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失蹤的衣物
遺屍嫁禍案中案?
在場的眾人大吃一驚,有那些腦袋靈光的,就把目光轉向了何汝貴。
這傢伙的老臉,被巴掌抽得青的紅的紫的混在一起,倒看不出臉色有什麼變化了,只有兩顆眼珠骨碌碌亂轉。
何家別的人就吃不住勁兒了,三兒子兩媳婦七嘴八舌亂罵,說韓岳含血噴人。
「我就奇怪了,我還沒說誰遺屍嫁禍,怎麼你們先跳出來了?」韓岳雙手一攤,滿臉困惑的樣子。
韓升撇撇嘴:「少爺,這叫做賊心虛。」
張捕頭立刻喝令捕快給何汝貴套鐵鏈子,哪怕韓岳說何家是飛天大盜或者白蓮教妖人,他都會毫不猶豫的應下來,事後再慢慢炮製這家人,屈打成招、羅織罪證,辦法多得很。
剛才捕快們從官道過來,就有不少好事的閑漢和三姑六婆跟着圍觀,這時越聚越多,雜七雜八的議論聲嗡嗡嗡的響成一片。
知道內情的人不多,倒有人聽了個一知半解,說是鄉紳勾結衙役,陷害無知鄉民,意圖吞沒鄉民託庇詭寄的田產。
「不不不,不急着抓他」,韓岳親手把何汝貴脖子上套的鐵鏈子摘下來,笑嘻嘻的告訴捕快們:「我們還是要以理服人,以理服人嘛。」
事情到了這般地步,何汝貴不得不拿這條老命去拼了,他梗着脖子叫道:「韓岳,你別裝好人,勾結捕快來禍害咱們村,你對得起鄉親們?你爹當年讀書的時候,東家兩個蛋,西家一碗飯,筆墨紙硯哪樣不是鄉親們湊的?」
科舉,是要花錢的。
供應一個脫產人口,天天子曰詩云,不用下地幹活兒,就不是中等農戶單憑自己能解決的。何況還有上私塾和書院的束脩學費,筆墨紙硯和買書的錢,縣試府試院試的盤纏,等等開銷加起來,別說富農了,連中小地主也肉疼。
所以多由宗族或鄉黨之力供應子弟讀書,等到子弟考取功名,再以詭寄田土在內的各種方式回饋宗族、鄉黨。
韓父當年也是如此,十里坡村不大,三姓又世代婚姻,故而家家都出了力,也在後頭享受了回報。
無論如何,把捕快弄到村裡來,都是禍害鄉親們。公差進村,雞飛狗跳,掀翻鍋兒搶飯吃,對大姑娘小媳婦毛手毛腳,看誰不順眼就掄着鐵尺招呼,村民們算遭了殃。
有些愚夫愚婦,聽了何汝貴的挑唆,反而嗔怪韓岳。
「稍安勿躁,」韓岳雙手往下壓了壓,朗聲道:「我有一事不明,還請諸位鄉鄰教我。最近這個把月,各位要割豬草,請問是清早割嗎?」
噗的一下,不少人當場就笑起來,說小韓相公還真是雙手不沾泥的公子哥兒,這時候哪有人早晨割豬草?
東北有滾滾長江,村外繞着巡司河,附近又有樊湖、湯孫湖等湖泊,一年四季水汽蒸騰。
春天早晨鑽到坡上去割豬草,那還不被露水弄濕全身?江風一吹,遍體涼透,很舒服嗎?豬草什麼時候都可以割,何必清早去。
韓岳似乎想到了什麼,他搖了搖頭暫且把疑慮甩開,沿着剛才的思路繼續推進:「咦,這就奇怪了,為什麼何汝貴說他那天早晨去割豬草,才在我家後面山坡發現的死屍?」
之前,城裏來的捕快沒注意這問題,鄉民們見識少也沒往這方向去想,韓岳此時提出來,自然人人心存疑惑。
「何老五,別是你把死人搬到村裡來的吧?你他娘的坑人啊!」一個姓韓的漢子擼起袖子就要打人,因為上次黃捕頭那伙人到村裡來,把他家下蛋的老母雞都捉去吃了。
何汝貴心裏那個苦啊,只好改口說看見只兔子去攆,跑到了山坡上。
「不對呀,」韓岳繼續追問:「如果你偶然發現的屍體,為什麼不立刻聲張起來呢?那我家就應該最先聽到了。可你是跑去找了唐總甲,這才叫起來的。」
唐總甲也在這裏,生怕被牽連進這樁人命案,趕緊作證何汝貴確實是先來的他家,他僅僅是盡了總甲的職責,並不知道何汝貴之前的舉動。
何汝貴吭吭吃吃的:「我、我,唉!老漢我看到那個死屍在你們家後面,就尋思莫不是韓家犯下的事,所以不敢當場聲張,徑直去唐總甲家報告。」
韓岳笑而不語,何汝貴說話時故意很誠懇的和他對視,可這傢伙不由自主的眨巴眼睛,頻率比正常情況高得多,分明被微表情出賣了。
「瞧何五叔說的,我韓家是江洋大盜嗎?」韓岳不屑的搖了搖頭,又道:「即使你有顧慮,發現屍體的山坡離村子很近,早晨又非常安靜,你只要聲張起來,全村人都能聽到,我家還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你滅口?」
何汝貴無話可說。
韓岳朗聲道:「我們都知道這是一起拋屍案。比起草深一二尺的荒山坡,我們村附近哪個地方更適合拋屍,至少看上去不太容易發現呢?」
「竹林!」韓升給出答案,「而且就在何老五家背後!」
回答正確加十分。
十里坡村東南方有連綿不斷的竹林,竹子長得密不透風,通常村人是夏秋季節砍伐竹子,賣到紙坊鎮去造紙。
也有圖利的村民春天去挖鮮筍,鮮嫩的春筍在城裏銷路很好。
村裡人都知道,何老五父子在春季經常大清早鑽進竹林挖春筍,這樣新鮮帶泥的筍,儘快拿到武昌的早市上,能賣出不錯的價格。
韓岳給出了最終答案:「所以,何汝貴一定是在竹林挖筍時,發現了這具死屍。他存心陷害我家,竟干出了移屍嫁禍的勾當!」
「你、你血口噴人!你沒有證據,憑空誣賴!」何汝貴張口亂罵。
何家老婆子和幾個兒子媳婦跟着叫罵起來,可聲音再大,也掩飾不了他們的慌亂。
張捕頭察言觀色已經瞧出了門道,其實這時候上大刑伺候,何家幾口就沒有不招的。
可韓相公不想做得太難看,他就附到韓岳耳邊,問要不要派人進竹林搜查,雖然過了十幾天,但沒有下大雨,如果仔細尋找,可能會找到血跡作為證據。
韓岳胸有成竹:「何必急着搜查竹林?證據就在何汝貴家裏。」
何汝貴聞言渾身一顫。
韓岳笑道,既然死者是川中過來的行商,想必身上攜有不少銀子,斷沒有兩手空空從川蜀千里迢迢跑到武昌來的。
「難道何家是真兇,銀子就在他家藏着?」張捕頭舔了舔嘴唇,露出貪婪之色。
韓岳冷笑一聲:「真兇當然不是他,何家父子四人,這屍首輕輕鬆鬆就抬走了,哪用倒背着搬運?我想問,如果你是兇手,殺了這行商,劫到了他身上的財物,會不會再扒他身上的衣服?」
張捕頭立刻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韓岳提出的問題,從犯罪心理推斷犯罪行為,直擊要害。
一個遠道而來的行商必定帶着不少財物,兇手獨自作案得到贓款,買這輩子的衣服都夠了,何必再剝死者染血的衣服,留着給自己當罪證嗎?他只會儘快把屍身這個燙手山芋扔掉!
面對大的利益,往往會捨得放棄較小的利益,權衡利弊而取捨,乃人之常情。
可是公堂之上的屍身,的的確確只有貼身內衣褲,初春天氣應該穿的夾棉襖、罩袍、夾棉褲、鞋靴等衣物全都不見了。
張捕頭突然醒悟:「韓相公的意思是,死者的衣服是何家剝的?」
韓岳點點頭,以何汝貴見錢眼開、貪財重利,不佔便宜等於吃虧的秉性,死者那價值幾兩銀子的衣服,一定是他剝去的。
何家只是發現屍體後轉移嫁禍,所以心態跟真兇大不相同,死者的衣物在真兇看來只是蠅頭小利,在他們眼裏卻成了較大利益。
畢竟移屍嫁禍爭奪韓家的田產僅僅是預期,比起不確定的預期收益,何汝貴更不會放過唾手可得的眼前利益,所以他留下了死者的衣物。
何家把衣服藏得很好,但是老百姓的東西藏得再好,捕快們也能把它找出來。
很快,玄色緞子直裰、竹布夾棉袍子、夾棉褲子、抓地虎牛皮快靴,經過清洗仍帶着隱約血跡的衣物,擺在了大庭廣眾之下。
村民的怒罵聲中,何汝貴一灘泥似的軟倒在地,幾個兒子媳婦也都耷拉着腦袋,渾身抖得像篩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