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解試交卷第一人
負責檢查監生入場的羽林衛只是在這位相府少爺身上隨便打量一圈,隨手翻翻他的袖口和衣兜,眼見他神情自若,大手一揮,放行了。
隨後進來的五位皇子,羽林衛更是給足面子,上下打量一番,躬身低頭說道:“殿下,檢查好了,裏邊請。”
羽林衛這般演都不帶演的操作,還在考場外遊盪的監生們都看呆了,感情他們要被搜身是因為自家老子不行呀!
“當!”
一聲洪亮的鐘聲響起,一隊國子監的差役浩浩蕩蕩捧着筆墨紙硯走了進來,每個考試隔間的監生人手一份,穩穩放在監生面前的案牘上。
“當!”
又是一聲鐘響,在八千餘名監生炙熱打得目光下,兩個宦官撕下皇帝陛下親題木匾上的綢布,舉着木匾走了進來,那木匾上只用金漆寫着兩個大字“南蠻”。
十大考場八千多監生看到木匾上的大字后,悲哀嘆息聲此起彼伏響成一片。
龍潛皇帝對多年熟讀四書五經的和一夜讀完四書五經的監生一視同仁,瞅那意思就是說朕知道你們大多數人不行,所以今年不考四書五經了,你們帶了小抄進考場那是完全白搭。
“誰膽敢質疑陛下的,一律拉出去砍了。”
很快,監生們的哀嚎聲就在羽林衛的厲聲呵斥下平息了,大家都是讀書人,自然不會傻到拿腦袋去試這些一言不合就綁人的傢伙會不會一言不合就砍他們的腦袋。
伍菱看了一眼木匾,便知這是龍潛皇帝在考察邊疆國策。
巨龍皇朝位居中原,國土疆域廣袤遼闊,同時也面臨著嚴重的邊境問題,東邊有倭寇、夷族據海流竄,殺人放火;北疆有北狄三國戰馬嘶鳴,隨時馬踏中原;西北有西戎部落洗劫商旅,謀財害命;西南有蠻族土司歸降造反,反覆橫跳。
太祖武皇帝開國之初,在西南邊境屯兵二十萬,西南部族名義上歸附中央皇朝,文帝削減軍費與民休息,裁撤西南邊軍,設立西南三郡,委派官員治理地方,西南地區本天高皇帝遠野慣了的世襲土司沒有了大軍鎮壓一刻沒有安寧過,三天一小反,五天一大反,朝廷派大軍征討西南安定了兩三年,大軍一班師回朝,又反了。
皇朝為鎮壓西南叛亂絞盡腦汁,每年開銷在平叛的軍費不下百萬兩,長此以往,國庫空虛,到了龍潛皇帝接手只剩下幾千兩銀子的皇朝後,不得不出下策“以貪治貪”來補充國庫開支,一手培養了皇朝第一貪臣相國伍修大人來為自己斂財。
伍修登上相位后採用離間計挑起西南土司內部矛盾,幾十年的狗咬狗讓皇朝省了不下千萬兩軍費,可長此以往造成的後果是土司內部兼并嚴重,小土司被消滅殆盡,大土司實力強勁不服管教,皇朝年年不斷增兵西南三郡,平叛的軍費開支儼然成為一個無底洞。
西南土司叛亂讓年過半百的龍潛皇帝如鯁在喉,若不是湖東郡流民問題迫在眉睫,想必身為皇朝的救火大隊長的相國大人此刻已經領兵劍指西南了,看到這個題目后,伍菱完全相信這次國子監解試提前,完完全全就是針對他的。
除了他,國子監還沒有一位監生有膽量給皇帝陛下上策論,當然,伍菱的策論能傳到宮中也全仰賴便宜老爹龍屁拍得好。
考場內,熟讀四書五經的監生們看了題是抓頭撓腮半天憋不出一個字,那些功勛子弟常年在父親爺爺身邊耳濡目染多少知道一些西南土司叛亂的事情,討論如何把這些蠻人摁在地上摩擦自然是得心應手。
於是乎,十個考場內不約而同分成兩派,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監生們抓頭撓腮,苦不堪言,反倒是那些喜歡舞刀弄槍的功勛子弟行雲流水,下筆如有神。
伍菱還在沉思,眼角餘光便瞧見在國子監大門吃癟,越想越氣的主考官廉孝儒大人拖着凳子走了過來,椅子一甩,一屁股坐在他的案牘前邊,死死盯着他的一舉一動。
我靠,這老東西被伍四兒說得沒脾氣,竟然使盤外招針對自己,若是一般的監生看到國子監一把手坐在面前盯着自己答題,准嚇到不行,哪還有答題的心思。
這糟老頭子壞得很!
眼看伍菱半天沒拿筆,這位老祭酒露出了那副我就知道你不行的嘚瑟笑容,他手下探花出身的張司業這幾天沒少在他耳邊吹噓自己的門生,如今開考了還不敢動筆,看來也就是藉著相國老爹的名聲狐假虎威,難成氣候。
伍菱抬頭看了一眼老祭酒那笑裂開的沒剩幾顆牙的大嘴,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欲讓其滅亡,必讓其瘋狂,要打這老傢伙的臉,就要在他最得意的時候打才痛快。
他耍了一會兒筆杆子,對着老祭酒吐了吐舌頭,趴在案牘上小憩起來,這番操作看得這位老祭酒是怒髮衝冠,嘆息一聲,又無奈搖了搖頭,估計心裏還會嘀咕一句:“孺子不可教也,爛泥扶不上牆。”
伍菱眯了兩刻鐘,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抬頭看了一眼還坐在案牘面前已經昏昏欲睡的老祭酒,衝著他露出一口大白牙,隨即擼起袖子,提筆沾墨做題。
老祭酒不置理會,陛下出的題很偏,就連做了幾十年解試主考官的他看到題目的第一眼也皺起了眉頭,如今時間走了將近一半,就連一開始文思泉湧的的監生們也開始犯難了,伍大公子此刻才開始動筆真不知道咋想的。
若是江南戶籍的監生有這樣自信的笑意,廉孝儒會覺得他剛才是在沉思,還有機會寫出佳作,伍菱露出這般笑容,算了吧,縱使早年名動燕京,那也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解試結束前能答完題,就不錯了。
老祭酒閉上眼沒再看伍菱一眼,考場上有目光如炬的羽林衛不停巡視,他很放心地坐在凳子上打起了盹。
好,這很好!
伍菱笑了,接下來就是比誰寫字的速度更快了。
他深吸一口氣,便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紙上,沒有了糟老頭子的打擾,除了沾墨,他手中毛筆有如神助,一筆一畫竟沒有一絲停頓,論寫速,伍菱現在無疑是十個考場上最快的一個。
還是沒人盯着自在啊!
這是為啥伍四兒明明在旁邊沒有發聲,伍大少爺一定要將他趕出書房的重要原因,被一個打大老爺們看着,他總覺得不舒服,現在可以放開寫了。
“自太祖武皇帝開國,西南蠻族土司叛亂反覆已有八十餘載,屢治不停……”
“……相國‘以蠻治蠻’離間內鬥之計,十餘年裏雖有成效,然土司越斗越強,實為皇朝心頭大患……”
“蓋小生以為治蠻之計有五……”
“一曰‘推恩’,以皇恩浩蕩分土司子弟皆可分地繼承大小土司之位……以弱其勢。”
“二曰‘已蠻治蠻’,土司之根基於土地剝削蠻族百姓,許西南之地以百姓,使土司之百姓為皇朝之百姓……以削其民。”
“三曰‘經濟’,以絲綢瓷器、金銀玉石、珍珠瑪瑙等奢侈品販賣西南,使其窮奢極欲,以地換錢財……以購其地。”
“四曰‘改土歸流’,派流官代土司世襲……以治其政。”
“五曰‘兵鎮’,屯兵二十萬挑刺頭以擊之,殺雞儆猴……以保上述四計實施。”
“……”
筆停,起身,伍菱毫不猶豫拿起照簽和考捲走向受卷官所坐的臨堂,突然的腳步驚得老祭酒廉孝儒猛然起身,第一眼看到伍菱要走向臨堂,他下意識攔在前邊,厲聲道:“伍家小子,你要幹嘛?這可是國子監解試,由不得你胡來。”
伍菱揚了揚手上的卷子,笑道:“小生交卷,祭酒大人可要攔我?”
交……交卷……
一語激起千層浪,伍菱周邊還在奮筆疾書的監生們紛紛抬頭,驚訝地看着這位在國子監只聞其名,難見其人的清流才子。
知道他很快,沒想到這麼快!
伍菱自然不會理會這些監生們的目光,他只想着快些交卷離開,這老祭酒看着,心煩!
廉孝儒眼睛瞪得老大,一把奪過伍菱手中的卷子,只見上邊密密麻麻的字整整齊齊排列在卷子上,難以置信之餘又有些許憤怒:“好小子,竟敢戲弄老夫,好好好,老夫倒要看看你這國子監交卷第一人三天後能位列幾等了!”
廉孝儒拿着伍菱的卷子走向臨堂遞給皇上委派的受卷官,受卷官向這位老祭酒行了一禮,草草看了一遍確定伍菱沒有交白卷,拿起名冊對上照簽上的名字,一切無誤后,將考卷交給一旁的彌封官遮蓋上姓名、籍貫,加蓋騎縫章,最後交由幕後的卷錄官重抄一遍。
一切無誤,受卷官點點頭,示意可以離開國子監。
伍菱也不做停留,朝着廉孝儒行禮笑道:“祭酒大人,小生告退。”
說罷,他從後門大步離去,氣得這位一向氣度很好的主監考官直呼:“好小子,你等着。”
此時,國子監後門大管家一行人已經等候多時,見到硃紅色大門推開的那一刻,後門廣場上所有等候自家少爺的僕人們都齊目望向那扇緩緩打開的大門。
第一個出來的會是誰家的少爺?會不會是自家少爺?
大門完全推開的那一刻,伍菱甩開摺扇大步邁出,便見那個熟悉的大光頭飛奔而來,“少爺……少爺,咱就知道您會是第一個出來的,累了吧,轎子備好了,咱們趕緊回府。”
伍菱搖着摺扇,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衝著大管家笑道:“累倒是不累,還小憩了兩刻鐘,就是這肚子有些了。”
“啥,您睡了兩刻鐘?”大管家聞言目瞪口呆。
大嗓門將所有僕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過來,都要看看是誰家的少爺那麼輕狂,敢在解試上睡了兩刻鐘,還能第一個走出考場,怕不是膽子肥了交白卷吧!
眾人一看到是相府的僕人,便知道到面前搖着摺扇的書生是伍相國家的少爺,那可是七歲就能寫詩罵爹的狠人,如今敢在解試上睡覺還第一個交卷出考場,夠狠!
伍菱在數百道目光注視下不慌不忙點了點頭,伍四兒一愣,眼中瞬間流露出兩道精光,激動問道:“陛下出的考題不難?”
“難倒是很難,誰讓你家少爺書看得多,略懂一些。”伍菱笑道。
“不愧是少爺,滿腹經綸,學富五……五架馬車。”
伍菱嗤笑一聲:“去你的,那叫學富五車。”
“對對對,學富五車,五車和五駕馬車都一樣。”大管家摸着大光頭憨笑道。
主僕兩人一個馬屁拍得飛起,一個輕狂得沒邊,一唱一和在數百人鄙夷的目光下坐上皇帝陛下御賜給相國大人的八抬大轎大搖大擺離去,知道的是考試,不知道的還以為哪家將軍得勝凱旋了。
繼伍菱之後,五位皇子先後交捲走出考場。
論收拾南蠻子他們沒經驗,但沒見過豬跑,還是吃過豬肉的皇子們,身為龍潛皇帝培養的接班人,在朝堂上都聽過文武大臣商討過西南大事,答卷的速度自然很快。
自認為考場上第一個交卷,自然沒人比他更快的六皇子面帶春風趕往後門,想要親自截住自己那位才華橫溢的義弟的時候,國子監後門早就打開了。
“竟有人比本殿下還快!”
他快步跑出後門,放眼一看,哪還有伍家人馬的身影。
不甘心的他隨手抓了一位在後門等候自家少爺的僕人,問道:“誰第一個出的考場?”
“你誰啊……”
那僕人剛想發怒,回頭一看抓住他的那人身着亮瞎眼的四爪蟒袍,瞬間嚇尿跪倒在地上,連連磕頭叫道:“皇子殿下,小的……小的有眼無珠,還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他雖不認識是第幾皇子,但身着蟒袍又年紀輕輕,必定是皇子無疑。
一聽有皇子出來了,眾人紛紛跪倒:“小民參見殿下。”
六皇子抬手示意眾人平身,隨後問道:“本殿下問你們,誰第一個出的考場?”
“是伍家少爺。”剛才被六皇子抓住的那個僕人立馬邀功說道。
“竟然是他!”
六皇子覺得不可思議,又接着問道:“走了多久了?”
那僕人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說道:“大概……一刻鐘了。”
“居然那麼快!”六皇子張大嘴巴驚呼。
“小民聽伍家少爺和管家談話,貌似……貌似……”那個僕人坎坎坷坷又說不準。
“貌似什麼?”
“伍家少爺說,他還在考場裏睡了兩刻鐘。”
“什麼!”
僕人一句話把六皇子龍雲驚得嘴巴老大,腦子一片空白,喃喃自語道:“他睡了兩刻鐘,解試還有一刻鐘時間才結束,豈不是說他只用兩刻鐘就答完題了……還是不是人啊!”
蒼天啊,這是個什麼怪物!
自打在父皇口中得知自己這位深居簡出的義弟酒後即興寫出《湖東賑災策》后,六皇子龍雲可謂是時刻“惦記”着他,尤其在國子監門口被他乘坐的相國義叔的紫紅八抬大轎戲耍一番后,這位頗有點記仇的六皇子自知沒有伍菱的才華,想着興許能在速度上扳回點面子。
沒想到這次……又被他裝到了。
“不怕他名列甲等,就怕是他的即興之作,如果他這次又寫出佳作,那父皇……蒼天啊,饒過我吧,本殿下可不想再抄誦文章了。”
上一次抄誦五十遍《湖東賑災策》后還背不出全文,被父皇一陣毒打的六皇子此刻還覺得身上隱隱作痛,他望着相府的方向,雙手不禁顫抖起來,嘴裏喃喃道:“希望不要是……即興之作吧。”
龍雲還在發愣,身後就傳來大皇子龍梟那粗獷的嗓音:“呀,六弟,沒想到第一個交卷出來的人竟然是你,皇兄還以為……”
“不是我,是伍菱。”龍雲生無可戀說道。
龍梟眉頭一皺,似乎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了,撓撓頭說道:“伍菱?這名字怎麼聽着這麼耳熟?”
“伍義叔的獨子,咱們的義弟,我們五兄弟之前抄誦的《湖東賑災策》也是這傢伙寫的,何止耳熟,簡直是如雷貫耳,皇兄啊,咱們五兄弟要是答得不好,就回去等着抄誦策論,挨訓吧!”龍雲看着憨憨兄長沒好氣的說道。
“噫噓嚱,這廝……這廝……”龍梟一時間亞麻呆住了。
“回宮吃吃喝喝聽聽曲兒吧,三哥、五哥和老七現在還沒出來,就別指望了……”龍雲說罷,大步走向宮裏的轎子。
龍梟想了想,快步追上龍雲,“老六,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