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宴會是漫長且無聊的,充滿虛偽的問候和互相吹捧,有些保留節目如演唱和舞蹈也因頻繁亮相而略顯單調。
時間將近午夜,一位身穿綴滿了亮片和羽毛戲服的女高音在前台演唱,高||潮部分對人的耳朵和神經是一種折磨,尤其深感疲憊昏昏欲睡的我恨不能捂住耳朵。
「你累了嗎?」邁克低聲問我。
這種宴會通常要持續到凌晨二三點鐘,雖然提前離席有些不妥,但我真心想念溫暖的被窩了,於是點點頭。
「我跟將軍大人告辭一下。」他轉身走開。
我悄悄打了個呵欠,揉揉乾澀的雙眼,再睜開眼時便看到一位少年徑直走到我面前,微微一抬下巴說:「好久不見。」
「您是……」我稍一遲疑道。
對方立刻惱怒了,冷着臉道:「哈!你竟然不記得我了嗎?」
我仔細辨認一番,心想莫非是萊昂納多?可眼前的少年跟我印象中差距太大了,我不太確信地問:「萊昂納多?」
「哼!你想起來了,可真不容易呢。」少年丟給我一個大大的白眼道。
「哎呀,你長高了。」我高興地說,許是正在發育期的緣故,一年多的時間他就抽條到了我都不敢認的程度,已經需要仰視了。
少年留着齊肩的棕紅色捲髮,身材修長挺拔,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色禮服,佩戴白色領結,側邊口袋裏露出銀色懷錶鏈,雖然臉龐還很稚嫩,但舉手投足間有股獨特的優雅,那種來自特權生活的自小熏陶,透着驕矜和傲慢。.
那段時間我一直借住在將軍府,也多虧萊昂納多才能保住工廠,可後來我心灰意冷,想忘記一切回家鄉去,離開的時候甚至沒有和他打一聲招呼,想到這裏我慚愧地說:「很抱歉,當初我走得太匆忙了,都沒有跟你說聲再見。」
「豈止是沒有說再見,過後你也沒聯繫我,是不是早就把我忘在腦後了。」他諷刺道。
這少年完全沒有紳士該有的氣度,說話毫不客氣,更沒有什麼迂迴委婉,雖然我的確把他忘在了腦後,我尷尬地笑了笑說:「你還在家裏念書嗎?」
「請不要轉移話題。」他皺眉道。
我無奈道:「那段時間我過得很糟糕。」
「我知道,聽別人議論過,你被一個男人糾纏欺負是嗎?你是為了躲避他才躲來我家的吧,為什麼不告訴我,我能幫你的。」他認真地看着我說。
我笑着搖了搖頭。
少年卻似乎被我的笑容惹惱了,不滿道:「你覺得我幫不了你對嗎?因為在你看來,我只是個孩子。」
「不,只是事情太複雜了,連我自己也很迷茫,不知該做些什麼。」
萊昂納多不再爭論,他沉默下來。
「你還在家裏讀書嗎?」我又問。
他搖搖頭說:「我已經回學校了,只是偶爾才回來,我在報紙上看到你了,他們把你拍得很醜,像個老寡婦。」
我噗嗤笑了,心想這傢伙真是彆扭極了。
「你笑什麼!」他氣悶道。
「我倒覺得那照片拍得不錯,我看上去是不是特別有氣勢?」
「哼,只是又老又丑。」
「我必須以您從前家庭教師的身份提醒一聲,怎麼能當面說一位女士又老又丑呢。」
「難道你想讓我誇你漂亮?」
幼稚地鬥了幾句嘴后,我心情愉快了不少,望着面前高高瘦瘦的少年說:「以前的事情,我很抱歉,你原諒我了嗎?」
「你感到抱歉的事是什麼呢?」他問。
我嘆道:「為了躲避糾纏,我躲在你家,不但說了很多謊話,還惹了很多麻煩事,曾約定要做你的家庭教師,卻半途而廢,走得無影無蹤,每一件事我都很抱歉。」
「原來是這些……」他冷笑一聲,彷彿很不屑,盯着我的眼睛問:「你就想不起別的對不起我的事嗎?」
我愣了愣問:「還有什麼?你提醒我一下,看我是不是能補償你。」
「你把我當孩子是嗎?你能補償我什麼?一份聖誕節禮物嗎?」他氣悶,忽然,他看了看我身後,神色一瞬暗淡下來,低聲說:「你丈夫回來了。」然後他垂下藍色的眼眸,嘴角牽起一抹無奈的笑,「我該走了,沒什麼,我只是來跟你說聲再見的,因為我等了你很久。」
說完,他聳了聳肩,頭也不回地走了。
邁克走過來,看着萊昂納多的背影問:「那是將軍的孫子吧?」
「我當過他的家庭教師,好久不見了,沒想到在這裏遇到。」我悵然道。
邁克給我搭上披肩說:「我們走吧。」
回到家裏,邁克遞給我一樣東西,是個密封的白色信封。
「這是什麼?」我問。
「拆開看看。」他在沙發旁坐下,有些疲憊地解開襯衣領口的扣子。
我打開信封,抽出裏面的東西,只看一眼就不可思議地張大了嘴巴:「這是……」
邁克點點頭說:「我想你需要這個。」
裏面是一批過了明路的配給物資,自從國家宣戰以來,許多基礎物資都變成了配給制,超出限額的採購會引來秘密警察的關注,我們肉品工廠能用下腳料養活許多工人和親眷,可更多的藥品食品就不行了,邁克給的這些物資着實有大用場。
「你怎麼弄到的?」我緊張地問他。
「戰場上繳獲戰利品后,有很多操作空間,我想辦法弄成過了明路的配給物資。」他抓住我的腰,把我摟在懷裏。
「弄這些東西會不會有危險?」我坐在他腿上問。
「不用擔心,這些東西很安全,你們儘管用。」
「我不希望你做危險的事,那樣我會很擔心。」我糾結道。
邁克沒說什麼,他把頭抵在我胸前,沉默地望着一旁的枱燈,眼神幽微,彷彿有什麼心事。
「你怎麼了?」我問。
「哦,沒什麼,只是在想事情。」他抬頭對我微笑,然後吻上我的嘴唇,接着抱我上了床。
一場親熱后,我累得不行,不久就沉沉睡去了,半夜醒來,忽然發現邁克不在床上,而客廳里有燈光。
我走出去,看到男人在沙發上睡著了,旁邊的煙灰缸里塞滿了煙蒂。
我輕聲叫他,他微微醒來,眼中佈滿了血絲。
「你還好嗎?有什麼煩心事?」我坐下來擔憂地問他。
他把我抱在懷裏,輕輕撫摸着我的頭髮,從頭頂到發梢,一下又一下。夜晚是如此靜謐,只有牆壁上的擺鐘滴答滴答響着,他的心跳和溫熱的肌膚讓我感到安穩,可他的沉默又讓我心驚膽戰。
許久后,他開口說:「沒什麼,只是軍隊裏的事,你不用在意。」然後他笑起來,吻了吻我的額頭說:「明天是個好天氣,我們出去走走,散散心。」
白天我們在河畔散步,去餐廳用餐,晚上去看戲劇表演,邁克總是牽着我的手,在每個四目相對的時候與我接吻,他看上去心情不錯,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誤會了,那晚他只是在煩惱軍隊裏的小事而已。
直到半個月後,我在元首辦公室參加了一場會議,會議內容是是否對伯納國開戰。然而元首當場簽署了入侵伯納的命令,下令發動空襲和潛艇作戰。
等我再見到邁克的時候,他已經在收拾行李了。
「怎麼了?這樣看着我,你哭了嗎?」他丟掉手裏的東西向我走來。
我獃獃看着他,淚水不由自主地落下。
他手忙腳亂給我擦眼淚,然後緊緊抱住我,而我乾脆放聲哭泣。
「為什麼又要打仗?你才回來幾天而已。」
他輕輕拍打着我的後背,低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別哭,放心吧,我很快就回來。」
「我不想你去,不想你離開我。」我哭道。
「好,我不去,不離開你。」
他順着我,哄着我,可第二天他就穿戴整齊跟我告別了。
「我很快就回來,你不要擔心,看這幾次戰爭,每次都很快就獲勝了,所以不要害怕。」他安慰我說。
我撲在他懷中,摟着他的腰,不想放他離開。
他無奈地任由我抱着,小聲安撫我,不斷說著「沒事,別怕」,直到衛兵提醒他:「長官,時間到了,再不走就過集合時間了。」
他嘆了口氣,低頭問我:「我留下來再陪你一天好不好?」
「一天有什麼用……」我知道自己怎麼拖延都沒用,他始終是要走的,於是緩緩鬆開了手。
他卻又緊緊摟住我,與我耳鬢廝磨,深深嗅着我的氣息,最後他用力說:「等我!很快就回來!我向你保證!」
說完,他轉身鑽進車裏,吩咐司機開車,車子開出去的時候,他甚至沒回頭看我一眼。
他離開的那天艷陽高照,可到了下午就烏雲漫天,夜晚下起瓢潑大雨。
雨打在窗戶上,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深夜的雷聲震耳欲聾,遠處劃過一道道閃電,我一個人躲在被子裏,昨夜還有一具溫熱的軀體把我摟在懷中,而今夜這棟公寓居然大到有些空曠,讓我覺得又冷又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