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 123 章
沈青飛看着面前擁擠而無知的人群,眼中漸漸顯出了冷意。
那陣法極其隱蔽,隱蔽到即使是他也看不出一絲痕迹,它隱藏在每個人身上,正是他們手中人人端着的不起眼的陶碗。
大陣啟動時,幾乎有種天羅地網,無處可逃的感覺,事實也的確如此,沈青飛並未找到破綻逃離,現在才被困在了這裏。
那些細密的青光看似溫軟無害,也確實沒對沈青飛造成太多傷害,但它們也擁有着非常的韌性,可以將他牢牢鎖死在原地不得動彈。
身體無法動,心念其實還能動。
如果沈青飛想,他大可以喚出他的劍,將那細絲斬斷,或是將他面前這數萬凡人擊斃。
但那樣的話,他的確可以脫困,卻也有背負數萬凡人性命的因果。
上個敢這麼做的修仙者……哦,沒有上個敢這麼做的修仙者。
曾有修士屠了百人不到的凡人,而後走火入魔,殺性大發,完全失去理智,後來被修仙界合力擊斃。
那也是千年以前的事了。
這次戰爭中倒也出現過修仙者沒收住力,誤傷了敵軍中的大量凡人的事,幾乎就在他失去理智的一瞬間,他敵方的修士便立刻昭告周圍,幾乎所有修士都放下了手中的戰鬥,前來擊滅此人。
因此,凡人不是好傷的。
不光自己會失去神智,也要面對其他所有修士的追殺。
修士們看待以這種途徑走火入魔的人,與看待邪修並無二致。
沈青飛如果是那種圖一時意氣的衝動性格,或許他會因為心中閃過的怒火將這陣法強行突破,可惜他不是,他太謹慎,太在乎後果,而這後果,他承擔不起。
「仙人……是被困住了嗎?」
一個手裏托着一隻小碗的女孩不安地拉住了父親的大手,問道。
她那隻小手拉住的厚實而泛黃的大手的主人臉上也是一臉迷茫——看上去的確是仙人被困住了,但是為什麼呢?
仙人那麼無所不能,為什麼會……
他們很快就知道為什麼了。
城牆上,青衣仙人的身後,走出了一個高大的身影,那高大身影一身明黃,朗聲道:
「仙人心善,願與我大涯國國民共享天壽,凡參與了此次慶典之人,現在都擁有了與仙人相同的壽數。」
「我的子民們啊,一同歡呼吧!」
歡呼聲當然沒有響起,下方的人群中一片死寂。
哪怕國王用的字眼是「仙人心善」,但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仙人絕非自願……
恐懼開始在人群中瀰漫,所有心中都是一個同樣的念頭——他們要怎樣面對仙人的報復?
他們真的承受得起仙人的報復嗎?
死寂中,大涯國國王大笑了起來:
「我的子民啊,不必如此擔憂,你們沒看到仙人不願意向你們出手嗎?」
他的笑容顯得古怪又得意。
「因為仙人是沒法對凡人出手的。」
「你們想要救他嗎?那就自裁吧,數萬人的自裁可以放他自由,為了敬仰的仙人,你們願意嗎?」
沈青飛被困凡人王都的事一經傳開,全修仙界嘩然。
居然會有凡人膽大包天到對修仙者出手?!
而且居然還成功了!
而細細一想,這成功也是完全合理的。
那陣法與數萬凡人的性命綁在一起,唯有殺死他們才能重獲自由,但哪個修仙者敢冒着這樣的風險掙脫。
但正因為這合理,才更讓眾多修仙者們震怒,甚至恐懼。
這與之前凡人們將他們的國運與修仙者的地脈靈氣綁在一起,將他們捲入這持續了十年的一場大戰還不完全相同。
雖然那也是凡人脅迫修仙者,但性質卻完全不同,那是凡人們壓上自己的性命,堵上自己的命運來尋求修仙者的幫助,哪怕修仙者的確會因此感到不滿,但那不滿來自於「失敗后自身地脈上的靈氣減少」,那並不是生死攸關的事,而且某種程度上,他們的征戰也因此變成了為自己的利益征戰,凡人只是他們手中的一柄劍,一把刀,一桿槍。
但這次卻完全不同。
凡人們這次同樣堵上了自己的性命,卻露出了真正的獠牙。
修仙者們對此感到憤怒與慌張,是因為凡人居然掌握了真正可以威脅到他們的手段。
最為憤怒的自然要數天下第一宗。
大涯國是他們的附屬,大涯國國王做出這樣的事,無疑就是在打他們的臉。
其他宗門的附屬凡人王國怎麼就安安分分,乖巧非凡,他們的卻心生反骨,怎麼能不讓他們震怒?
但天下第一宗他們的憤怒不會轉變為行動。
真正行動了的是沈青飛的狐狸師父,狸花貓大師兄,松鼠二師兄,還有人類三師兄。
沈青飛被困第十天的時候,大涯國國王與鎮南大將軍好心地為他修建了一座宮殿,原本是城牆的地方,拔地而起一座燦爛宮殿,為沈青飛擋住了外來的窺探目光。
原本惶惶的百姓們已經從街道上散去。
人有一種奇怪的心理,只要需要承擔後果的人足夠多,他們便會覺得——沒事的,那麼多人一起呢,就算要死可能也輪不到我吧。
而且仙人的確沒有反擊,起初沒反擊,現在十日過去了依舊沒反擊。
他們大多已經信了國王的話——不信也不行,賊船都已經上了,難道不告訴自己這艘船是完好的而是反過來一天天地嚇自己,這艘船是漏水的,早晚要將他們帶到海底去嗎?
更何況……那可是長生。
心驚膽戰中,也有人臉紅氣粗,因為那可是長生啊。
只是他們依舊不敢看仙人,哪怕那宮殿拔地而起,將仙人遮蔽了起來后,他們也不敢看,不再靠近城牆,寧可繞點遠路去另一頭的集市買東西。
這一日,王宮上落了一個肅然的身影。
很小的一團,毛皮光亮,看起來很好摸,但散發出的氣勢卻比屍山血海里殺出來的惡鬼都要肅殺。
一柄利劍直直地穿透了宮殿高牆,停下了那大涯國國王的眉心前方。
狐狸沙啞的聲音響起。
「解除陣法。」
它的劍肅殺而無情。
大涯國國王直接嚇得榻上濕了一片。
但他作為國王,其實是有些智慧的。
當初設下那陣法,靠得是鎮南大將軍的軍師,陣法成功后,軍師與參與設陣的人已經全部被他秘密賜死。
而他與大將軍本人,更是從頭到尾沒有看過那陣法一眼,就算被修仙者逼問,他也什麼都說不出來。
於是他半是恐懼,半是得意地撕心裂肺大喊道——「仙人!我也不知道那陣法如何解除啊!」
城外的牆上,則落下了另三道身影。
狸花不會說人話,持劍站在最邊緣。
墨非黑着一張臉,將說話的機會讓給了松鼠。
街上的人看見了這兩隻動物一個仙人的奇景,小心翼翼地抬頭看去。
「你們猜怎麼著?」松鼠強壓着憤怒,話音中甚至帶出了幾分戲謔,「你們的國王說得還真不錯,我們修仙者的確沒法殺你們。」
「不過他沒說最重要的一點,是沒法大面積地殺你們。」
「我們宗門呢,人不算多,加起來幾萬人還是有的,一人殺一個,你們不就死全了嗎?」
「今天雖說就來了我們三個,三個聽起來是不是很少,但誰知你們自己,你們親人,又不是今天要被殺死的那三個之一呢?」
「現在解除這陣法還來得及。」
驚恐一瞬間便在人群中蔓延開來,頭上原本懸着的那把帶了鞘的劍一瞬間出了鞘。
誰也不敢賭那萬一。
松鼠二師兄就是想嚇他們,天下第一宗是有數萬人不錯,但誰會願意與自己不相干的沈青飛擔上因果。
只殺一個凡人短期內或許無礙,但因果欠了便是欠了,凡人因果難纏,因為他們與修仙界並不是一個體系,要還一個凡人因果,要麼從他自身入手,要麼從他親屬後代入手,萬一運氣不好遇上個孑然一身的,誰知道這小子這輩子究竟和誰有過交集?
而因果不還,境界低時無礙,境界越高,這點細微的影響便越危險。
所以松鼠只是詐這群凡人。
他並不知道是誰設下的陣法,但無論是誰設下的陣法,真能承受得住這樣的心理壓力嗎?
松鼠畢竟不是人,他沒有想到,設下陣法的人並沒有等到它來殺他們,而是早早就被大涯國國王賜死了。
沈青飛的耳力,自然可以聽見整個王城所發生的事,他嘆了一口氣,傳音於他的師父與師兄三人。
「師父,師兄,不必為我費心,設陣之人已被此地凡人國王賜死,你們離去吧,不必為我平白沾上因果。」
不論是王宮內的狐狸師父,還是王宮外的師兄弟三人,幾乎都露出了震驚神情。
一眨眼間,沈青飛面前便多了三隻動物與一個人。
狐狸師父看着纏繞在沈青飛身上那密密的青色細線,幾乎震怒。
「這些可恨的凡人!」
墨非皺着眉,他算不上多精通陣法,但也看得出此陣繁雜而玄妙。
他知道他這位小師弟擅陣法,輕嘆了口氣問道:「青飛,你也對這陣法毫無頭緒嗎?」
沈青飛搖了搖頭:「並非毫無頭緒,或者說,正是太有頭緒了,我大概已經可以確定,確實沒有第二種解法。」
第一種解法指的自然是屠戮那數萬人。
狸花眼中閃過了一陣憂傷與心疼,它難得張口,喵了幾聲想要安慰他的小師弟。
松鼠師兄強壓着怒氣道:「我這就去不知處將他們的陣師都綁來!我就不信這陣法破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