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采華宮
十日後，蘇至簡從刑部大牢裏被釋放。
蘇至簡獲得了一種重生的感覺。但這種感覺並不美妙，因為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入宮當差沒到一個月，宮裏的規矩還沒搞熟，班房倒走了倆回。
全是讓人推着走，這怎麼行！
蘇至簡覺得有必要自我反思，把心思弄細，將視野放大，反客為主，找出朝廷干涉江湖血案的實情，甚至是通天鑽的下落才是當下要緊。
所幸，蘇至簡還是回到了侍衛隊，繼續當差，馬超然、熊明等人對他還比以前客氣了些。只是沒見到長官李保延的影子，不見倒好，省得見了尷尬。
日子在平淡中逝去。可才過了五日，宮裏就流出了一個駭人而又詭異的傳言。
宮女和太監們私下都在傳，采華宮在鬧鬼！
采華宮本來住的是廖貴妃，但當年皇后無故滑了胎，后經太醫鑒定，皇后滑胎是因房內的香熏所致，那香熏本是廖貴妃有孕之時安胎所用，到了皇后那裏竟變了配方，廖貴妃有口難辯，故成了殺胎的頭等嫌疑。
縉符帝勃然大怒，將廖貴妃關在采華宮，並撤去一切享用，只給予最基本的衣食和一個侍女，終於在一個寒冷的冬夜她被活活凍死。從此，繁華奢靡的采華宮成了一個真正的冷宮。
宮女和太監們在傳的就是：有人又見到了廖貴妃的鬼魂，說什麼穿着白色褂子，長發披肩，沒有五官，在采華宮門前、院內飄來飄去。個個以訛傳訛，說得有板有眼。
因此，宮裏幾乎所有人都不想再提采華宮，連白日裏路過，都要繞着走，更別提夜晚。
但侍衛隊不同，他們在宮裏巡邏的時候，可不能繞道走。侍衛們個個武藝高強，表面上都對采華宮的傳言不予理睬，可暗地裏大家心知肚明，幾乎所有人覺得晦氣，嘴上說不怕，路過那裏的時候心裏總不免有些惴惴。
只有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唯物主義者蘇至簡對采華宮充滿好奇，而不是恐懼。采華宮？那不是當日藍歆叫他去赴約的地方嗎？蘇至簡在心裏琢磨，該不會是？難道是巧合？
人人在害怕廖貴妃鬼魂，可蘇至簡倒真想去會一會。越詭異的事情越有料，蘇至簡倒真是期待啊。
這一日夜值巡邏，蘇至簡隨着侍衛隊路過采華宮。宮門緊閉，月華如水，四處死寂，只聽見五人的腳步聲。
突然，帶頭的侍衛抬頭大呼一聲：“那是什麼？”
大家隨着抬頭一看，只見采華宮的宮牆上立着一個白色的身影，看樣子是個長發披肩的女子，正背對着他們，看起來有些虛幻，但在月光之下顯得異常可怖。
那白色的身影漸漸上升，轉眼間又無聲地一閃，不見了蹤影。
帶頭的那個侍衛見了，“哇”地大喊一聲，瘋了一般跑掉了，其他三人見狀，也都沒命地拔腿便跑。一下子，只留下蘇至簡一人，眼巴巴地孤立在月光中。
蘇至簡就像貓見了耗子，一下子興奮不已，他彷彿茅塞頓開，立刻拔刀飛上采華宮的宮牆。
立上宮牆，蘇至簡放眼望去，果然那個白色的身影立在采華宮的房頂上，一會兒便越過屋脊，隱在房頂的另一面，不見了身影。
蘇至簡提刀飛到屋頂上，如同驚鴻一般，月光將他飛翔的身影投射到采華宮的院落里，倏忽之間一掠而過。
越過屋脊后，蘇至簡在瓦片上飛快地行進，毫不猶豫地提刀砍向那個白色身影。
那人也絕非等閑之輩，輕易便躲避了過去，那人反而將寬大的衣袖作為護身的武器，毫不費力地擋了蘇至簡好幾刀，那舞動的袖子甚至將蘇至簡弄得眼花繚亂。
“裝神弄鬼，爺倒要看看你的廬山真面目。”蘇至簡道。
“哼，蘇至簡，我不裝神弄鬼，如何請得到你啊？”
聽那聲音，蘇至簡心下笑道，果然是藍歆！但一想到她自以為是的嘴臉，屢次將他耍弄的可惡行徑，便想趁機教訓教訓她。
“什麼鬼？你老是在老子面前，提別人做甚？我不是什麼蘇至簡。我管你什麼牛鬼蛇神，吃我一刀。”蘇至簡邊說邊又往藍歆砍去。
藍歆一個側身，躲過刀鋒，卻在風中揚起長長的黑髮。蘇至簡的官刀掠過藍歆的長發，那刀鋒削髮如泥，被削去的黑髮在風中飄散、瀰漫，投影在藍歆修長的白褂上面，顯得她仙氣飄飄。
蘇至簡看呆了。
藍歆也看着蘇至簡明亮而又深情的雙眼，一時也怔住了，欲言又止。
在四目相對之時，蘇至簡將刀架在藍歆的脖子上。
“那日我故意摔倒，不是想害你，只是想找機會和你說話。”
“刑部來拿我，也是你搗的鬼？”
“不錯，是我將消息寫在帕子上，故意讓早起的張公公發現，我料定張公公會將帕子交給皇上。”
“然後你又將我從刑部撈出來。”蘇至簡冷笑道，“你真有能耐啊，彷彿整個皇宮和刑部都在你的掌控之下。”
“將你從刑部大牢裏撈出來？我可沒那本事，但自有人會將你撈出來。”
“萬貴妃？”
“不錯，當年縉符皇帝奪權的時候，萬禹新可是立下了大功，想必皇上還是念及舊情的，因此萬貴妃的話在皇上那兒還是有份量的。不過，萬貴妃放了你，自有她的打算。”
“一手抓人，一手放人，她大概是要我念及她的好，讓我死忠於她。那寶蓋山血案，刑部如何向皇上和江湖交待？”
“哼，聽說刑部找到了真兇，並殺了兩個歧山派弟子。蘇至簡，說歧山派弟子殺了段無逑，你信嗎？”
蘇至簡搖搖頭。
“哈，我也不信。”藍歆笑道，“我猜，皇上與單歧達成了某種妥協，雙方各讓了一步，而殺掉兩個歧山派弟子不過是個息事寧人的幌子。”
“什麼樣的妥協？”
“那你只能去問皇上和單歧。”
“你到了皇宮，不會只是想當個宮女吧？”蘇至簡轉而問道。
藍歆不語，盯着蘇至簡的眼睛看，分明她眼裏充滿柔情，卻又頻添一份憂愁，正欲啟唇，卻又吐不出一個字來。
“抱歉，我，我不知道該如何向你解釋那件事情。”半晌，藍歆才開口道，“也許我查清這件江湖血案的真相，還你一個清白，甚至讓你重回江湖，我才能好受些。你不屬於這裏。”
“那你查清了嗎？”
“會的，我會查清的。”藍歆抬頭望了望天，認真地說道。
蘇至簡還在思考。
“時候不早了，我必須立刻回到仁慧宮。保重！”藍歆卻渾然不顧他的刀尚架在她脖子上，緩緩地後退，然後呼啦啦一聲轉身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