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第二天,我在去廠區的路上遇到了父親,昨天激烈的爭執讓我們碰面時不自覺地迴避了視線。
「爸爸去哪裏?」我上前幾步問。
父親看也不看我,沒好氣地說:「去看貝拉。」
我高興地說:「我和你一起去。」
父親背着手大步走在前面,根本不打算理睬我,一路上我試圖和緩關係,也只是換來他憤怒的一瞥。
威廉花很多錢賄賂了廠區衛兵,所以上工期間他們多在辦公室喝酒打牌,沒有衛兵監視打擾,工人們要好過很多,廠區里機器轟隆隆響着,大家各司其職。可是我們剛來到流水線,就看到一個留着小鬍子的衛兵在拉扯工廠女工,仔細一看,被拉扯的人竟然是貝拉。
衛兵對她吹口哨,口出污言穢語,貝拉臉色很難看,卻勉強擠出笑容,推拒着衛兵無禮的調戲,就好像她已經習慣了應付這種場面。
「住手!你他|媽幹什麼!」
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身旁的父親已經衝上去,擋在貝拉前面,一把推開囂張的衛兵。
衛兵被推得一個趔趄,轉身暴怒了:「臭老頭子,你哪兒來的!找死嗎!」
「找死?老子宰了你!」父親掄起拳頭就和衛兵打作一團。
混亂引來了其他衛兵,他們強行分開二人,一個穿長官制服的男人問:「怎麼回事!」
挨了打的衛兵擦擦嘴角的血跡,憤怒地瞪着眼睛道:「這個老瘋狗突然衝上來打我,你們快把他抓起來!」
長官應該是認識父親的,他拽着父親的胳膊走到角落問:「為什麼打架?」
父親啐了一聲說:「我兒子給你們那麼多錢,你們還跑來工廠作威作福,那個狗東西幹了什麼,他自己清楚!」
「關你屁事!你們讓開!我要宰了這個老東西!」衛兵叫罵道。
眼看兩人又要廝打起來,我們急忙把父親拉扯了出去,父親一邊往外走,一邊回頭罵罵咧咧:「別讓我再看到他,不然見一次打一次!」
貝拉一直默默地跟着我們,臉上掛着木然的神情。
「你經常被他糾纏嗎?為什麼不告訴威廉?」我問。
貝拉搖搖頭說:「我沒事,在工廠里最好不要惹惱衛兵,威廉護着我,但其他人可能會有麻煩。」
一旁的父親涼涼道:「遇事別畏畏縮縮的,有麻煩你就說,威廉會幫你。」
貝拉聽了冷哼一聲。
父親似是被這冷哼激怒了:「你哼什麼!」
「我喜歡哼。」
「你這是什麼態度,還有沒有一點禮貌。」
「反正我也沒有父母教,沒禮貌不是很正常嗎?」
「我是關心你,你就這麼跟我說話。」
「別假惺惺了,這麼久了,你來看過我一次嗎?不用假裝在乎我,也用不着你替我出頭。」貝拉倔強地說著強硬的話,可淚珠已經開始在眼眶裏打轉。
父親惱怒道:「那正好,我這就走。」說著扭頭就要離開。
我急忙勸住他,又對貝拉說:「爸爸是特意來見你的,最多兩天後,我就把你送走了。」
貝拉垂下頭,囁嚅道:「我不走。」
「你不走?留在這裏等死嗎!」父親大聲呵斥道。
貝拉梗着脖子反駁道:「我死不死的關你什麼事,說得好像你在乎我似的,你巴不得我死吧,我死了你才眼不見為凈。」
「你說什麼!」
「你巴不得我死!」
「我什麼時候巴不得你死!就因為我沒來看過你?誰叫你受了欺負也不說,你不說誰會知道!」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逐漸爭吵起來,貝拉留着淚說:「我知道你恨我,因為我不是你的孩子,所以你巴不得我死了,這樣就再也不用見到我了,你幹嘛來見我,還假惺惺幫我出頭,我就不走!死也死在這裏,哪裏都不去!」
「你混賬!這種時候耍什麼小性子!」父親大罵道。
「不用你管!」
望着貝拉倔強的眉眼,父親深吸了一口氣說:「不行!你給我乖乖離開這裏,將來咱們還有再見的一天,留在這裏只有死路一條。」
「再見?你還想再見到我嗎?那時候我們流落街頭,你卻趕我們出門,你根本就不想我活着吧!因為我是個野種,因為我不是你的女兒!」貝拉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
父親愣住,沉默了。
就好像許久以來壓抑着的東西突然爆發,貝拉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蹲在地上抽抽噎噎着說:「我不用你管,你不是我爸爸,我也不是你女兒,我願意死在這裏,不用你管,不用你管!你走吧!」
一種羞愧混雜着傷感的情緒掛在父親臉上,他望着哭得一塌糊塗的貝拉,緩緩垂下了頭。
小時候,父親很疼愛我們,我還記得他把我們扛在肩頭的情景,他會帶着零食和小玩具回家,會驅趕欺負我們的野小子,他曾那樣疼愛貝拉,所以遭遇背叛的時候才會格外痛恨,他甚至把痛恨轉嫁在同樣遭到背叛的貝拉身上,哪怕她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
許多年過去了,那些讓我們痛苦的人或事漸漸遠去,仇怨也被時間磨平,然而遺憾卻如疤痕一樣深刻在那裏,讓人悵惘,讓人不知所措。
「我……我只是沒有想到……」父親結結巴巴地說:「可是,你必須得走。」
「我不走!這裏是我的家,我的家人都在這裏,我再也不離開了,誰也不能趕我走。」貝拉那細膩柔軟的感情里充滿了對家的依戀,她哭紅了眼睛,倔強地搖頭。
終於父親抬起了發紅的眼眶,淚水從眼角的溝壑流到腮邊下巴,他抬起袖子擦來擦去,聲音哽咽到說不出話來,我聽他低聲呢喃,似乎在說「貝拉,我的貝拉」。
貝拉望着淚流滿面的父親,一下子愣住了。
父親仍然在哭,他是那種傳統冷硬的舊式男人,從來暴躁衝動,不會說軟話,甚至當年母親離家出走,他也只是摔摔打打,沒有見他哭過,而此時他哭得異常傷心,就好像內心深處的什麼東西被打破了。.
「你走吧,我求你走。」父親抹着眼淚說:「是我不好,我……我對你……」
貝拉不再出聲,她默默地望着父親,淚水無聲滾落,像斷了線的珠子,打濕面頰,終於她停下哽咽,擦擦眼淚說:「你真的還想再見到我嗎?」
「當然,我想再見到你。」
「可我一直在等你,你卻一直不來,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所以才不想見到我。」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我不敢想起你,想起你我就痛苦……」父親雙手抱住了頭,哽咽道:「我是你爸爸,可我又不是你爸爸,我想留下你,可我看到你就痛苦,所以我逃了,就是這樣……」
貝拉再一次崩潰大哭起來,撲到父親身上:「爸爸,爸爸,你原諒我了沒有,安妮原諒了我,威廉也原諒了我,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你,你為什麼不來?」
父女兩人抱頭痛哭的時候,我也忍不住落淚,這才明白原來之前貝拉執意留在這裏,她是在等爸爸。
這天我們送別了貝拉,她會在凌晨貨運車離廠前藏身在一輛汽車的夾層里,然後按照既定路線偷渡出國,也不知這次分別後何時才能再見,我們只能祈禱,祈禱她一路平安,祈禱終有一天能重逢。
也就是這天,廣播上傳來消息,我們的軍隊佔領鄰國布魯薩斯全境,鄰國總理宣佈投降。勝利的消息一天24小時在廣播上循環播放,到處都能看到勝利游|||行的隊伍,廣場上載歌載舞,歡慶的旗幟插滿大街小巷。
我知道邁克要回來了,這比什麼都令我開心,至少我每天擔驚受怕的心終於落到了肚子裏。
可是勝利的消息還沒傳回幾天,國家就再一次對外宣戰了,這次的對象是西國。
這一消息頓時讓國內輿論炸開了鍋,西國可不是之前收拾的那些小國,作為老牌戰爭強國,西國整體軍事實力相當強大,陸軍部隊裝備精良,武器數量和性能上也都超過普國,甚至海軍實力也十分強勁。最重要的是,西國富有強大,有着眾多的海外殖民地,也就是有着普國難以比擬的戰略縱深,上次戰爭時,普國就敗在了西國等聯軍手中,沒想到現在竟貿然向其發動了進攻。
雖然如此,國內輿論卻都持着積極的態度,似乎鐵了心要為上次戰爭的失敗洗刷恥辱,民眾士氣高漲。
我隨元首開會時,經常聽他們討論戰術,他們討論最多的就是「快」,趁敵人還沒有反應過來,迅速佔領敵人的領地,這在之前幾次勝利的戰爭中得到了驗證,是十分行之有效的方略。
雖然有着各種各樣的預測,然而短短40天後,西國就傳來了投降的消息,一時震驚了國內外。
西國投降得也未免太快了點吧。
國內陷入一片歡騰,廣播上稱讚着軍人的英勇,以及西國的懦弱和怯戰,一時間,大家似乎覺得我們的軍隊是無敵的,簡直戰無不勝,連西國都毫無抵抗力地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