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瀚海紅纓（四）
伊芙很強大。
這種強大與天賦或者修為無關，而是血泊之中廝殺出來的強大。
雲澤一時想不到準確的描述，非要說的話，那麼這是屬於生命力的強大。
戰鬥到現在，兩人不分伯仲，但云澤心中總有一道聲音告訴他，伊芙的修為並未突破到九段。
雲澤震驚之餘，不禁想到野史里記載的那些越級挑戰。他一直以為一個人的修為決定了對世界與道的認知，所謂的越級挑戰不過是無稽之談。
沒想到這世間真的有超越道的存在。
其實雲澤不知道的是，國破家亡的瀚海人，在這莽莽荒原里掙扎百年。每一次邂逅的黎明與初晴，都是在縫隙中與死神搏殺而來。
這不是武者的道，是壓迫與磨難之下的喘息，是絕地之處的怒吼，是大雪封山埋葬一切的抗爭。是渴望，是希望，是強大的大唐帝國永遠不能體會的信仰！
雲澤被這招震撼到了！
槍乃百兵之王，而今在這個白狄女子手中，這份霸道展現的淋漓盡致。
天空中的雪花，一朵一朵飄落。
身後的紅纓騎士團乘馬而來，繞是如此，伊芙仍然保持着警惕。
她很明白，身前不遠處的南人，修為遠高自己。同時也驚訝此人年紀輕輕，居然有如此修為。
雖然她並不畏懼，甚至是不屑這些溫室里的花朵。但瀚海人生存的信條：凡事起始之時，必細斟細酌。
況且南人自古狡詐陰險，防不勝防，她必須早些了結這個年輕男子。
“你很不錯，你已經掙扎的夠久了！”
伊芙的聲音就像冰泉，充滿寒意，但又那麼清脆。
長長的金髮飄在雪中，她那雙藍眼睛，身上的白袍，雪白的面容，使她與冰雪融合為一體。
彷彿她就是這冰雪世界的公主。
紅纓騎士團發出譏笑聲。
雲澤很不爽，少年也有自己的意氣與驕傲！
這些傢伙還未與他交手，就覺得吃定了自己。
以一對一，雲澤尚且不處於下風，而今以寡敵眾，勝負猶未可知。
不爽歸不爽，但這種生死對決，對雲澤來說沒有必要。
雲澤想逃走，畢竟對面留不住他。若是留下，還真是凶多吉少。
雲澤才十九歲，還沒成親，沒有孩子。他是浣熊村的希望，父母的獨子，對於帝國榮耀這種虛妄的信念，生在西州的他並沒有那麼強烈。
活着，超越一切！這是雲澤的座右銘。
雲澤還有抱負，夢想着封侯拜相！浣熊村熟悉的面孔浮現在眼前，村口的獨木橋，越來越老的黃狗，后村私塾的喬先生，山裏面的古寺……
他不能死，也不想繼續冒險！
雲澤踉踉蹌蹌地向後退了兩步。
青鋒劍在手中變得異常沉重。腳下變得有些滑，因為鮮血融化了積雪。明明下着大雪，大地卻裹上一層紅妝。
金屬的碰撞聲一次次響起，一個個身影相繼倒下。
前仆後繼在這一刻，多多少少吟唱着屬於男人的悲壯與豪情！
審食乞的話在雲澤腦海中響起。
‘就是這條路，老夫第一次來的時候，是跟着曹爽曹大人，那時候老夫才二十多歲。三十年過去了，老夫老了，而那個年輕人變成了你雲澤。’
不。
這捨身成仁的事，傻子才做！
雲澤繼續往後退。
雲澤突然發現，隨着他的後退，
身後的人也在跟着退。
留下的除了敵人眼中的不屑，還有滿地的同伴的殘肢，以及仍在戰鬥的張小平和他的禁軍兄弟。
不！我不能退！
一道聲音從雲澤靈魂深處響起。
雲澤知道自己有很多缺點，儘管這些都被他隱藏的很好。他總是偷偷將武藏閣的秘籍順走拿去賣，每次遇到太醫院附屬學院的那個女生，總是有意無意地給一些暗示。
他背着所有人真的挑逗過孟芷薏，窗戶紙破的前夕他又翻臉不認人，這才是孟老師恨他的根本原因。
武備學院的文學系老師，居然被學生用情感玩弄，真是千古笑話。
他是學院的最耀眼的學生，是教諭們眼中的光，是同窗眼中的榜樣。
但云澤自己心裏清楚，他滿口仁義道德卻虛偽至極，時長喬裝打扮，填補囊中羞澀。
甚至貪生怕死，從一開始就在想着逃跑。
可這一刻，不能退。
有用驕傲與生俱來，就像人們仍舊懷念李太白！
他是帝國兵馬統帥院在冊的種子，院長親口期許他成長起來后能結束西線戰事！
他正在衣錦還鄉的路上，即將赴任黑熊城異人府總捕頭，為黑熊城百姓保衛家園，匡扶正義！
他是武備學院的學生領袖，讓京都多少女學生情竇初開。
這美好有溫柔的一切，將會因為他這一退，支離破碎！
他雲澤生於天地之間，豈能向這群帝國叛逆低頭。
青鋒劍再次提起，明亮的劍身一塵不染，甚至沒能留住一片雪花。
但今天，他將在雲澤手上，重現往日的榮光。
雖身死，劍鋒折，亦無悔！
“所有人，列陣！”
這是雲澤，下達的第一道命令。這是學院士子第一次指揮軍隊。在使團遭受馬賊衝殺后，儘管力量懸殊，但仍然要組織反擊。
劍七。
一股意念與憋屈湧上心頭，使雲澤意念通透無比。
雲澤突破了，於危難之際。
面容姣好的學院書生，提着在菜市口買的青鋒劍，向紅纓騎士團殺去。
他身若游龍，劍若驚鴻，一招一式間，酣暢淋漓的劍氣浸滿了殺意。
從今以後，雲澤的劍，將擁有屬於自己的劍氣。
伊芙很平靜，從容地應對修為抖升的年輕男子。銀槍一舞，風雪顫動。
她是尊貴的瀚海公主，生在閃亮晶瑩的雪宮之中。她一出生，上天用一場大雪迎接她的到來。
瀚海雖滅，族破國亡，但只要阿卑斯山脈還下着雪，她便是公主。
只要她還在，瀚海便永遠不會消散在這片冰天雪地。
看着向自己刺來的南人，伊芙彷彿看到百年之前，他們也是一樣決絕地刺向自己的族人。
這些南人心中好無憐憫，他們殺死了每一個出現在視線中的瀚海人。無論老人、小孩、男人、婦女。
他們殺了河流旁邊的所有人，殺死了城堡里的所有人。他們抹去了瀚海千年的記憶，就連石碑上的瀚海文字也被抹除。
瀚海何罪之有！
他們只是忍受不了帝國的猛虎苛政，他們只是想去更北更寒冷的地方。
他們的願望是那麼渺小，他們要的只是多一些喘息。
“啊！”
仇恨的火焰在伊芙心中點燃。蔚藍色的眼眸里，升騰起複仇的火焰。雪白脖子上的藍寶石，在冰雪的世界裏熠熠生輝。
銀槍刺破飛雪。
劍七，飛雪。
這是青年官員剛剛領悟出的劍訣。以劍意通飛雪，以劍氣化世界。身前十丈，蒼穹之下，鮮血之上，我為刀俎爾為魚肉。
一朵雪花在劍尖被削成兩半，淡青色的劍身徐徐滑過。
然而突然間，一切都變得緩慢，雲澤感覺時間要靜止一般。
這種感覺？
是領域！
沒想到這女人居然修鍊出了領域。
領域，相傳為一種異族巫術！
雲澤迅速抽身回劍，然而還是慢了半拍，冰冷的槍尖洞穿一道道劍氣，穿過雲澤的襖子，刺穿到胸口。
槍尖戛然而止。
雲澤露出一絲竊喜，一喜身上穿着非神兵不得入的犰狳軟甲，這是他從孟芷薏身上脫下來的。當然，他跟孟芷薏真的清清白白。
二喜這白袍女將已經進入他的世界。
縱使你有千般不甘萬種仇恨，亦要殺你。
儘管如此，雲澤嘴角還是流出殷紅的鮮血，因為槍尖力道太大，透過軟甲震傷雲澤的五臟。
劍七，飛雪！
管你什麼巫術領域，管你什麼妖魔鬼魅，劍都頂在脖子上，你不死天理何在！
伊芙震驚無比，這男子居然擋下了必殺一擊。周圍的飛雪彷彿被禁錮，不再飄落。淡青色的劍，向自己揮來。
伊芙心中疑惑起來，雲澤也修鍊了領域？
其實這並不是領域，是實實在在的結界，由強橫的劍氣塑造而成。
伊芙想凝結元氣作盾，可已經來不及了，這個距離太近了，微末的元氣根本擋不住。伊芙頭上垂下的一旅金髮，被劍刃切斷而不落。
公主殿下！
紅纓騎士團眾人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動作，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把劍越來越近。
青鋒劍並沒有刺破那道雪白的脖子，而是僅僅貼着脖子旋轉一圈，留下一道極細的紅線。
手持劍柄的人，已經躍到馬上，來到伊芙的身後，右手持劍，左手捏住伊芙冰冷絲滑的下巴。
“所有叛逆立即繳械投降，不然我便割斷她的脖子。”
雲澤肆無忌憚地向敵人宣示主張與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