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光天化日
第一百零九章光天化日
在白雲飛被罵了死不要臉,聶英、藍臻羽、白陌桑三人笑到眼淚奪眶而出后,終於安靜下來了。一眾少年悠悠哉哉撿菜來吃,聶英舉杯飲茶,茶湯正觸及上唇,卻猛地被喉間那一股氣勁噴飛而出。
聶英不是故意的,好在桌上的菜都吃完了。
無人開罵,因為大伙兒都被外頭那慌亂的喊聲嚇到了。
“妖怪!妖怪來啦!有妖怪跑進來啦!”
先是一陣喊叫,而後又是比肩繼踵的腳步聲和男女老幼的驚叫。
一眾少年齊齊看向店門,藍臻羽愣愣道:“妖怪?在這光天化日之下?”
陸苓倏然起身,二話不說徑直朝門口而去,藍臻羽眨了眨眸子,隨後也跟了上去。聶英抹了抹嘴,起身奔去,丟下一句:“白陌桑跟緊你堂兄!”
剩下三人面面相覷,靜默須臾,白雲飛驀然起身,一手一人拉着飛奔出去,白陌桑還踢到桌腳,痛得他一臉猙獰。
他三人出店后,壓根不見聶英三人。看人群都由北端而來,三人便逆行而去。白雲飛覺得自己真像個帶弟弟們逃難的大哥。
跑着跑着,唐禹軒忽然叫了一聲:“房頂!”
白雲飛腳步霎止,白陌桑差點被甩出去。唐禹軒又粗喘道:“走房頂好不?”
白雲飛愣了一臉,遲遲沒有動作。唐禹軒眼角一抽,甩開他的手,朝右側屋舍奔去,踏腿兩下,輕盈地登上房頂。
白家二人看得一愣一愣,見唐禹軒哼了哼聲逕自往北端奔去,白雲飛猛然回神,拉着白陌桑踏上房頂,緊追其後。白陌桑都快哭了,因為他又踢到屋檐了。
也不知向前奔了多少,街上幾乎不見一人,直到跑至街尾,是一處大院,院中有幾棟小宅,定睛一看,才發現大門上匾題三字:登高樓。
圍牆內傳出打鬥聲。
白雲飛三人跳下房頂,朝大門敞開的登高樓而去,白陌桑差點兒摔了。過了檻兒就看到聶英和藍臻羽持劍走跳。兩人之間還有第三個黑影,真的就是黑影。
聶英瞥見三人,扯嗓喊道:“雲飛!攔住他!”
白雲飛怔了一怔,雖心中有疑,卻仍依言取劍,踏步奔去。
甫至跟前,白雲飛這才看清藍家二人要他攔下的是何物。該說那是人嗎?
那是一個不及三人胸口高,卻渾身生滿黑色長毛的生物,可仔細一看,那生物時而四腳朝地,時而雙腳站立。最令他們驚訝的,是毛髮勉強沒蓋住的四肢,明顯是人手人腳。
聶英以劍面抵禦劈來的利爪,又喊道:“雲飛!陸苓讓我們別傷到他!他是人!”
白雲飛聞之大驚,甫欲出劍刺去,又匆匆收回,轉回防禦,急道:“疏影佳人去哪了?”
聶英叫道:“取法器!”
那黑毛人被圍困其中,欲攻欲逃皆是徒勞,攻勢即為尖爪,行動單一,倒不算什麼威脅。不過三人就像在考驗運氣一般,任誰都不希望黑毛人朝自己撲來。
還站在原地的唐禹軒與白陌桑看了看四周,發現躲了很多人,唐禹軒還聞到了腥味。
白陌桑懦懦道:“唐公子,咱們現在該做什麼,那又是什麼東西……”
唐禹軒冷靜異常,盯着前方淡淡道:“不做什麼,就等陸師姐來。我也不知道那是何物,大概真是妖怪吧。”
聶英三人與黑毛人交戰數回,白雲飛喊道:“為何不打暈他啊!”
聶英煩躁地道:“陸靜虛不讓啊!你問他去!”
去哪兒問?白雲飛愕然,全然不能理解原因為何。在這期間,藍臻羽偷偷抓了幾把黑色長毛,可收手一抽,手上除了一撮黑毛,起不到任何作用。
但不管拔了多少毛下來,那黑毛人都不見一絲缺口,黑毛好似生生不息,取之不盡。
又不知交戰幾回,只可守不可攻的被動姿態讓聶英差點崩潰,拚命叫着“陸靜虛你快給老子死回來啊”這類的話。
忽然,一柄仙劍像在響應聶英那般,從天而落,正巧落在黑毛人身側,掀起一股風勁,聶英三人齊齊向後退了一大步,愣愣地看着那柄仙劍。
碧春流蘇,鹿角卷紋,劍格一朵白梅,乃是疏影。
可那疏影劍與平時略有不同,劍身竟纏了一條繩。僅僅轉瞬,隨風揚起的流蘇都還未落下,以劍體為中心,又爆出一股氣勁。上頭纏着的白繩脫落上浮,登時像活了起來,狠狠纏上黑毛人。
蓬亂的毛髮被白繩緊緊縛住,黑毛人抽搐幾下,軟軟倒地。
旁邊三人看得心有餘悸,那黑毛被白繩緊縛,竟縮瘦了許多,看那體格,倒像瘦弱的兒童。
疏影劍顫晃幾下,倏然抽起,朝着一方徑直飛去。聶英三人齊齊隨之看去,就看到一身略顯狼狽的陸苓堪堪行來。
陸苓面上帶灰,衣袍略為凌亂,乍看之下像與人打過一架。聶英愣愣道:“陸苓?你跑去跟人打架啦?”
陸苓搖搖頭,緩緩上前,道:“縛鬼索藏於陸府,由機關獸把守,費了些功夫。”
聶英又是一愣,道:“……機關獸?”
機關獸屬偃術一類,俗稱木甲術,可灌注靈力,通常用於守衛。不過機關獸是很少見的,幾乎只有上古遺迹或禁忌重地能見之,再不然就是有錢人家的金庫了。據白雲飛所知,金家宗主金子笙的藏武閣門前就有一隻,只認金子笙與金冠傑。
而機關獸外型、功能多樣,偃師造詣尤其重要。不過神州大陸當前的偃師數量極少,發展不易,機關獸所需材料常用到希有礦石,往往一具造價不斐,十分注重經驗與技術,因此偃師多半為家業。
藍臻羽猛然回神,急道:“不不,先別說什麼鬼機關獸了!靜虛公子,這渾身黑毛的是什麼鬼東西?”
唐禹軒與白陌桑見危險已除,也悄悄湊了過去。
陸苓道:“尚不清楚。”
這回答真是糟心。忽然有一群人疾行而來,聶英認出了領頭的那名婦人,就是陸府家主!
夫人神色慌張,急道:“多謝、多謝各位小道長!靜虛賢侄,不好意思了!”
聶英道:“夫人,能不能請您解釋一下?”
夫人看了過去,雙唇抿了又抿,十分驚懼,沉默片刻,才懦懦道:“這孩子啊……是七日前家僕在林外尋得的,瘦弱不堪,連話都不會講,帶回陸府後暫時喊他阿口。照顧三日後,大夫來看過,雖阿口瘦小歸瘦小,可身子無恙,便送來登高樓,一邊教他如何生活、說話,一邊讓他幫忙做些小活兒。原本都還好好的,怎知今天我帶人來登高樓看看,方才用膳時,阿口竟、竟渾身長滿黑毛!還抓傷了許多人!”
說到最後,夫人臉色刷白,心有餘悸。
聶英道:“方才我們幾人聽聞有妖怪,一路往北端跑來,在街上見到這黑毛,一路追趕,追回了這登高樓。夫人,您可知阿口為何會變成這般模樣?”
夫人抱着雙肩,眼神空洞,如行屍走肉,連連搖頭。兩名侍兒上前攙扶。
聶英心中慨嘆,當初見家主夫人神采奕奕,風光自信,甚有大家氣度,可如今見了妖異,終究是名尋常女子。
他也不怪她,就是心裏抹不去那句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陸苓忽然道一字:“怪。”
聶英怔了一怔,看將過去,道:“是啊,的確很怪。”
怎料陸苓卻搖了搖頭,道:“不是很怪。是怪。”
聶英登時皺起眉頭,沒聽明白。白雲飛恍然驚道:“疏影佳人說的是妖魔鬼怪的怪!異變之物!”
陸苓點頭。一眾世家公子齊齊震驚,藍臻羽道:“聶成華在課堂上才答過的……怪,乃世間一切不合理,多為異變!”
眾人又齊齊看向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黑毛人,藍臻羽又道:“那這孩子,究竟是人不是人?”
靜默須臾,陸苓道:“帶回盈盈一水間。”
聶英連連點頭,道:“對!帶回盈盈一水間!玄機大哥肯定知道怎麼辦!就算玄機大哥無法,這雲水鎮屬雲門地界,雲門人才濟濟,肯定也知道如何處置!”
一眾世家公子心內齊齊無奈:“把自家雙仙放哪兒去了?”
夫人臉色蒼白萬分,早被帶去陰涼處。一男人上前作揖,道:“各位公子,實在不好意思。敢問各位是要將阿口帶至雲門?”
聶英看了過去,道:“是啊,不然你有辦法?”
男人連忙搖頭道:“沒有沒有!多謝各位公子!多謝!只是在下有個請求……”
藍臻羽道:“說。”
男人瞥了家主夫人一眼,嘆道:“夫人很關心阿口,雖然他傷了幾人,但都無大礙。在下希望各位公子代陸府拜託雲門,不要傷害阿口。就算、就算雲門真容不下阿口,那陸府願意將他接回!”
一眾少年驚愣,聶英默默收回方才對家主夫人的那番感慨。陸苓點頭,道:“好。”
得到陸苓首肯,男人連連躬身道謝,又匆匆跑去家主夫人那兒,夫人聽了轉述,竟死灰復燃,一臉欣慰。
隨後登高樓的住民、陸府的家僕圍了上來,全在替阿口求情。說他又乖又善良,雖然孤僻了些,可做事細心,還會主動幫忙,大伙兒都很喜歡他。
世家公子們聽畢又是驚訝不已。他們雖然忌憚阿口,卻是因為他傷了人,可其實登高樓這麼多人,要制服阿口應當不成問題,但阿口還是逃出了登高樓,只是最後又被趕了回來,可見大伙兒都不想傷他。
聶英會心一笑,想這些與姓陸的有關的,果真都很不錯。要不是情況特殊,他真想問問敏兒還好不好。
一眾少年直接從登高樓御劍,唐禹軒什麼也沒說。而阿口是由陸苓抱着的,那畫面特別詭異,看得聶英直直發笑。
一干人等返回盈盈一水間,守門的被陸苓手上那一團黑毛嚇了一跳,可陸苓半句解釋也沒有。聶英他們原想說明,卻發現雲門的人壓根沒打算問,便作罷不說。
一眾少年來到在水一方,陸玄機與唐迭易恰好人在,二人一見陸苓手上那團黑毛,嚇得都站了起來。
陸苓將阿口輕置於石案上,卻半字不說。聶英諒他還是懶得說那麼多話,便將情況娓娓道來。
陸玄機與唐迭易二人聽畢,愣愣地看向阿口。唐迭易道:“嗯……所以說,你們希望怎麼幫他?”
他這麼一問,一眾少年面面相覷。是啊,能怎麼幫他?
白陌桑訕訕道:“迭易哥哥,那個……有沒有辦法先讓阿口變回原樣啊?”
唐迭易立即看向陸玄機。陸玄機瞥了他一眼,道:“此人為怪,乃異變之物。暫且不論他本身就與常人不同,那他突然異變,事出必有因。只要能找出因何事何物異變,事情倒是好辦。”
白陌桑愕然:“所以還得回陸府嗎!”
陸玄機淺笑道:“這事本與你們無關,問道也結束了,就交給雲門處理吧。”
頓了頓,又道:“不過,靜虛你怎麼了,為何這般狼狽?”
陸苓搖首淡淡道:“沒什麼。”
聶英噗嗤一聲,他方才沒說機關獸的事,怎料陸苓也懶得說。既然陸玄機都問起了,聶英便主動說了機關獸的事。
陸玄機聽畢甚是訝異,道:“陸府竟有機關獸?”
藍臻羽道:“玄機大哥,你也不知道?”
陸玄機緩緩點頭,道:“是啊,我並不知此事。這縛鬼索不過尋常仙器,何需機關獸把守?靜虛,你去何處尋得縛鬼索?是否還有他物?”
陸苓搖搖頭,道:“陸府主宅後方有一處地窖密室。那時將他趕回登高樓,我告訴夫人,不想傷他就得使用仙器。夫人告訴我密室所在,卻沒告知機關獸的存在。當時匆忙,情況混亂,我沒細看,不過那處密室,倒像墓室。”
聶英道:“那縛鬼索放在哪兒?”
陸苓道:“就在機關獸手上。”
陸玄機道:“靜虛,那機關獸外觀如何?”
陸苓道:“人形,很巨大,力氣大,動作不快。”
聶英訝然:“說起來,你把那機關獸怎麼了?”
陸苓緩聲道:“拆了。”
“噗!”
一眾少年面面相覷,心內齊齊瞭然:“難怪拖這麼久時間,還弄得灰頭土臉。”
陸玄機緩緩點頭,道:“陸府如何,本與我們無關,這件事便不要探究了吧。靜虛,帶上這孩子,隨我去一趟雲中殿。”
陸苓道:“是。”
然後陸苓又抱起阿口,和陸玄機離開了在水一方。剩下幾人面面相覷,唐迭易讓弟弟們就坐。唐禹軒開始天花亂墜地說起了雲水鎮的事,當然連金家有機關獸的事也說了,還強調是白雲飛告訴他的。
半個時辰過去,陸家二人回來了,陸苓立刻就回了房。
聶英道:“玄機大哥,雲中君如何說啊?”
陸玄機坐了下來,淺淺笑道:“不必擔心,雲門會接手此事。雲中君稍微查看了那孩子,說他極有可能是妖人之子。”
白陌桑驚道:“妖人之子!就是說妖怪跟人類生的孩子嗎?”
白雲飛皺眉道:“妖與人生下的孩子……我還以為只是傳說,沒想到真有這麼回事。”
唐禹軒道:“所以說,阿口是被什麼邪物刺激了,才露出妖的那一面?不過陸家夫人說那時在用膳啊?”
陸玄機搖搖頭,道:“不見得是邪物,也可能是完全相反的東西。若說邪物為惡,仙靈為善,那麼善惡都有可能激發出他體內的妖力。那孩子年幼,無法控制力量,靠的全是本能。接觸善者,本能認為有危險,便激發妖力與之相抗。若說是用膳,怕是吃了驅邪的東西。”
唐禹軒恍然:“哦!跟養蠱蟲的道理一樣嘛!有的用同類相輔相成,有的則用敵人相激相剋!”
一眾少年齊齊於心內白眼,也只有唐禹軒能那麼理解了。
陸玄機柔柔笑道:“嗯,阿軒理解得很快呢。”
一眾少年心內又是齊翻白眼,也只有陸玄機會這麼誇唐禹軒了。
唐禹軒一旦受到誇獎,就會自得意滿,鼻子都翹了起來。藍臻羽道:“照這樣說,登高樓應是不會出邪物的,可登高樓又能出什麼善類?且那孩子從被帶回陸家都過去七日了,難道今天伙食特別不同?”
聶英道:“莫不是有心人為之?”
白陌桑驚道:“咦!聶兄你好邪惡!竟然會朝那個方向想去!”
聶英睨眼過去,道:“白陌桑,你不考慮最壞的打算,就不可能想出最好的解決辦法!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啊!”
白陌桑沉面無語。
陸玄機笑道:“聶公子說的倒是不錯,凡事思考全面總是不虧的。已經告知雲中君可能是膳食有異了。對了,不知各位弟弟們會不會參加蓬萊盛會?”
聶英道:“蓬萊盛會?那不是長輩們參加的嗎?大師兄二師兄是要參加的樣子。”
白陌桑道:“家慈讓我跟着雲飛哥哥。”
白雲飛猛然瞅了過去,道:“又跟着我?那我不就得走陸路回家了?”
白陌桑苦笑道:“呵呵……是啊。雲飛哥哥,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