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才如烈馬
這句話猶如晴空霹靂直擊李綱，這謀反的罪責對他以忠勇自居的李綱來說，比殺了他還難受啊！李綱慌忙拜倒汗如雨下，聲嘶力竭道：“臣萬死不敢有董卓、曹操之心！“
趙構笑道：“李相公，朕當然知道你，你只不過是憂心國事而已，害怕朕年輕駕馭不了朝政。像董卓、曹操那種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悖逆想法，你絕對不會有一絲一毫的。“
李綱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道：“謝陛下體諒！“
沒等李綱說完，趙構就回過身對着江水高聲道：“唉！想當年我朝太祖也並無悖逆之心啊！可惜眾意難違，才不得已為天下萬民黃袍加身！“
當年周世宗柴榮對宋太祖趙匡胤也是萬分寵信，趙匡胤也是貌似忠心耿耿。可到頭來他趙匡胤還不是陳橋兵變、黃袍加身？
這句話一出，李綱徹底慌了，一股寒意從脊樑一直傳到頭頂，渾身顫抖起來。再想一想自己當年的目空一切、囂張跋扈，簡直是有口難辨。
當年李綱攜東京保衛戰和擁立之功，可謂是聲勢喧天。天下從士子到百姓，都將他視為抗金的旗幟、救世救星。
而趙構，不過是區區20歲、一直碌碌無為的一個閑散王爺，既沒有政治根基也沒有政治經驗。在他李綱眼裏不過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兒，是一個擺樣子的橡皮圖章！
再往下想一想，即使他李綱一直身在相位，就算能夠驅除韃虜、恢復中華。那天下會把這些功勞記在誰身上？必然是他李綱身上！到時候，改朝換代只要他李綱有這個心，未必沒有這個可能！
就算他沒有這個心，就像趙構說的——他麾下提拔上來的這些官員會不會有攀龍附鳳的想法呢？會不會逼他上位呢？他到時候又會不會真的半推半就的改朝換代呢？
想到這裏，李綱才反應過來當年自己的言行作為有多危險！也明白了，眼前這個22歲的青年絕不是他想的那麼簡單！
當年，資歷尚淺的趙構先是利用威望、能力、性格強勢的李綱穩住大局，而後利用黃潛善、汪伯彥整倒他李綱，再尋機罷黜黃、汪二人啟用真正有才能的青年才俊上位。
這樣一來，既整倒了李綱這樣的舊實力派，樹立了他趙構新君的權威。而這些新被啟用的青年才俊又怎不會對他趙構死心塌地？
自李綱到了趙構身邊，心情就隨着趙構的言語一高一低如過山車一般，此時他的一顆狂放不羈的心算是徹底摔在了地上——碎的跟渣一樣。一句話說錯，他李綱怕是要把命和一世清名都交代在這裏！
李綱痛哭流涕道：“官家明察！臣當年或許有霍光、武侯之心，卻斷沒有曹操、王莽之意。臣萬死！臣萬死！“
諸葛亮謚號武侯，以三國的普及程度自不必多言。
霍光則是赫赫有名的冠軍侯霍去病的弟弟，被漢武帝以年僅八歲的劉弗陵託孤，御賜周公負子圖。
霍光精誠報國，配合劉弗陵收拾了漢武帝晚年的爛攤子。後來劉弗陵21歲英年早逝，霍光又擁立劉病已為帝，輔佐劉病已成就了“昭宣中興”，將西漢再一次推向頂峰。
趙構看火候差不多了，將弓箭交給身邊的侍衛，而後走到李綱身邊扶起他道：“伯紀啊！朕當然知道你的心思。只不過迫於形勢朕不得不打壓一下你的聲勢！只可惜了為你喊冤的那兩個太學生陳東、歐陽澈，朕為了大局也不得不殺了他們！來，擦擦眼淚。”
說著趙構將袖中的手帕遞給李綱，李綱忙受寵若驚一般雙手恭恭敬敬收下手帕，擦拭眼淚和頭上的冷汗。
趙構見李綱緩了過來，便拉起他的手來到帳內指着地圖道：“伯紀你看，川陝之地乃是天下地勢形勝之首、佔據半壁江山，卻又地處偏遠。
而隴右，有隴山隔絕，只有渭水、涇水河谷兩條山路與關中相通。再加上隴右沃野千里、產出駿馬猛士，足可對關中平原形成高屋建瓴之勢。當年諸葛武侯六次北伐、二出岐山之目標都是此地，可惜終其一生也未能如願。
可以說天下之重在於川陝，川陝之重在於隴右。隴右在，則北伐的希望就在！
而今朝廷精銳大半都在川陝，但是目前的武將之首都統制曲端與文官之首經略使王庶不和，曲端與其部下吳階、李彥仙也頗有嫌隙。無奈，朕只能召回王庶。
但是朕必須留在江淮穩定局面，所以朕只能派一位有能力、有威望又忠心的重臣代朕去統領川陝。朕思來想去，如今朝中能鎮住曲端這樣驕兵悍將的唯有你李相公耳。
經朕仔細斟酌，決定命你為川陝延經略使（相當於後世的川陝總督，軍政一把抓）。朝上許多人都不看好你，是朕力排眾議重新啟用你。
你到任后，要着手馴服狂傲不羈的曲端、嚴守隴右和西川。同時整頓民生、吏治、財務，為朝廷籌措錢糧。朕會給你一個密詔，若曲端有不臣之心，可持此詔就地誅殺曲端！”
李綱忙跪地拜謝道：“謝官家信任，臣定不辱使命！”
趙構點點頭道：“李相公平身。你到任后萬不要急於求成，時下金軍野戰仍舊非我宋軍所能匹敵。朕的要求就是你必須憑藉地利守住隴右和西川，為朕保住這西軍的精銳之師！同時安置關中逃難的流民，為朝廷籌措糧草。
若有餘力，可佯攻關中或以游騎騷擾金軍後方，牽制金軍軍力為江淮分攤壓力。只有朕將金軍南侵擊退之後，我軍獲得喘息之機、整頓軍馬、積攢軍資錢糧才能徐徐圖北伐之事。
到時朕派一支兵馬出襄樊、過南陽直撲東京汴梁，一支兵馬沿黃淮北上以水師控扼黃河，卿率一支兵馬出隴右、收長安、洛陽。朕再派幹將與太行山之抗金義軍聯絡，則中興之大勢可成矣！”
李綱一邊聽着趙構的敘述，一邊眼睛盯着地圖大腦飛速旋轉着。待趙構說完拍了拍他的肩膀，李綱這才退後深深作揖道：“陛下之雄才大略，臣拜服！臣必不負陛下所託，為陛下守住川陝之地、為將來北伐積蓄力量！”
趙構握着李綱的手道：“好！伯紀，川陝這半壁江山，朕可就拜託你了！不要讓朕失望啊！”
李綱熱淚盈眶連忙謝恩。
趙構親手扶起李綱道：“愛卿請起。對了，你的兒子李宗，朕也準備留在身邊委以要職。他將來必成大器！”
李綱的身子剛剛起來了一半，聽到趙構這句話明顯身形一滯。不過李綱終究是李綱，很快就起身忙不迭的向趙構謝恩。
是的，李宗就是人質！不過這也算是標準做法，李綱心裏也不會有什麼意見。
李綱坐定后，趙構繼續道：“李相公去川陝赴任還有什麼需要麼？只管提出來，朕盡量滿足。”
李綱道：“啟稟陛下，臣政務、用人自詡還算稱職，只有用兵臣自知有所不足。再加上西軍內部的情況臣也不甚熟悉，所以臣需要一個懂軍略也熟知西軍內部的人相助才好。”
趙構略微思索一下后道：“折彥質，進士出身，父乃西軍涇原路名將折可適。此人文武兼備且自幼生長於西軍內，對西軍極為熟悉，折家九世將門也頗具威望。朕已經命人將其從昌化軍（今海南儋州）接回，至江陵府與李相公匯合。
參贊軍事兼樞密機宜文字劉子羽，資政殿大學士劉韐長子，通曉韜略、屢有奇謀，才堪大用。有此二人為李相公左膀右臂，足可高枕無憂。
本來最合適的人選當是楊惟忠老將軍，可惜如今江東各軍還依賴他的執掌，離開不得。你不妨去他府中，求一封書信和一隊親兵，或可有大用。”
李綱這才明白趙構早已準備好了一切，對自己的需求竟然也早已猜到，不禁心中拜服，於是拜謝道：“謝官家！”
而後李綱又和趙構聊了一會兒，聊了一下對時政的看法。等李綱退下他這才發現自己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透了。李綱不禁暗自感嘆道：“看來之前是我小看官家了，說不定這位真就能重現漢光武帝劉秀的壯舉，中興大宋！”
看着漸漸遠去的李綱，趙構對身邊的吳芍芬道：“芬兒，去命人喚參贊軍事兼樞密機宜文字劉子羽來！”
不久，劉子羽匆匆趕來拜道：“參見官家！”
趙構道：“左右都下去吧，不許任何人靠近！”左右的侍從紛紛領命退出房間。
趙構於是從懷中拿出一封密詔道：“劉卿，朕知你智勇雙全又通曉軍事，不久后就會命你任參贊軍事隨李綱入川陝為其副手。這裏有一封密詔，你拿去。”
劉子羽忙走到近前打開一看，大驚失色跪下道：“官家，您這是？”
趙構按住劉子羽的手示意他噤聲，而後輕聲道：“李綱威權甚大，這些年貶黜雖有收斂但是朕仍舊不放心。畢竟川陝事關重大，萬一他到那裏割據一方朝廷實在難以收拾。你持此密詔，務必保密。李綱若有不臣之心，你可持此密詔聯絡劉錡、吳階等擒拿之，監送行在！”
劉子羽忙領命道：“臣領旨！”
權術唯有二字——制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