“沒事,繼續睡吧。”
感應到了池央的動作,阮辛立即安撫,“我送你進屋,床睡着舒服些。”
這條人魚經過學習懂了一些人類社會的嘗試,知道人類休息時睡柔軟的床會更舒適。因此,卧室里那塊玉石床上,各色名貴得堪稱天價的海蠶絲被被不要錢一般疊在玉石床上,鮫人縫製的枕頭內填充材料是長在幾萬米深海下的像棉花一般的藻類,正散發著安神的香氣。
阮辛抱着心愛的對象,小心翼翼將人塞進被窩。池央過於疲憊,便任他折騰。
天很快放晴,得到幾小時深度睡眠的池央恢復了精神。
他一睜眼,環視四周,昨晚的記憶浮上腦海。
“這不會是海底吧……”
池央赤腳下床,拉開人魚城堡的床簾,深海里沒有光,但幸好城堡自身就因為建築材料的稀有而散發著微微光華,照亮了四周。
他抬眼往窗外望去,但很快便是一窒——深海的人魚手上抓着深海巨獸的尾巴,十幾米高長相兇惡的巨獸掛着麵條淚,破水而出,進入了這片無水的城堡廣場。
巨獸在花園中擱淺,魚鰓呼吸間,狂風肆虐,糟蹋了滿地的美麗珊瑚。
阮辛一巴掌拍下去,這條大魚猛地閉氣,不敢再造次。
巨獸:QAQ
池央:……
一時間,池央不知道說什麼好。
停頓了許久,他撿起自己的聲音:“你這是在做什麼?”
阮辛這才發現池央已經蘇醒,他單手壓制着大魚,抬頭朝池央看去:“狩獵。”
“……岸上也有吃的。”
“嗯,我提醒你一下,我還在求偶。”阮辛不容置疑,“你要吃最好的。”
人魚乾脆利落將大魚肢解,利爪從魚腹下撕裂,露出鮮嫩的魚肉,不消片刻,房間的桌面上有好幾盤精緻擺盤的生魚片。
池央:。
他心情複雜,想說的話到嘴邊沒有說出來,就給飽滿可口的魚肉塞了回去。
飯畢,兩人整裝待發回到藍星新建的指揮中心,路上,雙方交換了情報。
池央按照早先的約定隱瞞了伊薩的身份,只說是人魚族逃逸在外的族人。阮辛對此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有在聽到棠棠還需呆在帝星時眼底有了幾分波瀾。
“也好。”他沉思,“他還是個孩子,呆在其他族人身邊遠離戰火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你不擔心你的族人傷害棠棠?”
“對幼崽的保護刻在人魚的基因中,幼崽的血暴露在空氣中,那整片區域的空氣對成年人魚而言都是劇毒的毒藥;呆在身邊的幼崽消失,成年人魚身側失去了幼崽的氣息,他們會患上焦慮症。”阮辛解釋道,“所以,只要你確認那是一條人魚,棠棠暫時便是安全的。”
池央愣住,他知道宇宙中的生物種類繁多,有各種各樣的種族特性,比如有些種族可以雌雄變化,有些種族失去伴侶會自殺,但人魚這個神秘的種族有這樣的特性是他不知道的。
“……那你?”
“我早已過了最焦慮的時刻,現在想做的便是儘快解決完這邊的戰火,回去揍那不聽話的孩子一頓。”
話雖這麼說,但池央從阮辛身上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凶意,他垂下眼眸,想了想,伸出手,與阮辛十指交纏:“嗯,到時候我給棠棠擦藥。”
做了一晚上噩夢的幼崽打了個寒顫,他爪爪握緊蓋在身上的草莓花紋的小被子,睜開了眼睛。見到幼崽蘇醒,在他身側守候一晚的伊莎這才鬆了一口氣。
昨夜棠棠高燒,錯過了最佳降溫時期,後續睡夢中的幼崽便哼哼唧唧掉着小珍珠,伊莎有些心疼。
“奶……唔,老師?”棠棠睜着大眼睛,眼角還有些粉紅,他吸了吸鼻子,發現自己聲音有些沙啞,“老師,我怎麼了呀?”
“你昨晚生病了。”伊莎揉了揉棠棠的頭,“今天不讀書了,好好躺着休息,你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嗎?現在可以放鬆警惕,你人類父親送來的機甲可以修改這棟樓的監控路線。”
棠棠緩慢地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奶奶~棠棠想吃鯊鯊,還想玩遊戲。”
他坐起身,小小的身體撲進伊莎的懷裏,用頭蹭了蹭:“奶奶,昨天棠棠被你嚇到啦,我就知道奶奶還是好奶奶,是喜歡棠棠噠~”
在棠棠生病的時候照顧他,還用那麼溫柔的聲線和棠棠說話,好哄的崽崽一瞬間忘記了之前的隔閡。
伊莎抱着軟乎乎的棠棠,指尖顫了顫,但很快又恢復了原狀:“嗯,你乖乖的,奶奶就喜歡你。”
棠棠抬起頭,甜甜道:“嗯,棠棠超級乖,所以今天棠棠能不能進星網玩玩遊戲呀?之前和科恩哥哥玩過一次……”
“好。”
伊莎很快便拿來新的遊戲機,“要我陪你一起玩嗎?”
小人魚善解人意:“奶奶你去忙吧~棠棠自己玩!”
伊莎點點頭,又看了一眼放在床頭柜上的魚缸,想了想,離開了房間。房間裏又恢復了安靜,朱雀見兇悍人魚離開,這才狗狗祟祟回到屋內:“小主人,我也有遊戲機,上面有很多益智類遊戲。”
棠棠搖搖頭,伸手拿過遊戲機,按照開機指示打開,“不用了,我用奶奶給的就好。”
遊戲機很快就被打開,這是一台幼兒專用的遊戲機,有許多成人不認真了解便不知曉的功能,這些功能可以讓小朋友更好地開啟星網第二世界的旅途。
使用幼兒遊戲機的孩子進入星網虛擬世界會有未成年標識,星網許多不良信息也會被遊戲機屏蔽。
一道藍光從遊戲機里散發,整個房間被掃描,一道溫柔的電子音在房間響起——
“叮,檢測到2名未成年,請家長選擇模式。”
下一秒,藍色的光幕浮現在棠棠面前,上方有兩個選項:A.單人模式;B.雙人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