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本卷完】鳴槍
有警察犧牲,整個警署的氣氛都像陰天。
風吹不涼,陽光照不暖,辦公室里悶悶的。
‘福榮街槍-殺案’和‘一品金店搶劫案’合併,以錢貴邦在搶劫途中當場擊斃為落點,終於在年前結案。
槍械被繳收,一品金店自發向保險公司討錢…案件報告和資料整理完畢,提交歸檔。
事發當日沒有一名市民受傷,更無市民死亡
只一名警察英勇犧牲,全市嘩然,公共關係科藉機宣傳香江警察精神,風評分高漲。
徐少威的新聞上報炒熱后,更多媒體人為博人眼球,挖掘起徐少威的過去。
父母在出國旅遊時意外死亡、無兄弟姐妹、無妻兒,天煞孤星一樣的人物。
甚至有媒體人挖出了徐少威在紅磡村警署做警察時被人排擠,後來甚至被當時的上司老警察隨便抓個小錯處、貶到荃灣警署,這名媒體人很會挖熱點,又找到曾經被徐少威救過的孩子,孩子們對徐少威曾經被排擠、被欺壓、志氣和夢想被踐踏的紅磡村警署時光抱不平,稱警界內部不平事多、老警欺壓踐踏新警的事情比比皆是……該媒體人甚至採訪到一位另一間警署也被前輩霸凌、還被當眾扇過巴掌的年輕軍裝警。
事件一鬧大,警方大長官們立即組成肅清小組,堅決禁止警隊內部以上欺下、無緣由打壓下屬的行為。
同時,才因為輿論大好而被誇獎的公共關係科郭永耀督察,又忽然被罵。郭sir不得不扛着壓力召開發佈會,要將警署內部針對‘霸凌’等惡行的肅清行動宣傳一番,同時針對一品金店搶劫案中警察英勇就義的事迹再做宣揚。
可郭永耀找到B組督察方鎮岳,想請對方陪同一起開發佈會時,卻慘遭拒絕。
郭永耀不得不又找到家怡,反覆勸說,懇請其陪同闡述案發詳情。
家怡垂眸淡淡笑了笑,委婉道:
“郭sir,當時現場除了我和徐少威以外,還有一名軍裝警,不如帶他參加發佈會吧。”
“你是說徐少威救的那麼軍裝警嗎?”郭sir問。
“嗯。”家怡點點頭。
於是,隔日上午,郭永耀帶着‘肅清霸凌小組組長、投訴科警司’劉霽,以及參與了一品金店搶劫案另一名警察阿禮,共同坐在小桌后,一齊開告市民發佈會。
茵姐的辦公室里,小電視開着,正直播這場發佈會:
“……保護市民是香江警察應盡義務……”
“……進警隊時,我們就宣誓過……本人僅以至誠宣誓,忠誠依法,維護法綱,執行法紀,不畏懼,不徇私,正直,誠實……”
家怡將檔案交給跟着茵姐做事的小文員女警阿雯,待對方一份文件一份文件的查閱登記后,她才簽下字。
茵姐往家怡手心裏塞了一把豆子,家怡塞了一顆入口,盯了會兒電視,便轉身離開。
待她背影消失,茵姐才望向空蕩蕩門口,輕輕嘆了口氣。
“還是做文員好啊,雖無風光榮耀,但也無波無瀾平靜一聲啊。”茵姐嘆口氣,轉頭對阿雯道:
“安心在這間辦公室里做吧,不要整日做夢啊。”
阿雯嘿嘿笑笑,卻還是站在門內悄悄向外探頭,偷看易家怡的背影,眼中滿是希冀光彩:
“可是易沙展好颯好靚,我好想像她那樣。”
……
……
福榮街槍殺案結,B組手裏就只剩‘91案’了。
但新線索雖然捋出兩名受害者的身份,卻一直難查出進一步的突破性線索。
家怡到法證科取第一犯罪現場的所有報告單,確認提取后,忍不住走進陳光耀辦公室,與其溝通這些報告
。
在看到足跡分析報告單時,家怡似偶然想起般隨意問道:
“對了,大光明哥,之前你不是給我們所有人都做過足跡採集嗎?還說要在香江大街小巷不定時做各類人群的足跡採集,比如醫生的、護士的、建築工人的、廚師的等等,這件工作有繼續下去嗎?”
因為徐少威已無親人,B組隊友代替他親人去他家裏幫他整理常用衣物等,與屍體一道火化。
家怡也參與了這項工作,去到徐少威家裏時,她有留心他的鞋,未找到與犯罪第一現場留下足跡相符的鞋子。
在他家裏,她未看到任何證據,卻看到了他牆上認真裱好的各種榮譽證件、成績單、徽章和錦旗……
“你是說那些採集到的足跡,用來與兇手留下的足跡做比對嗎?”陳光耀想了想,道:
“的確有在做,但數量並不多,恐怕不會找到與兇手匹配的。”
“……”家怡忽然垂眸,盯着桌沿看了好半晌,直到陳光耀喊她名字,她才開口道:
“比對試試吧。”
“OK.”陳光耀點點頭。
“多謝大光明哥。”
家怡嘴唇緊抿着離開法證科,接下來便是煎熬的等待,彷彿是在等待屬於她的診斷書。
隔日,法證科的電話打過來,家怡衝到座機前一把接起。
“十一嗎?我們做過的所有足跡都跟兇手的足跡比對過了,沒有匹配道……”
大光明哥後面的話,家怡已聽不到。
她轉過身,靠在公桌上,垂下頭,用力閉上眼。
垂在身側那隻手在輕顫,陽光打過來,也在地面上拉出一條顫巍巍的影子。
幾分鐘后,她掛斷電話,仍靜默立着,雙肩垮下去,整個人彷彿靈魂出竅般。
“十一姐,誰的電話啊?”Gary抬起頭看她一眼,問道。
“……沒事。”家怡抬起頭,淡淡笑笑,
轉身撐在公桌上,她撈過一杯咖啡,食不知味地仰灌半杯,直到心臟因□□刺激而突突加速,她才轉頭望向窗外。
所有掙扎和痛苦,在這一瞬消散。
理性和感性終於不再天人交戰,警察的職責和朋友的情感不再糾纏,一切都化作煙塵,徹底消散了。
陽光晃眼,家怡閉目,陽光照亮她臉上的點滴晶瑩。
那些晶瑩愈來愈多,連成串,無聲砸落在公桌上,碎成一點一點。
……
……
周休,徐少威大葬。
來的人並不多,B組探員,幾位長官。
易記老友,還有被救的阿禮和他女友ay.
棺材入土時,所有探員們掏出配槍,槍口向天。
鳴槍下葬。
……
傍晚大家各自歸家,快到易記時路過小公園,家怡跟大哥他們道別,自己去公園靜靜。
其他人都聽任了家怡的請求,雖對她擔心,但也不敢打擾。
Clara卻不是那樣個性的人,在快到易記時,她忽然隨口謅了個理由,轉身便跑了。
折回公園,她遠遠看着家怡獨自坐在鞦韆上發獃,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大步跑向家怡。
坐在家怡隔壁鞦韆上,Clara什麼都沒說,只陪着她盪啊盪。
好半晌,家怡忽然轉頭問:
“Calra,當初趙美妮被殺,你的感受我大概懂了。”
“那時候警方還懷疑我是兇手。”Clara接話道,眼睛卻一直盯着家怡的表情,很是關心。
“是呢。”家怡苦笑一聲,又忽然道:“如果我能——”
Clara似乎明白她要說什麼,
不等家怡說完,就打斷道:
“別這樣想。”
家怡轉頭望過來。
“當初我也總想,如果我能對美妮多關心些……但別這樣想。”Clara表情嚴肅,大嗓門的她將話說得擲地有聲,吸引了家怡全副注意力。
“我這半生活得很盡興。”Clara忽然起頭,將話題拉到了自己身上,“人不一定非要一直走對的路,只要熱忱的活,努力的活,就好了。”
兩架鞦韆並不同步,各自隨着自己的節奏前後悠蕩。
“我走過錯路啊,那時候不懂事,很蠢的。
“那就掙脫出來,努力改變自己的人生嘍。
“跌到塵埃里,像泥土一樣活過的人呢,斬斷過去,接下來,再怎樣走哇,都是上坡路。”
Clara看着家怡,忽然笑笑:
“你知道嗎?
“對接做房產經紀的王先生,每天來這裏吃飯,他看我的眼神我知道的,他喜歡我。
“那種眼神…怎麼說呢?”
家怡挑起眉,被Clara的故事吸引進去。
Clara沉默幾秒,着迷的回想:
“王先生讓我覺得……就好像我在切菜的時候啦、炒菜的時候啦、認真與家棟哥學東西的時候啦,是會發光的一樣。
“他的眼神就給我這種感覺,彷彿認真做事的我很迷人很迷人啊。
“以前好多男人嘛,你知道的啦,他們眼神都黏糊糊的。Yue~
“但是王先生的眼神呢,就不一樣。他的眼神是乾淨的,很沉迷啊,有熱度,又……怎麼說呢,就是有點克制和小心翼翼似的…
“我不一定跟他談戀愛啦,但是我從他的眼神里,感覺到了新的我。
“一個熱情的、蓬勃的,迷人的我。
“我因為這段新路途,會覺得很愛自己。”
“真好。”家怡由衷道,臉上也露出笑容。
“是啊,真好。”Clara轉頭問家怡:“你工作的時候呢?有這樣的感覺嗎?”
“……”家怡歪頭,回想自己之前的工作。
“如果你沒有幫我,家棟哥沒有幫我,我就不會是站在玻璃罩后的灶台前的我,家怡……你想一想,感覺自己好犀利、好厲害啊的那種感覺。”Clara又補充。
“……”家怡忽然笑笑,“有哇。”
“要是有這種感覺,那就真的太好了。”Clara立即爽朗地笑起來,“所以家怡,別顧慮那麼多啦,也不要被眼前的壞心情和難搞的事拖住太久啊。”
熱烈的往前跑吧,蓬勃的活着,別害怕犯錯,也別怕不完美。
家怡抿起唇,那些暖融融的東西又回到她臉上。
Clara看着她,只覺得這樣的家怡真好,重新笑起來、暖起來了,真好哇。
她朝着家怡伸出手,家怡便順勢牽住她。
Clara用力搖晃家怡的手,將自己身上那股莽撞向前的力量傳遞給家怡:
“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選擇啦,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
Clara將家怡領回易記,阿香一看到家怡臉上復有了笑容,立即開心地迎上來。
見家怡頭髮被晚風吹亂,立即上前,在兜里掏摸一會兒,便撈出一把梳子。
按家怡在椅子上坐定,阿香幾下將家怡短髮梳順,一邊溫柔梳理,一邊念叨:
“頭髮長長了,不如就留起來吧?我會梳好多髮型的,各種麻花辮啦,回頭也給你梳吧。”
家如立即跳出來,轉頭給家怡展示阿香幫她梳的魚鱗辮子,一甩一甩的。
“好哇。”家怡點點頭,微眯眼享受溫柔手指為
自己梳理頭髮的感受,果然,阿香好像媽媽。
不過——
“阿香媽媽,怎麼兜里掏一掏就有梳子啊?你是小叮噹嗎?”家怡轉手拍了拍‘哆啦A夢’香的衣兜。
阿香靦腆一笑,坐在家怡身邊,一樣一樣掏出兜里的東西:
“不止有梳子,還有護手油,面紙,你給我賣的潤唇膏,啊,鋼筆,鈔票,還有……這是家俊喜歡吃的糖果,這是家如給我的貼紙,這是家俊塞給我的奶片……”
家怡張大嘴,阿香媽媽真的好離譜啊!
她只聽說新手媽媽的大背包里好多東西,第一次見未婚少女的兜里也裝這麼多……
家怡探頭向阿香的衣兜,誇張地向裏面喊:
“喂!家俊!你是不是也住在裏面啊?出來吧……”
“哈哈……”阿香被逗的笑,手忍不住搭在家怡肩膀輕輕揉捏。
家怡被捏的歪進阿香軟乎乎香噴噴的懷抱,抬頭便見到玻璃罩后灶台前的大哥也正望着這邊,他眼裏揣着擔心和安心……胸腔里忽然滿噹噹暖融融,原來家人這幾天一直在擔心她。
始終沉浸在自己的事裏,她一直沒有看到他們的關切和憂慮。
熱意傳遍四肢百骸,她閉上眼,用力抱緊阿香,汲取更多溫暖和愛。
家怡也忽然明白,徐少威臨死前,道出‘如果嘉明他們知道……’這句時的眼神。
他原來不是恐懼憂慮‘大家知道真相’這件事,而是恐懼憂慮‘大家知道一切后可能會生出傷心、難過、失望…’吧。
……
周休結束,家怡恢復上工。
走進警署,與所有迎面的人打招呼,各個都禮貌點頭,道一聲“易沙展,早~”。
走進辦公室,先來的九叔和岳哥正在辦公室里下象棋。兩人齊齊抬頭與她打招呼,眼神里都透出探究和擔憂。
家怡笑着揚起右手攥着的鮮花,“今天是鬱金香日,這一束叫‘夏日浪漫’。”
“好漂亮啊!”九叔立即捧場,在家怡笑着道‘當然啦’轉身去插花時,他朝着方鎮岳做出個‘舒一口氣’的表情。
方鎮岳笑笑,對家怡道:
“下午全警隊表彰大會,去金鐘道警察總部,你要提前跟公共關係科請的化妝師碰頭,到時候要上台的哦。”
“啊,OK,sir.”家怡忙轉頭應道。
“明天晚上年終沙龍party,在明苑海鮮樓,好多大菜,有抽獎的,還可以喝酒。明天中午開始,大家一起空肚子哦~”方鎮岳說著拍了拍肚皮。
“知道了,sir!”家怡一聽有大餐吃,還是免費的,還有抽獎,立即挑起眉。
“今天還發年終獎吧,岳哥?”九叔也跟着挑起眉,只不過他有更感興趣的事。
“表彰大會之後啦,急什麼啊,九叔。”方鎮岳。
“要回家給老婆孩子包紅包的嘛,你這種光棍不會懂的啦~”九叔搖頭撇嘴。
“喂!”方鎮岳臉上一紅。
“哈哈哈……”九叔哈哈哈一陣笑。
“什麼事啊,這麼好笑?”恰巧Gary進門,轉頭便問。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問。”方鎮岳黑臉道。
“?”Gary撓臉,“……”
家怡抿唇,轉頭繼續插花,鬱金香的眼色很清淺,飽和度不高,顯得格外水嫩可愛。
欣賞着美美的鮮花,輕嗅一下。
買到喜歡的花就會傻笑,生活又回歸正軌。
陽光灑進來,微微晃眼,轉眸見一室衰仔們又在嘻嘻哈哈,好像一切都沒變。
只是偶爾光暈輕閃,好像會看到那個人的身影還坐在角落。
她
的思緒便停下一瞬,記得下次去給他燒點元寶香燭……不然他那樣一個沒有家、孤獨離開的人,只怕要在下面再餓死一次。
插好鮮花,指尖輕撥過花莖,看花瓣花葉輕顫。
家怡微微彎起眼睛。
來生,做個從一而終的好人吧。
……
……
方鎮岳迎着光,凝着家怡的側臉入了神。
九叔見他出神,也歪頭看了眼家怡,隨即唇角一勾,快速出手,趁方鎮岳不備,將自己的‘馬’往前挪了一步。
幾分鐘后,方鎮岳丟兵棄甲,棋局大敗。
九叔哈哈大笑,留下方鎮岳獨自坐在那裏念叨‘不對吧?不對勁……’,邁開六親不認的步伐,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