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海中客人
棠棠不知道,身為一個被所有人重視的崽崽，只要他的身影一消失，背後關心愛護他的家長自然會充滿擔憂。
當然,除了家長外,還有聞風而動的各路人馬,比如，受莫里森驅使的特里梅因。
銀髮的狡黠者為了跟蹤小人魚的蹤跡，也為了逃脫暗無天日的地牢，他放出第二人格,悠閑地在意識的海洋里閉眼入睡,將一攤爛攤子丟給了另一個特里梅因。
自以為了解自己的科學家不知道，他一向用得順手的里人格，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小傢伙,我休息會兒,機甲你開。”里人格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躺在駕駛座上,又對自己的機甲道,“聖音，幫我看着點這孩子，可別我睡醒后發現自己飄在宇宙中。”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愉悅,話一說完，就自顧自地玩起了光腦。
[LR：那位小殿下,我帶出來了,你說的最後一管試劑該給我了。]
里人格發完消息，放下光腦，閉上雙眼，哼着奇奇怪怪的歌,聽起來心情頗好。
坐在他附近不遠處的小羅嫌棄得翻了個白眼。
他從醫療室出來就回自己的房間苦練機甲駕駛技術，沉浸學習，不知歲月。機械人管家得到了指令，會在科恩醒來后給他一個消息，或者是在棠棠來找他的時候給他開門。可就在昨天深夜，危險人物特里梅因莫名其妙出現在陽台，翻入了他的房間。
“別大喊大叫，我可是來帶你出去做任務的。”銀髮男人笑眯眯的，手上拿着莫里森團長的信物，大搖大擺進了屋，“你應該還不知道吧？”
小羅警惕地縮在床角：“知道什麼？”
“你的好朋友棠棠又失蹤了啊~”
“你說什麼——”
“噓。”里人格豎起一根手指，鴿血紅的雙眸盯着小羅，“莫里森讓我帶你一起去找棠棠，這是你的歷練任務。”
在雙重誘惑下，小羅一言不發跟着安斯埃爾離開了M31。
星海浩瀚，在這長長的星際旅途里，小羅還未睡醒的迷濛大腦總算清醒。
——總感覺，有什麼地方很怪。
駕駛着機甲，男孩表情凝重起來。
離開M31星球沒多久，他身上的所有通訊設備都被特里梅因沒收，還被迫穿了一件足夠隱蔽真實面貌的裝束。
他沒有懷疑棠棠在帝國的這個消息的準確度，因為對方已經通過論壇等方式向他展示了消息的可信度，他現在疑惑的是，為什麼他也在這次任務中。
莫里森可一直將他當成流亡軍團的王牌人質，有了他，就算最後流亡軍團打下帝國，也能名正言順成為皇家親兵。不管最後自己是否可以獲得實權，莫里森都是安全的。
現在卻讓他以身涉險，親自前往帝國。
所以，是莫里森要準備行動了嗎？還是說，一切都是特里梅因的陰謀？可是……他找不到對方做這種事情的任何理由。
特里梅因在沉睡中蘇醒，他第一時間就感覺到空間裏的另一道呼吸聲。
里人格放棄了身體的掌控權，但奇特的是，這次他居然沒有獲得任何里人格活動期間的記憶。
“嘖。”
特里梅因微微睜開眼睛，“這傢伙，在搞什麼……”
他撐起身體，長長的銀髮披肩垂落，宇宙里的微光透過透明玻璃照進機甲艙內，使他沐浴在銀澤之下。
一夜未真實休眠的身體傳來讓人難以忍受的疲憊，特里梅因不由皺了皺眉，握在手裏的光腦忽然震了震。
[藥劑師：好，按時來拿葯吧。]
“醒了就過來，我們要到帝星了。”
耳邊傳來尚未經歷變聲期的小少年的聲音，特里梅因掀起眼眸，朝聲源處看去，隨即，眼底出現了一絲陰霾。
“特里梅因”就是特里梅因，本應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值得信賴的傢伙，可他為什麼要瞞着自己，先斬後奏？還有這個藥劑師又是誰？到底是什麼葯值得“特里梅因”這番動作？而且……他怎麼把這個大麻煩帶了出來？
想到後面可能緊隨而來的追兵，想到好不容易取得的信任再度崩盤，特里梅因忍不住長長嘆口氣。
“別吵。”他揉了揉額角，卻在下一秒，發現胸膛里升起的竟然是一種久違的興奮。
啊，果然，他就是不適合平靜的生活……這個世界還是要亂一點，才美妙。
他放下手，站起身走到小羅面前，揉了把抿着嘴小孩的腦袋：“你最好給我帶來一些驚喜。”
小羅看着神色幾經變換的特里梅因，又忍不住優雅地翻了個白眼：“搞不懂，你又在發什麼病。我們快去找棠棠，見到他后就帶他回M31，帝星對我們而言都很危險，你懂吧？”
“別那麼急性子。”特里梅因蹲下身，看着指尖里小孩飽滿的耳垂，忍住了用力掐上去的衝動。
等等吧，看看對方到底是什麼來頭，現在還是不要惹哭這孩子。
他拍了拍小羅的臉，充滿惡意地笑了笑，忽然道：“你不會到現在還以為，是莫里森讓我帶你離開M31的吧？”
小羅身體一顫，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拳頭，猛地抬眸回視對方，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眸里卻沒有太多的驚訝，沉在他眸底的，是一種真相總算揭曉的冷靜。
“看來還不至於那麼傻，已經猜到了一些。”特里梅因好脾氣道，“看來你是很想把那條小人魚帶回來了，就是不知道，他值不值得你這樣冒險。”
“你猜猜，你還有機會回到M31嗎？”見小羅不說話，特里梅因繼續沒有良心道，“還是，你覺得，就你這種蠢蛋，還有機會繼承你家留給你的皇位？”
“你……”
“這就生氣了？”
見小羅有些控制不住情緒，特里梅因心裏那因里人格欺瞞所慪着的一股氣總算下去了，他愉悅道：“別生氣，不管最後你如何，我向你保證，讓你見一面那條小人魚，如何？”
小羅冷冷看了眼特里梅因：“你最好是。”
特里梅因聳聳肩，絲毫沒有騙小孩的負罪感。
清晨，M31星球，羅爾德小殿下門口傳來一陣喧嘩。
“快告知莫里森團長，小殿下被人抓走了……”
士兵們將消息傳到莫里森耳邊時，他正在開軍團會議。據旁觀軍官透露，莫里森和善的臉瞬間變色，直接暫停了常規定期會議，站起身直接去了羅爾德殿下的房間。
“莫里森，這裏有留下的信息。”池鱗邁進屋內，搜搜找找，最後在床板側找到一道新鮮又隱蔽的划痕，“特里梅……”
紙條上顯然是匆忙留下的信號，是用指甲化出的，只有寫了一半的名字，但指向已經分外明顯。
池鱗道：“特里梅因？他不是被關在牢房嗎？”
“我給了他任務。”莫里森臉色難看得不行，“可是他卻用我給的權限，帶走了我們的底牌。”
就在氣氛陷入低迷的焦躁之時，門外又來了新的人。
池央通宵整理了目前需要的資料和信息，隨之發送給帶着人馬出發去藍星的阮辛。因為有許多數據需要固定設備，因此直到等到收到對方回復后，他才坐上朱雀準備出發去帝星，將亂跑的棠棠帶回來。
經過一晚上的確認，池央和阮辛紛紛確認出現在帝大的“池糖”就是他們家那條亂跑的小人魚。
但朱雀還未飛離M31的空間轄區就被攔下。
池央雙手抱臂，通宵熬夜絲毫沒有損害他的精神氣。他神色冰冷，蹙着眉，像是一頭被強行束縛着的戰意凜冽的鉑金色雄獅。
“告訴我孩子的位置。”池央在路上聽說了流亡軍團發生的事情，“接完棠棠，有精力我可以順路帶他回來。”
池央並不是什麼多管閑事的人，但是，因為他很清楚小羅在流亡軍團的意義，再加上小羅是棠棠認定的朋友，因此他決定淌入這灘污濁的泥潭之水。
“不過，莫里森，你得告訴我，你委派特里梅因去做什麼了？”池央聲音透着清晨的涼意，“我以為這樣的危險的人物，你會派人將他牢牢囚禁在囚室。”
“我理解你想發揮他在領域裏的能力的想法，但是他之前做的事情，你難道就不知道，這樣的人渣，站在客觀的角度，死一百遍都不足惜嗎？”
“這個世界人才眾多，我想要讓母親回來，想要保護人魚族的軀體，不一定非得要他。”
顯然，這次空中攔截惹惱了尋子心切的池央，讓他對特里梅因的態度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本來如果這個人好好獃在監獄裏，發揮他腦子裏的餘熱，也算是贖罪。但是，現在又是在做什麼呢？
池央討厭失控。
“把小羅帶回來。”莫里森看着亂糟糟的床，腦海中模擬了昨天晚上特里梅因拿着自己的授權忽悠走小殿下的過程，越想，他越惱怒，“至於特里梅因，直接殺了吧。”
“你說的沒錯，他雖然精銳，但是星際如此龐大，不可能找不到替代的。”莫里森拍了拍池央的肩膀，“需要什麼支援直說，只要你把我的女兒還有殿下以及你的孩子，都平平安安帶回來，我可以信任你嗎？”
池央拍開對方放在自己肩膀的手：“等你們找到確切位置再說吧。”
“現在，我可以走了嗎？”
莫里森深深看了一眼池央，沒有說話，只是嘆了口氣，擺擺手讓人離開。
跨越遙遠的星際，伊莎剛剛在學生處辦理完手續，修改了棠棠的宿舍位置。
因為棠棠是她唯一的學生，因此學校同意棠棠搬進伊莎老師的教師別墅，時刻跟隨老師學習新的知識。
比迪還沒來得及慶祝順利成為巴比的學生，就聽到了這個噩耗。
她不可思議地朝坐在學生宿舍的沙發上等待伊莎的棠棠道：“你瘋了嗎？你真的就一心向學？為什麼要和那個人住一起啊……”
比迪自然知道伊莎實際上是棠棠的親奶奶這個事實，但，她不認為一個失憶的、甚至想不起自己身份的人魚對棠棠有什麼吸引力。
“在這裏，我才是你名義上的姐姐，哪怕是為了你自己的安全，和我呆在一起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棠棠為了慶祝搬家，特意在包包里找了一套爸爸新送給他的衣服穿。小崽崽穿着奶牛短袖，外面套着圓滾滾的黑色麵包服，下身穿了一條深藍的背帶褲。
他早上起床后，自己對着鏡子梳好了頭髮，精緻的十字鑽石夾別在鬢角，將軟乎乎的髮絲別起來，露出一側光潔的額頭。
漂亮的小人魚小手放在膝蓋上，聽到比迪的質問，他摸了摸下巴，冥思苦想該如何回答。
帝國好危險，奶奶的事情不能隨便開口說。但是，比迪姐姐又問到，棠棠也不想說謊騙人呀。
見小人魚不回答，比迪以為自己的勸說起了效果，再接再厲道：“寶寶啊，相信我，我才是這裏你最親的人，別搬走，在我視線下，如何？”
流亡軍團的大小姐，從來沒有這麼耐心的時刻。她回憶着莫林對棠棠的稱呼，生澀地哄道，“乖寶寶，有機會我就帶你回去見爸爸媽媽，我們總得呆在一起的，對不對？”
“不。”棠棠猛搖頭，“我不。”
他成功發揮了幼崽的特殊技能，通過緊閉嘴巴，撒潑打滾等方式，讓比迪束手無策，最後眼睜睜地看着棠棠離開。
伊莎牽着棠棠往外走，走之前看了眼滿臉惱怒卻無可奈何的比迪道：“放心，我會照顧好棠棠。”
她靠近忍不住追棠棠以至於離自己特別近的比迪，壓低聲音在她耳邊，溫聲道：“流亡軍團的大小姐，乖乖獃著，什麼都別亂說，我就不干擾你做事。”
女人身上那股幽香縈繞在比迪的鼻尖，明明是舒緩又寧靜的香味，可她卻忍不住驚慌地後退一步，看向伊莎的表情充滿了震驚和茫然，甚至夾雜這几絲憂慮和害怕。
她、她是怎麼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伊莎沒有管驚訝得尾巴都炸起來的比迪，她蹲下身，把邁着小腿跟在自己身邊的小人魚抱進懷裏，輕聲道：“好了，好孩子，我們回家。”
這聲音算不上溫柔，但是，在棠棠耳朵里，遠比比迪的所有的話語動聽。
是回家耶！
小人魚雙眼迸射出閃亮亮的光，看着伊莎的眼神像是摻着蜜糖：“好嗯！”
伊莎的教師別墅位於學生公寓一千米處，靠近山腳，距離珠寶系很近。雖然如此，但棠棠之前從來沒有來過這裏，因此他一進屋，就好奇無比地看着屋中的各種陳設。
伊莎帶着棠棠走進了二樓的一個小房間：“來，我們進工作室看看。”
一關上門，棠棠感覺那種四面八方隨時可能落在身上的窺視感立即消失。他打量着房間，被驚住了。
房間和整體別墅風格迥然不同，如果說別墅內是輕奢風，那這個房間就是原始山洞風。
牆壁凹凸不平，還能看到鑿了一半就沒管的磚頭。地上沒有撲地板，踩上去，有種粗糙磨腳。房間內沒有什麼裝橫，反而是堆滿了各種奇奇怪怪的石頭，不是像人魚聖地的寶石，而是一堆黯淡得甚至有些醜陋的石頭。
奶奶怎麼會有這樣的房間呀？好奇怪。
而且，感覺裏面沒有監視？
小人魚剛想問，伊莎就給了答案：“你想的沒錯，這裏和海中一樣，隔絕了外界的觀察。”
帝國雖然在許多地方佈置了和衛星相連的監控設備，但是他們誰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瘋子修改了這屋子二樓的監控，一點一點鑿出一間所謂的“工作室”吧？
“奶奶，你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棠棠撓了撓腦袋，“如果棠棠能幫上忙，棠棠會加油噠~”
這次，聽着棠棠喊“奶奶”，伊莎沒有否認。
她指了指牆角那些灰撲撲的石頭：“你覺得哪些可以吸收？”
小人魚疑惑：“嗯？”
伊莎上前，握着棠棠的手，依次按在那些醜陋的石頭上：“這顆有感覺嗎？沒有啊……那這個呢？”
她一直在問，但棠棠只覺得疑惑。
手上各種粗糙的觸感讓小人魚有些不習慣，摸夠了金銀珠寶的小傢伙從來沒有伸手去摸過這些像是沉在海洋底部的石塊垃圾的存在。
“奶奶，你在做什麼？”
眼瞧着已經摸了不下十塊石頭，棠棠開始在伊莎懷中掙扎：“棠棠不喜歡這些石頭嗚嗚，不摸不摸。”
伊莎握着棠棠的手，盯着棠棠那雙偽裝后黑得像黑曜石一般的漂亮眼眸：“這對我而言很重要，請你好好感受。”
天知道，她第一天碰到棠棠的時候，就想帶着對方來這裏了。
星際能源枯竭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話題。缺少能源，愚蠢的人類就想通過掠奪搶佔僅有的資源。開發的速度比不上消耗，帝國和聯邦的戰爭經久不衰，最終造成的只是兩個國家的內耗。
整個工作室的石頭來自於各個星系的各個星球，這些星球被她判定為可能存在潛在的能量源，一經確認，就如人魚聖地那紮根在整顆藍星海洋之下的能量石礦區一樣，是在大戰中留存的資本，是未來星際大戰里勝利的決定性因素。
“閉上眼睛，乖孩子，你能感受到的。”伊莎柔軟的手心蓋着棠棠的眼眸，“只需要告訴我，黑暗裏，是否有閃光的亮點……”
伊莎的聲音第一次那麼溫柔，棠棠雖然不認為自己能幫到什麼忙，但還是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光。
細碎的光。
他超級認真地集中注意力，希望能像伊莎期待那樣，看到黑暗中的光芒。
閉上雙眼后，世界一片漆黑。
伊莎緊緊盯着棠棠：“乖孩子，你看到了嗎？”
閉上雙眼后，純黑的世界裏，的確有非常微小的就如塵埃的存在，原本不起眼，但是在棠棠凝神去看的時候，又變成了不可忽視的亮光。
那是一絲像柳絮一般的電苗，像被困在石塊里，不停跳動，不停閃爍。
幼小的孩子舉起手，指向電光所在的位置。下一秒，那團跳躍的電就飄了起來，落在他的手心。
“是這塊嗎？”伊莎將石頭放在棠棠的手心，“可以睜眼了。”
孩子睜開雙眼，看着被自己捧在手心的石頭。
它是平平無奇的一塊小石頭，幾歲大的幼崽都能將整個石頭握在手心，但石頭內那可以被吸收的電，就如黑暗裏的螢火蟲一般，變得分外的醒目。
棠棠的指尖出現一抹電光，潛藏在石塊內的能量被小人魚具現化，出現在他的指尖。
伊莎看着像精靈般舞蹈的那淺淺電光，獎勵地拿出一箱零食交給棠棠：“好孩子，做得不錯。”
棠棠鬆開石頭，看着奶奶，心裏自豪極了。
他覺得自己變得非常有用，奶奶需要他的感覺實在是太好啦~
小崽崽咧開嘴巴，最近他在長牙，另一顆米粒大小的牙正從粉嫩的牙床里冒出：“謝謝奶奶的零食，棠棠會懷着感激吃掉噠~”
他一手抱着零食箱，一手抱着伊莎的腿，毛絨絨的小腦袋一晃一晃，可愛極了。
“嗯，好，以後也要這樣幫奶奶，我需要你。”
伊莎伸出手，輕輕蓋在幼崽偽裝后銀色的小短毛上。
這抹銀色讓伊莎想到自己的孩子，她不由有些恍惚，但又在看到棠棠那明顯比他爹小時候活潑可愛多的性格時無奈地笑笑。
“今天允許你休一天假，好好玩。”伊莎輕輕道，“等明天，或許你就有新的玩伴了。”
她的手落在光腦的屏幕上，上方的消息讓人驚訝。
[LR：那位小殿下，我帶出來了，你說的最後一管試劑該給我了。]
[藥劑師：好，按時來拿葯吧。]
夜色漸深，瘋玩了一天的棠棠抱着奶奶特質的白色小鯨魚玩偶呼嚕呼嚕睡著了，而坐在床邊給棠棠講睡前故事的伊莎卻收拾好離開了房間。
她又來到深海之上，這裏有遠道而來的客人。
大海上，聖音機甲變換形態，化作淺色的小船。
特里梅因表情輕鬆，哼着小曲悠閑地拿着不知從哪裏出現的釣魚竿釣魚。
“我們呆在這裏做什麼？”小羅坐在船的角落警惕地看着對方。
特里梅因斂下眸，嘴角勾着一抹笑，像是投射在黑暗大海上面的明亮彎月：“等等，有個陌生的熟人要過來。”
海風輕輕吹，平穩在大海上隨着海浪慢慢飄蕩的船隻發出詭異的聲音，船頭站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極美極凌的女子，渾身縈繞着一股莫名的清冷，就像是皎皎明月，破開靜謐的深夜，將理性的光灑在這條在大海里沒有方向的小舟之上。
小羅與對方對視，卻忽然發現，這個突如其來的女人對自己充斥着一股矛盾的敵意。
“葯帶上了嗎？”
特里梅因眼底閃過一絲驚訝，但被他強行壓下。他猜測了無數人，但沒猜到，過來的竟然是傳說中那位人魚女王。
她要小羅做什麼？看起來不像是要做什麼好事。
“嗯。”
伊莎審視着這個在上一輩子給人魚帶來無數災難的傀儡帝王，眼底複雜。
過去，就是眼前這個弱小的孩子在名義上統一了星際，池央是他手中最好用的一條狗，最後卻死於傀儡王身後的龐大惡勢力的博弈中。
她的目光從小羅的面容落在那雙雖然不大，但是骨肉勻稱的小少年之手上，眼中的厭惡更甚。就是這雙手，曾下達了罪惡的召令，讓深海里避世的人魚族陷入一片混亂，讓她心愛的孩子進入帝國這個殺人不吐骨頭的宮殿，陷入愛情的深淵，最後卻只能滿身沾滿罪孽的污血，獨自帶着孩子為帝國的政權而廝殺，卻在成功當晚放棄唾手可得的一切，追隨愛人而去。
一切的錯誤都來自於權力的糾紛，既然有機會通過時空的隧道回到現在這個時段，那她會永遠站在人魚族的利益之上，哪怕是使用惡劣的手段，也不願再讓事情如過去一般回溯。
每個深淵人魚都有伴生的能力。伊莎的伴生能力是織夢，她早早鎖定了幾位未來權力紛爭的核心人物，向他們發出金色人魚的幻夢，通過自己的手段，讓上一輩子因追求通過基因改造和克隆技術獲得全能人類的高層意志發生轉移，朝着人魚克隆方向繼續研究。
雖然這樣導致的一連串效應讓阮辛成為孤零零長大的魚，也讓人魚族陷入了長久的沉眠，但伊莎不後悔。
她只看結果，至少，在今天，人魚族不會因為資源的匱乏再向人類求助，再也不會接收到各式各類的羞辱。
他們深淵人魚，會是未來最富裕的族類。他們深淵人魚新生的幼崽，未來會取締帝國和聯邦最高統治者，成為下一任統領一切的王。
不僅僅是人魚的王，還是人類的王，甚至是整個宇宙所有生物的王。
小羅被伊莎不經意間展露出的氣勢壓得不知如何出聲，他打了個寒顫，視線在伊莎和特里梅因之間來回打轉，卻失望地發現，在場沒有一個傢伙對他是全然的友善態度。
伊莎從深邃又複雜的怨氣中回神，她拿出一管藥劑遞給特里梅因：“克隆人後代基因的缺陷可以依靠人魚族的聖葯調節，雖然你現在還沒有癥狀，但你自己應該知道你那岌岌可危的身體情況吧？”
特里梅因舔了舔唇角：“知道。”
他是知道，只是從來沒有在意過。
如果他是一個在意生死的人，又怎麼會有過去那些玩命的舉動呢？
特里梅因從來沒有懼怕過死亡，哪怕是明天就會因為基因崩潰而死，只要今天能動，他就會讓這個世界變得無比有趣——按着他的想法來。
這瓶葯，不如還是丟了吧？他好像，也不需要……
沉睡的里人格在特里梅因生出這種心思的時候被濃重的負面情緒驚醒，他詫異地發現自己竟然又在意識海里昏睡了如此之久。
不，不行，不能丟。
特里梅因對生死沒有看法，但自己和他共用着身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他還想好好活着。
里人格劇烈掙紮起來，最後，求生的意志壓下了那股無所謂的瘋狂，特里梅因猛地撫住頭顱，再次睜眼，那股瘋意就消失無蹤，眼底掛上了獨屬於里人格的明朗笑意。
“謝謝你的葯。”他拎起小羅的衣領將人直接放在了伊莎身邊，“還是要感謝你家那個崽子的爹。”
要不是特里梅因之前偷偷在打鬥中獲取了他這個可愛弟弟的基因，里人格還不知道自己修復基因的方式竟然就掌握在人魚的手裏。
伊莎面無表情提起送到手心的帝國小殿下，拿出準備好的葯給小殿下強硬喂下。
不一會兒，這位有着美麗紫羅蘭眼眸的小男孩就在藥力的作用下昏迷。
里人格無動於衷地看着小羅遭受迫害，他若有所思地晃了晃手裏的藥劑瓶，沒有說話。
“喝了吧。”伊莎道，“藥效只有十分鐘，你沒有機會去化驗成分。”
“我會盯着你喝完。”
里人格爽朗一笑：“我又不是那傢伙，對研究這些東西沒興趣哈哈哈，而且，我信得過你。”
他拔開瓶蓋，一口喝下。
這瓶藥劑入口味道柔和，帶着一股甜甜的果香。藥液入口后，就像是有着自己的生命，鑽入特里梅因的身體裏，不一會兒，一股清涼的感覺從四肢一直到胸膛迸發，常年來累計在身體裏頑固的倦意徹底消失。
里人格砸吧砸吧嘴，又抬眼看了虎視眈眈盯着自己的人魚女王，想了想，將在意識海里鬧着要出來的傢伙放了出來。
[唉，蠢笨又不在意生死的主人格，葯我是喝了，接下來你自己看着辦吧。]
[你這個混蛋。]
“嘖。”特里梅因身形不穩地晃了晃身體，壓着一股火氣道，“我大搖大擺帶走了這位傳說中的小殿下，流亡軍團的追兵就在後面，你手上這個孩子是燙手山芋，現在你想怎麼辦？”
他呼出一口氣，壓下自己因里人格產生的情緒波動，盡量平靜地思考自己接下來的行動：“你是不是要找盟友？”
按照自己綁架了流亡軍團命根子的行為，莫里森那個小心眼的傢伙一定會大發雷霆。
好不容易找到一處對自己還算友善的組織，現在看來，又被玩崩了。
不過沒關係。
特里梅因看着站在一邊沒有立即離開的人魚女王，心裏漸漸放心。
交易完成後還沒走，排除掉想看自己狼狽模樣的這個無聊選項，估計對方也需要自己這個助力。
伊莎看着成功上鉤的上道研究者，笑了笑：“不需要盟友，但需要僕人。”
女王的聲音像是有穿透力，一瞬間，特里梅因渾身上下起了雞皮疙瘩，心裏不知為何，升起了一股讓人毛骨悚然的崇拜與順從。
“你的葯——”
伊莎環抱手臂，輕飄飄站在船頭，嘴角勾起：“我可沒保證，藥效只有一個。”
“這裏發生的事，沒有我和你們之外的生物知道，懂了嗎？”
“從現在開始，你去我兒子身邊，幫助他一同安置好人魚族，並且……阻止他前往帝星。”
特里梅因皺着眉，伸出手扶着額頭。
腦海里一陣又一陣的眩暈，人魚女王的聲音像是被錄進了大腦，一遍又一遍地迴響在特里梅因的腦中。
[白痴。]
他忍不住在心中咒罵里人格。
[別人給什麼都亂吃，被人控制和死，我可以選擇死。]
[早知道就不研究克隆了，先研究怎麼搞死你。]
里人格縮在意識的角落裏不敢說話。
意識在做抵抗，腦海中的疼痛還在持續，催眠性的迴音像是被敲響的大鐘，震得特里梅因腦海發聵。
伊莎慢條斯理地看着掙扎的特里梅因，見對方的表情漸漸順從，駕駛着機甲乖乖離開了帝星，她心中舒坦極了。
這個傢伙，上一輩子寧願死也沒有屈從統一星際的帝國給出的豐厚報酬里，是星際遠近聞名的獨行者，憑一人之力造成了多地研究所實驗體暴動，是個不可多得的反社會人才。
對付她兒子那種倔種，就得派這種人去。
人魚女王看了眼依舊昏沉的天，忽然悠悠嘆了口氣，臉上也染上幾抹抑鬱。
手裏的光腦忽然震了震，伊莎甩掉腦海里那股優柔寡斷，面色沉靜點開新消息。
[阮辛已到達藍星。]
“不愧是上輩子讓我兒子要死要活的男人。”
聖音載着特里梅因離開后，伊莎便抱着昏迷的小羅飄在水中。
她斂眸看着光腦藍幽幽的屏幕，低聲道：“接下來的要發生的大事，不知道帝國和聯邦能不能應付得住呢？”
伊莎在水中安靜地享受着靜謐的時光，但這安靜沒有維持多久，因為又有一個客人遠道而來。
幾米高的機甲威風凜凜飄在水中女人的對面，穿戴整齊的女裝貴族少爺朝伊莎伸出手，雌雄莫辨的低啞聲音在遼闊的海綿上響起。
“伊莎，把我弟弟還給我。”
來人正是已逝皇后的養子，菲利。
他的視線落在昏迷的小羅身上，眼底里是複雜而掙扎的痛苦：“他不應該捲入這場波動之中。”
菲利眼底是深深的青黑。
在白天與巴比爭吵后，他無法入眠。一閉上眼睛，就是姐姐的慘死，睜開眼睛，卻是摯友那雙依賴又真摯的眼眸。
他不能理解，為什麼巴比就非得是麥斯喬的孫子呢？我朋友的爺爺殺了我的養父養母，我朋友還視而不見，選擇包庇，這樣的情況，讓他難受。
像是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往前是深淵，往後也是深淵。谷底呼嘯的風吹拂着，遍地都是纏繞在一起的棉絮，沒有一處順的地方。
“菲利中校，你想清楚了？接過你的弟弟后，你就不再是帝國的上校，而是流亡軍團安插在帝國的棋子。”伊莎撫摸着懷裏男孩的髮絲，“如果想清楚了，就喝下這瓶葯吧。”
她拿出了之前遞給特里梅因的藥劑，臉上掛着笑：“不會傷害你的身體，只是想要你聽從我的話。”
這個藥劑的製作成本非常高昂，她一共也只有幾瓶的庫存。
“……好。”
菲利離開機甲，躍入水中，接過伊莎手裏的葯，沒有猶豫，一口喝下。
他將自己的信任給了巴比，可對方卻只願沉浸在虛假的和平之下，既然如此，他只能依賴外界的力量。
伊莎滿意地點點頭：“你走吧，記得聯絡名為池央的少將，他會在明天抵達帝星。”
“把我弟弟給我。”
“你沒有保護他的能力，現在你弟弟得在我身邊。”
菲利深吸一口氣：“你騙我？”
伊莎眼含憐憫，像母親一樣溫柔地摸了摸菲利的臉頰：“好孩子，你放心，我會照顧好你的弟弟，至少現在，他還不用死。”
菲利還想說些什麼，可下一秒，就被眼前的光驚在了當場。
昏迷的小羅身上產生淡淡的光，不一會兒，小男孩的身體漸漸虛幻，只聽“噗通”一聲，水裏落入了一尾小魚。
紅色漸變紫羅蘭色的鱗片，拇指般的大小，在水裏遊了幾秒后，整條魚愣在當場。
下一秒，小魚憤怒地開始吐着泡泡，用頭撞着距離它不遠的伊莎。
“這？”菲利呆住了，“他真的是我弟弟？你不會連這個也騙我吧？”
伊莎用一根手指按住憤怒的小魚道：“是他，沒錯。”
“現在你也是我的僕人，我不會騙你。只要你好好按照我的吩咐做事，我暫時不會為難你的弟弟。”
見菲利面帶猶豫，伊莎繼續道：“或者，你認為，你有辦法在密佈監控的地方，護住這麼大個孩子？”
“阿基米德元帥做克隆實驗，背後支持的他的是麥斯喬家族。你說，好端端的，研究什麼克隆呢？”伊莎輕笑，“我倒是可以讓你弟弟恢復原狀，讓你帶走他。可是暴露后，你弟弟被帶走，之後回來的，就不知道是不是你原本的弟弟了……”
“我……”菲利渾身一震，從未有過的思路被打開，“我要怎麼辦？”
“聽我的。”伊莎柔和的聲音在深夜裏響起，像是水裏用歌聲蠱惑他人的水妖，不知不覺，就着了她的道。
她說：“流亡軍團一直把小羅護得好好的，他們的目的和你一樣，就是讓羅爾德殿下奪回他擁有的一切。可惜頑劣的殿下思念故土，自己想法設法跑回了危機重重的帝國。你知道的，帝國從來都是進入容易出去難，他已經沒有辦法離開這裏了。因此，我作為流亡軍團安插在帝國的人，會保護好我們的小殿下。”
“我們一起掀翻麥斯喬的統治，讓皇族的榮光重新照耀在帝國的土地上。”
伊莎半個身子浸在水中，背後皎潔的月光打在她的髮絲上，讓她沐浴了一層聖光。
“菲利，乖乖聽我話，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