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少年白晝-08
在顧棲和宴潮生——其實主要是來自於後者——的逼迫下,蜃龍不得不開始回憶當初那個取走了自己眼睛的人的所有相關細節。
那是在它上一次沉睡之前,距今已經過去了百多年的時光。有一天,面容模糊看不清楚的人類來到了蜃龍的洞穴裏面,懷裏抱着一個花盆,裏面種着一株金色的花。
那人看起來對這花極為珍視,儘管在蜃龍看來,那與其說是話——其實更像是路邊的雜草要來的更多一些,反正以龍的大腦,是怎麼也看不出來,這東西到底有什麼值得被如此小心翼翼的對待的價值。
「人類。」龍的聲音有如洪鐘,「你來我這裏,是要做什麼?」
無論對於什麼生物而言,要和一頭龍正面相對,都不會是什麼讓人覺得舒適的體驗。可是那站在蜃龍對面的人類看起來絲毫不受這樣的影響,蜃龍甚至覺得對方正在用一種估量的目光看着自己,就像是在衡量將它扒皮拆骨之後,可以得到幾斤幾兩一樣。
「真沒想到,在這個時代,居然還能夠見到一條活着的龍。」人類笑着說,「雖然只是一條偽龍,但是也已經很了不起了。」
是的,嚴格的來定義分類的話,蜃龍並不是真正的龍族。但是龍的數量本就稀少,倒也不需要上綱上線到如此的地步。
蜃龍從原本懶懶的盤踞在地面上的狀態如同蛇那樣立了起來,就像是蛇那樣的直立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着相比於它龐大的身形而來,渺小到幾乎不值一提的人類。
然而他這樣的行為顯然並沒有給那個人類帶去任何的威懾的感覺,它只看見對方抱着自己手中的花盆,輕輕一跳,就跳到了它的頭頂來。
「是一雙好用的眼睛。」蜃龍聽見對方用讚揚的語氣說,「我原本只是來找一個種花的地方,但是沒有想到,還可以有這樣的收穫。」
「雖然暫時還想不出來可以用到什麼地方,但是先收着……說不定哪一天就派上用場了呢?」
在對方這樣說的同時,蜃龍只覺得自己頭頂一疼,像是有什麼東西活生生的扎進了它的腦子裏面,於是帶來了根本無從去忽視的疼痛感,並且還有一路朝着更深的地方爬伸的跡象。
蜃龍巨大的身體轟然倒下,而若是有人來到它的頭頂查看的話就會發現,在那裏生着一株小小的、金色的花。花苞緊緊的合攏着,外面一層全是綠的,只能看見一點點的、內里露出來的金色的邊緣。
但是花苞的下面卻是紫紅色的莖身,上面有着虯結猙獰的凸起,就像是被單獨的挑出來的血管,每一下的翕動都在不斷的鼓脹、收縮,好似在呼吸一般。
這一株花的根系深深的扎在了蜃龍的身體內,就像是在汲取它的生命力和血肉來作為自己成長的養分。山腹被閉合,一切都像是從未發生過——
直到這一天,有過於熟悉的感覺傳來,讓蜃龍從沉睡當中清醒。那是它丟失的眼睛在靠近,而經歷了百多年的分離,蜃龍也迫不及待的要將其迎回。
宴潮生皺起眉來。
他向來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宴家家主的存在以及對方做的事情,而這一次也是同樣。更何況,需要用一條龍來作為培育的基地去飼養,無論怎麼想,都應該是十分不得了的、危險到極點的東西。
他便想要看一看那朵花。
蜃龍作為一個根本打不過他的手下敗將,如今對於宴潮生的要求,除了乖乖的聽從之外,哪裏還有容它掙扎抗拒的餘地。於是,明明是一隻尊貴強大的龍,眼下卻不得不像是一隻小狗狗一樣的低垂下頭來,委屈巴巴的給宴潮生看。
撥開最表層的鱗片后可以看到,的確像是蜃龍所說的那樣,在這裏種着一株相比起龍的龐大身軀來說,小的幾乎能夠被忽視掉的話,所以先前在同他戰鬥的時候,這花的存在才會沒有被宴潮生注意到——當然也就更談不上被破壞。
只是同蜃龍所講述的、它記憶裏面的花苞相比,可能是因為得到了蜃龍的血肉滋養的緣故,這花已經並不是花苞的模樣了,最外面的花瓣都已經綻放,看着像是金色的太陽。
然而那絕不是什麼會讓人能夠去欣賞其美貌的花,因為在被重重的花瓣所簇擁的正中央,那本該是花心的地方,卻有着生着一顆眼球,正在「咕嚕嚕」的轉。
宴潮生:……
這他媽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那顆眼球顯然也看到了他們。但是它像是完全無視了宴潮生一樣,只將目光落在了顧棲的身上。
「你是、他承諾給我的、通道嗎?」眼球發出了非常生澀的、人類的語言。
在比起驚訝於這東西居然會說話之前,更讓宴潮生關注的是從對方的話語當中透露出來的那些信息量。他伸出手去,一把掐住了那一顆眼球,聲音一個字一個字的擠了出來。
「什麼通道。」他問,「你在看着的……又是誰。」
即便是任何的與此事無關之人,都應該能察覺到那些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無法抑制的磅礴惡意與可怖殺意,然而這隻眼球大概打從被創造誕生的那一刻開始,便沒有被輸入教導過「看眼色」的知識,因此也愣是絲毫不停頓的,順着宴潮生的話說了下去。
「那個人類與我做下了交易。」眼球說,「我為他帶來星空外側的知識,而作為交換,他會返還給我開花結果的機會。」
「通道是交易的一部分,只有擁有了通道,才能夠聯通星空外側,我才能結果,他也才能夠接着通道去星空外側的世界。」
「星空外側?」宴潮生重複了一遍這個特殊的詞語,然鵝鬼主卻也表示自己並沒有聽過。
【按照你沒有插手的部分,你們這個世界的節點與走向都和我經歷過的一切重疊的話——】鬼主說,【我當年的確也在這一次的課外活動當中遭遇了蜃龍,被取走了眼睛。】
【我反殺成功,那雙眼睛就永遠都成為了我的;蜃龍死在了這裏,我沒有去看過它的屍身,也就沒有見到過那朵花和那顆眼球。】
【至於其他的。】鬼主發出一聲極冷戾的笑,【宴殊同死的可實在是太乾淨了,後續他的確還有一些後手,但是顯然,在我的世界裏面,他已經再沒有可能去觸碰了。】
「你為什麼說他是通道?」宴潮生一邊這樣問,一邊用眼神看向顧棲。
這一顆眼球居然還真的有問必答,態度良好:「以惡意澆灌,有單一某一性質的力量以之為中心匯聚。雖然還沒有到完全成熟的時候,但是距離那個階段也已經很接近。」
「等到完全成熟的時候,便會自然作為通道敞開——他的身上處處都留有着太明顯的痕迹,分明便是那個與我交易的人類特意培養出來的通道。」
它說的是如此的理所當然。
鬼主和宴潮生同時陷入沉默,半晌,還是鬼主先笑了一聲:【真是,好算計。】
名為「顧棲」的存在擁有一雙眼睛。
這雙眼睛能夠看到陰鬼,也能夠將身邊任何對自己有惡意的存在標記為敵人,然後在他們的頭頂,顯示出他們的名字、等級和血條。
這應該是一個無比好用的能力,尤其是在這個有陰鬼存在的、並不是多麼太平的世界當中便更是如此。
然而現在站在道路的終點去轉念一想,這又何嘗不是在讓顧棲自從記事、自從理解了那些出現在周圍人頭頂的奇怪的、只有自己才能夠看見的東西的意義之後,就明白過來一件事情——
他身邊的所有人,對於他的存在都懷抱着惡意。
他不被歡迎,不被認可,不被善意的對待。他的存在即為錯誤,甚至都不需要去向任何人詢問和求證,因為他們頭頂的血條便是最用力的、不容反駁的證據。
熱情的打招呼的同學是假的、說要和他做朋友的孩子是假的,要遞給他糖果擁有着慈祥笑容的老人是假的,路邊偶遇的唱歌的小姐姐是假的……
那是在顧棲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明白的道理。
——他不可能得到任何的善意。
於是鬼主幾乎是不可避免的想到了數日之前,在宴家的族地裏面,宴家家主那近乎於歇斯底里的嘶吼聲。
【他本該嘗盡時間諸哭,領略萬般之惡,對人類和世界都徹底的失去期望,自願赴死,得陰氣加身,成為最強大的鬼王!】
【宴樂,你毀掉了我的計劃!】
有那麼一瞬間,即便是自己世界當中的宴殊同早就在鬼主化鬼的那一日便已經被他挫骨揚灰,但是他還是不可避免的生出了想要將對方拉出來,一根骨頭一根骨頭的細細碾碎的想法來。
「成為鬼王,便相當於是成為了那個通道,是嗎?」
眼球是一個好眼球,對於宴潮生的話給予了肯定的答覆。
宴潮生幾乎是當即就產生出了某種無端的后怕和慶幸來。
他從來都覺得,自己當初去和顧棲交換了命格,不讓對方墮化為鬼,而是將他推上一條更加光明的路上的行為,是一件正確的事情。而現在所知道的一切,則讓宴潮生更加堅定了自己的選擇。
只差那麼一點點,如果他當初有過分毫的猶豫,那麼顧棲便已經在三年前的羅城成為了這眼球口中的什麼通道。宴殊同的綿延了千年的計劃會如願達成,而他也將失去自己的少年。
宴潮生想,這一定是他做過的最划算的買賣。
顧棲並不是笨人,儘管聽到耳中的信息零碎而又散落,但是也足夠他大概的推測出事情的大概情況。
「如果我真的成為了那個通道,會怎麼樣?」
眼球沒有屬於人類的情感,有問必答,這一次也不例外。
「我會成長。」
「以你們的星球作為養料,然後回到星空外側,回到我的支配者所沉睡的洞穴當中,與祂一起進入下一個世代的長眠。」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設定終於寫到了!
圖窮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