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背水一戰
錢牢子罵罵咧咧的從大牢裏提出韓岳,一路押送前往縣衙大堂。
黃捕頭從八字牆後面轉出,剛才冤鼓驚動縣太爺,他在老爺跟前吃了掛落,看見韓岳就氣不打一處來,舉起鐵尺要打。
韓岳不閃不避,抄着雙手冷笑:「黃頭兒,勸你消停些,我的功名還沒開革呢。待會過了堂就該回家了,多「謝」兩位這些天的照顧,今後必有所報!」
他有功名護身,又馬上要過堂聽審,當堂鬧起來縣太爺面上實在不好看,諒這黃捕頭不敢放肆。
果然,黃捕頭硬生生把這口氣憋了回去,最後朝地上啐了一口:「你這廝是死鴨子嘴殼硬!敢指使家僕擊鼓攪擾公堂,縣尊不打你個屁股開花才怪,還想回家?呸,做你娘的白日夢!」
那就看誰的屁股開花吧!韓岳面無表情的盯了他一眼,緩步走向大堂。
黃捕頭還要發作,錢牢子扯了他一下,今天的事恐怕有蹊蹺。
尤其韓秀才那眼神兒,冷到了骨頭裏……
明朝地方審案向來允許百姓旁聽,剛才敲鼓惹出的動靜太大,大堂外面圍了許多看熱鬧的閑人,挑着擔子的、搖着扇子的、抱著兒子的,烏壓壓好大一群。
大堂內,皂隸雁翅排開,刑名夫子和書辦側邊伺候。
身穿官服頭戴烏紗帽的胡知縣,在「明鏡高懸」匾額底下的公案後端坐,正吹鬍子瞪眼睛的發脾氣。
韓升跪在底下,不停的回頭張望,看見自家公子來了,小書童終於長出一口大氣。
韓岳施施然走上大堂,朝縣太爺拱手作揖,現而今他的秀才還沒革去,自然不用下跪。
胡知縣抓起驚堂木就拍:「大膽狂徒,縣衙的鼓,是隨便亂敲的嗎?」
韓岳又拱拱手,不慌不忙的道:「胡太爺息怒,且容學生稟來。學生每天閉門讀書,從無作姦犯科,蒙冤入獄十餘天,忽然想破了案情的一處關竅,因此才命家僕擊鼓鳴冤。」
胡知縣不以為然:「屍首就擺在你家後山坡,那地方別人都不會去,除了你還能是誰幹的?你又隱瞞案情,沒有出首告官,分明是有意藏匿屍身,還有什麼好說的?」
韓岳笑笑:「如果別人都不會去,何汝貴又怎麼會去割豬草,從而發現屍體呢?」
胡知縣被噎了這下,一時忘詞了。
門外觀審的人群中傳出陣陣竊笑,老百姓喜歡看的戲碼裏頭,當官的吃癟肯定算一出。
刑名師爺不得不幫東家救場:「韓秀才,死者在你家後面山坡,你又知情不報,毫無疑問,你的嫌疑最大。官府後面還要查訪明白,查明死者身份,找到屍親苦主,追查贓物去向……現在只不過把你關起來,並沒有動大刑逼取口供,你又有什麼冤枉呢?」
韓岳明知對方是在狡辯。肆意牽連攀扯涉案人員,從而榨取不義之財,從捕快到刑房書吏再到刑名師爺,人人都有分肥。
即使無辜涉案的這些倒霉蛋運氣爆棚,案件最後真相大白,他們也已經在這場官司裏頭,落到了傾家蕩產的境地。
沒對韓岳動大刑,那還不是因為有秀才這道護身符。
如果韓岳被提學副使革去了功名,那還不被他們大刑伺候啊?
偏偏師爺的話,在大明律上無懈可擊。
這個年代還沒有無罪推定,既然屍首扔在韓家後面,韓家又沒能及時報告官府,在找到別的兇嫌之前,韓岳作為頭號嫌疑,被關起來也就合理合法。
「先生說的有道理,」韓岳點點頭,接着笑道:「既然如此,請把屍首搬上大堂,如果晚生看過屍首,還不能洗清自己的嫌疑,晚生甘願認罪伏法,立刻在殺人劫財的供狀上簽字畫押!」
轟的一下,大堂內外人聲鼎沸。
就連聽審的百姓都品出了味兒,大堂上的官吏衙役更加心知肚明,官府並沒有切實證據給韓岳定罪,他們現在能做的就是以嫌疑為由把韓岳關起來,利用合法傷害權壓榨韓家。
韓岳突然提出驗看屍首,還賭上了身家性命,這就耐人尋味了。
最着慌的就屬那天帶隊去韓家抓人的黃捕頭,他迷惑不解的看着韓岳。
家道中落、不諳世事的小子,進牢房就嚇得生病發燒,按經驗就該爛在那深牢大獄裏,老老實實被吃人不吐骨頭的公門中人吸血噬肉嘛!
怎麼畫風一變,這人突然就不按套路出牌呢?
刑名師爺也疑神疑鬼的,悄悄朝黃捕頭使個眼色,兩個人轉到堂後去嘀嘀咕咕。
韓升跪在地上,驚得小臉煞白,一個勁兒的扯韓岳衣服:「少爺、少爺,你、你可不能賭氣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夫人再想辦法典賣些田產,等官府抓到真兇,少爺就能回家了!」
現在韓升非常後悔,早知如此,打死他也不會去幫少爺敲冤鼓。
「放手,我自有主張!」韓岳低聲喝道。
像絕大多數人那樣,被牽連攀扯抓進監獄之後,妄想灑銀子買平安,從捕快獄卒到刑房書吏,挨個的送銀子賠笑臉,最後運氣好的散盡家產留下條命,運氣不好的乾脆人財兩空家破人亡。
這完全是按那伙公門中人預設的步調走,可想而知,在韓家的家產沒有油盡燈枯之前,捕快是絕對不會去抓所謂真兇的,更不會還他的清白和自由。
繼續拖下去,如果被提學副使革去了秀才功名,就越加萬劫不復。
韓岳根本不想接受這樣的結果。
事到萬難須放膽,與其任人宰割,不如放手一搏!
何況,現在還掌握了突破性的證據。
韓岳掃視着江夏縣大堂,目光在「明鏡高懸」的匾額上多停留片刻,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
牌匾底下、公案後面,胡知縣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堂堂正牌知縣,還不至於參與敲詐一個秀才,只是武昌府這地方是兩百多年的楚王封藩,吏役都有過硬的跟腳,很多時候他這個縣太爺不過睜隻眼閉隻眼,順便還有銀子進賬那就更好了。
韓岳的案子,涉案的一方,無非有個秀才,父親是已經過世多年的州縣佐貳官,另一方,無名無姓的屍首一具,胡知縣依成例判案,並沒有什麼為難的。
他倒對韓岳的提議很感興趣,這秀才要能挖出真相找到真兇最好,找不到就得自個兒認了罪,那也算幫他胡太爺省了事兒。
終於刑名師爺過來,在他耳邊低語兩句,胡知縣就抓起驚堂木一拍:「韓生,公堂之上無戲言,你剛才說的,可不能反悔抵賴!」
黃捕頭已經退到了站班的衙役後面,眼瞅着韓岳嘿嘿冷笑,在他看來這年輕識淺的書生,根本不可能有什麼證據,只不過是異想天開罷了。
韓岳的話擲地有聲:「當然沒有戲言,如果不能證明清白,學生便乾脆認罪畫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