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板泥曬鹽,御史移文

第十三章 板泥曬鹽,御史移文

顧柯遠遠便望見舅父徐逸向他招手,身旁還跟着一個低着頭的精壯漢子,看不清他的臉色。

“府君,此處便是徐浦場了,這乃是華亭縣最大的鹽場。”

徐逸以下官姿態上前見禮,並拉着扭扭捏捏,不敢看顧柯的劉萇說:

“下官見此人行事,言語間頗有章法,不似一般鄉野村夫,故而特募其為巡鹽監院兵丁。

還請府君責罰下官自作主張。”

徐逸說完還眨了眨眼

顧柯見狀立刻會意,故意搖頭晃腦地講了幾句駢文,聽得劉萇雲裏霧裏,隨後才進入正題:

“既已入了本院軍籍,便要聽從本使差遣,劉萇!”

“哎…哎……卑職在!”

見劉萇還在糾結,徐逸猛地踹了他屁股一腳。

劉萇一臉幽怨地看着他,彷彿是被誘騙失身的良家婦女般,答應了一聲。

“你且附耳過來,本使有秘法教與你。”

顧柯一臉神秘地說道,劉萇將信將疑地靠了過去,聽完之後更是驚疑不定。

但看到徐逸一副捏住把柄不怕自己不從的樣子,他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

……

待到第二日,劉萇與一同來到江南避禍的龐勛餘黨十多人並沒像往常一般去挑滷水煮鹽。

反倒是一桶一桶從海邊挖來土壤表層退潮后被晒乾后的咸泥,用泥耙耙成田埂一樣的泥壟,再把這些咸泥一擔擔挑到“坨頭”上,拍實后,打成一個一丈高的圓台狀咸泥蓬堆成田埂一樣的泥壟。

每個泥壟配四隻無底木桶,四周用塗泥(黏性黃泥)製成的呈“水缸形”的木桶。

漏桶底部鋪一層稻草,並插一根空心毛竹,連接埋設在地頭的“地頭桶”或鹵缸。

竹管內口端塞上稻草,避免淋鹵時泥土堵塞竹管。眾人將晒乾的咸泥均勻地放入漏桶,踏實。

放一層,踏一層,鬆緊程度以能滲水為度,然後緩緩灌入江水。水要低於鹵灶最高沿,這些工作做好后等上。兩個時辰,就會滲流出滷水來。

待充分收集過滷水后,均勻地倒在由一個個四尺長三尺寬六寸高,厚約一寸的杉木木框內,而這樣的木框就擺在特意堆出的高地平坦土台上,顧柯稱之為鹽板。

鹽板四角,各有一個木質把手,既便於扛抬,又可以用繩子將整幢鹽板拴系在一起。

在將每個鹽板內都裝滿滷水並平整好表面后,劉萇眾人數了數,每間隔五寸就有一個鹽板,此處一共擺了四十五個鹽板,每塊鹽板下面設有4個矮木樁。

“但願那顧府君不是故意消遣於某,這等製鹽之法聞所未聞,如此淤泥,只怕生鹽也只能得‘黑鹽’吧?”

劉萇心裏一點底都沒有,但又不敢公然質疑巡鹽監使,只得在心裏暗自吐槽。

......

然而被他吐槽的顧府君此刻正在別院內享受難得的旬休。

顧柯命人製成了一副木搖椅擺在院裏,隨即一邊享受着美貌侍女送入口中的切塊雪梨,一邊翹着二郎腿來回搖晃着椅子。

甚至還解開皂色袍子半敞着前胸,好一副放浪不羈的東晉狂士形象。

這下薛虞芮算是完全相信他就是顧況的曾孫了,不是正經的吳中四姓後裔,哪能把這頹廢悠閑的“魏晉風流”態演繹得如此惟妙惟肖?

在望見顧柯那因長期練習射藝而隱隱呈塊狀的前胸肌肉,薛虞芮也不禁有些面紅耳赤,悄悄把腦袋從院牆上放了下來。

隨即緊張地拍拍胸脯,又揉了揉臉蛋,反覆確認自己已經恢復平常后,深吸了一口氣。

拿着顧柯交給她讓她完成的賬薄與算學問題推開了通往顧柯所在別院地側門。

只見此時顧柯竟然穿好了袍子,正襟危坐,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全然不像剛才還在模仿魏晉名士的樣子。

只是他仍然坐在搖椅上,一臉嚴肅地隨着搖椅前後搖擺,不由得讓薛虞芮精心維持的端莊姿態瞬間瓦解,扶着腰笑得肚子疼,說話也是斷斷續續地強忍住笑意:

“還請…顧…顧東主過目這賬薄…哈哈哈……”

見薛虞芮還是笑個不停,顧柯咳嗽了兩聲,輕輕說道:

“無故取笑東主,扣三日工錢。”

“不!”薛虞芮頓時發出一聲不屈的悲鳴。

“當值期間未穿制服,再扣三日工錢。”

顧柯不說還好,一提及這個薛虞芮更生氣了,她鼓起還帶着點微微嬰兒肥的小臉抗議道:

“顧郎君所給制服聞所未聞!豈有如此......”

她說不下去了,便“哼”了一聲,有些委屈地叉着腰將身子向前伸,睜大了眼睛裝起無辜來,似乎想藉此“賄賂”顧柯。

在恢復良籍后,薛虞芮便特意將髮髻改成利於行走的螺髻,那支白玉步搖隨着她身子前傾珠玉相交,發出悅耳的脆響。

看得顧柯猛地咳嗽了幾聲,提醒薛虞芮她靠得有些太近了,隨即趁機調整了下坐姿,一臉“為難”地說:

“那便只扣三天工錢,待某看過薛姑娘的賬簿再作計較。”

薛虞芮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所穿明黃色窄袖短襦領口處有些太寬了,方才前傾時把一字鎖骨下方一寸平坦的肌膚都露了出來,不由得有些害羞。

但還是表面上強撐着不肯認輸的樣子,實則不動聲色地把上身直立起來,只微微露出精緻的蝴蝶骨。

讓顧柯暗感可惜,便開始看起薛虞芮按自己要求謄抄修改的賬簿來。

才看到一半他就不由自主地猛拍大腿,叫道:

“合該由薛姑娘掌此帳簿,恨不相逢早!”

說完他才頓覺不妥在心裏叫了聲:“不好!”

果然,薛虞芮聞得此言頓時又露出哀傷的神情來,先前那爭強好勝的姿態一下子便萎靡了下去,好似受了寒潮的鵪鶉,只想把頭埋入溫暖的羽毛里。

顧柯見狀便暗罵自己一句哪壺不開提哪壺,斟酌片刻后又補充說:

“當真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薛姑娘才情驚艷,只消兩日便完全掌握複式記賬法與大食數字之法,可惜世人只以皮相觀之,不可謂不可惜。

然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想來也是尊者有意降下薛姑娘為顧四臂助。

若無姑娘之力,要行這鹽政只怕還需兩旬,普惠法師要立凈蓮社章程則更是困難。

薛姑娘於佛法有大功德,於顧四則有救命恩,此後當無病無災安樂一生,某隻覺無以為報,且受顧四一拜!”

說罷他還真就端端正正地給薛虞芮行了個拜禮。

薛虞芮見他如此莊重,不由得深受感動,但又覺得自己不能就這麼受了顧柯的拜禮,於是也說:

“奴本無根浮萍,幸得郎君垂憐,脫離苦海,歸還良籍,還能得償所願一展所學,已是天下女子中少有的幸運,葳蕤不敢再奢望其他,豈能坦然受郎君拜禮?合該奴向郎君拜謝才是。”

結果薛虞芮也不顧顧柯還沒起身,有樣學樣地朝顧柯也行了一個拜禮。

一時間別院中間氣氛頗有些古怪,兩人在行完拜禮后也隱隱然覺得有些不妥,對視一眼后更是像觸電般躲開來,不敢再看。

薛虞芮在心中暗自埋怨自己又熱血上頭做了蠢事:

“那拜禮豈是如此隨意,與郎君對拜謝恩豈不是......當真做了奴的郎君,東主會不會覺得奴得寸進尺,恃寵而驕,不知滿足?”

顧柯則在心裏暗想:

“總算安撫住了當前項目的核心員工,技術人才的心理狀況一定要時刻關注,心甘情願才能好好工作嘛,我大唐最缺的便是人才。”

兩人各懷心思之下便也無心再做交談,便彼此告別。

.......

顧柯換上官服,走出院門,楊箕已然在此等候多時了。

徐逸領着十人在徐浦場負責保護普惠等人並監督劉萇實驗板泥曬鹽法,故而現在保護顧柯的責任便落到了楊箕這裏。

“三郎!可曾荒廢了射藝?”顧柯故意問道

“正欲與顧郎君比試比試!”

儘管知道自己肯定不如學射多年的顧柯,但楊箕惡少年脾氣發作,嘴上卻不肯服輸。

顧柯嘿嘿一笑,從楊箕手裏接過韁繩,打馬前往縣衙去。

今日是旬休,縣衙內除了值守的不良人,便是看守蘇龠的李十將等幾名牙兵了,只見他們百無聊賴,也不披甲,躲到陰涼處歇息,江南地界九月初暑氣未去,太陽底下還頗有些炎熱。

唯有李十將堅持披甲持兵站在蘇龠所在的小院門前,一刻不曾懈怠。

見顧柯走入院裏,手裏還拿着浙江西道觀察使衙門傳邸報專用的竹筒,李十將馬上便拱手讓開路來,不敢阻攔分毫,因軍律規定,阻塞信道乃是死罪。

蘇龠這一旬來更為清減了,大約是因為薛虞芮一直被顧柯關在小院裏當賬房沒法給他送飯,而他又從來不喜歡被人侍奉,索性便自己下廚,不過顯然他的廚藝頗有些不盡如人意。

在見到顧柯一手提着朱漆食盒一手提着泥封竹筒走進來時,蘇龠頓時兩眼放光,但還是假裝矜持地客套了兩句,隨即不等顧柯開口便一把將食盒奪過,迫不及待地吃了起來。

在蘇龠狼吞虎咽之時,顧柯將竹筒打開,取出裏面的邸報和浙江西道監察御史移文看了起來,只看了幾行,他便眉頭緊皺,臉色難看至極。

只見其上寫着:

“南蠻入寇,邕州經略使李宏源與監軍棄邕州而走,蠻軍陷城二十餘日乃還。”

“轉任李國昌為雲州刺史、大同軍防禦使,振武節度使李國昌稱病拒絕接受任命。”

“天平軍,感化軍上報境內積年大旱,流賊橫行,威脅州縣,請求朝廷減免今年秋稅,不然恐有不測之事。”

......

而御史移文則說得更為清楚:

“重九日,檻車至華亭,提犯官蘇龠入潤州。”

顧柯緩緩將邸報放下,抬頭望向天空,先前還艷陽高照的光景,此時卻是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陰沉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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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做題家會夢到私鹽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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