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自習和冰闊落更配哦
楚萇撂下筆,正想摸會兒魚,就見班主任李桃手捧瓷杯進門。
四目相視,楚萇倏然一驚,李桃眉頭一緊。
空氣凝固了約莫有兩秒……
李桃突然神情舒展。
楚萇也終於反應過來今時不同往日,他早已脫下藍白校服,半年前更是從師範大學畢業,如今回到了母校高中任教,恰巧還和曾經的班主任李桃共處一個辦公室。
他訕訕地掏出方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進袖口的手機。
這是還沒適應身份的轉變,條件反射了……
注意到他的動作,李桃又好氣又好笑:“手機藏得很熟練呀?看來我當年還是盯得不夠緊。”
李桃是個相對和善的小老太。
相對是指有條件的、有限的。
只要你守“生德”,她絕對待你慈眉善目,和藹可親,宛如自家奶奶。
但倘若你膽敢犯錯惹事,從教大半輩子的小老太有的是法兒拾掇你、叫你害怕。
慈威並濟的小老太因而被學生們尊稱為“老佛爺”。
楚萇趕緊起身接過老佛爺的瓷杯,幫她接開水泡茶葉。
這是老佛爺的御用瓷杯,端的是古色古香,杯麵有“以戒為師”四字浮雕,是佛教術語,典故出自釋迦牟尼佛將入涅槃時的遺訓,大意是:在我離開以後,你們應該尊重戒律,如同黑夜遇到光明,如同貧窮的人得到寶藏。應該知道戒律是你們偉大的老師,就如同我住世教導一樣。
就很對老佛爺內味兒!
楚萇上高中那會兒李桃就成天端着它喝茶,一年四季都不帶換的,同學們私底下沒少揣測這瓷杯該不會真是什麼老物件吧?
直到某次上課李桃失手將它打碎,第二天又捧來個一模一樣的,大家問了才知道,原來她曾經和愛人去瓷都旅遊,瞧這杯子好看,乾脆批發了一大箱……
楚萇還記得高考完返校填志願那天,大家拍了不少合照,十張裏頭得有七、八張老佛爺是捧着這杯子出鏡的,後來還被班上比較皮的同學截出來做成了表情包,並配字“瓷杯為懷”,又或者“我佛瓷杯”。
當然大家沒有任何對李老師不敬的意思,也說好了只在班級群里使用。
所以天知道入職后楚萇在年級組教師群看見李桃自己發了這個表情包時有多震驚……
他懷疑老佛爺一直潛伏於那個叫“此群沒有老佛爺”的班級群,但他沒有證據。
“帶班沒遇到什麼困難吧?”
“還好,很快就跟他們熟絡起來了,他們也都願意跟我溝通。”
此時是晚自習,辦公室里只有昔日的師生二人,少不得寒暄幾句。
“你跟他們年齡差小,優點是親和力強,容易打成一片,但平時要注意下分寸。關係太近,孩子們就失了敬畏,可能會不分輕重、不分場合地開玩笑,班主任該有的威嚴還是要有的……”
是的,班主任。
楚萇去年畢業無縫銜接考了教師編製併入職自己的母校——龍城一中,負責高一年級其中兩個班的英語課。
教學對他來講並不算難事,怎麼說也是全國師範類第一高校的優秀畢業生,專業知識足夠紮實,還有過實習經歷,總之順順噹噹地度過了上半學年。
校領導幾番考察后,覺得小夥子業務能力不錯。
正好新學期高一年級分了文理班,於是楚萇得以“升職加薪”。
升職,指多了個班主任的title。
加薪,指每學月小几百的班主任津貼。
……
從教育規律來看,其實年輕教師並不適合做班主任。
一是管理經驗不足,做決斷時可能會生疏與猶豫,從而導致班規朝令夕改,難以令學生們依賴和信服。
二是家長們也會有種種顧慮和不信任,畢竟誰都不希望自家孩子成了別人的試驗田。
說來中年骨幹教師最能勝任。
畢竟他們有豐富的教學經驗,也有自己的家庭和小孩,凡事能夠站在家長和孩子的立場上換位思考。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人家中年骨幹教師不樂意呀。
班主任這個崗位說白了權利又小,責任又大,屁事又多,一旦出事堪稱最佳的背鍋、抗推位。
與此同時,津貼少得可憐,課時也不減免。
只能說不想當班主任是符合經濟規律和人性及人本能的選擇。
因此現在的班主任大多是剛工作的畢業生,還有小部分臨聘老師。
臨聘老師是因為受制於人,不得不當。
年輕教師則是因為沒資歷,沒話語權,又或者自身想評職稱。
楚萇就是後者。
不過剛入職半年的他對自己的工作充滿了熱情和職業自豪感,因此對校領導的安排並不抗拒,甚至還有些期待成為“孩子王”。
只是一下子要統領四十名也就比他小五、六歲的青春期少男少女,壓力還是挺大的。
……
閑話幾句,李桃又捧着她的瓷杯,迤迤然回教室值班。
楚萇有樣學樣,拿起自己辦公桌上的保溫杯,出了門朝李桃的反方向走去。
龍城一中的高中部是棟U型教學樓,高一年級共有十六個班,八文十理,佔據一、二兩層。
一層是理科的八個平行班。
楚萇在二層。
U型長廊的左側分別是教師辦公室和文A、理A、理B三個重點班。
右側則是文科五個平行班。
楚萇經過U型底部的廁所,又經過四間教室,最終悄無聲息地在高一文5的後門駐足。
絕大多數的同學都還算安分,甭管是不是在看書寫作業,起碼沒有吵鬧喧嘩。
唯有靠門的健壯小伙,叫張思睿,頂着兩邊鏟青的油膩大背頭,正背對着走廊講得忘我,唾沫橫飛。
聽得出來他有意壓低聲線,奈何本身嗓門太大,沒壓住,在一片靜謐里顯得格外突兀。
“不是哥吹,哥當時一炮一個小魯班,三炮一個水晶,拆遷賊拉快……”
張思睿的同桌請了病假,這都開學第二周了,還沒來報道。於是這傢伙上課坐自己靠走廊的座位,舒舒服服倚牆。其餘時候就一屁股挪到同桌的位置,以便跟鄰桌侃大山。
此時鄰桌李一亮憑藉地理優勢瞟到了門口,驚得轉動的筆脫手飛了出去,他趕緊俯身撿起,然後又裝模作樣地攤開一本練習冊。
張思睿很沒眼力見,還擱那兒繼續吹:“叫一聲三哥,三哥以後帶你飛!”
“三哥?”
“誒!~~~?”
張思睿正得意着呢,後知後覺發現聲音來源不對勁,一聲誒應得九轉十八繞。
有些僵直地回過頭,三哥覥着臉:“害!老師您說笑了,您就叫我三子,阿三,哪怕小三也行啊。”
楚萇笑了:“那哪兒成?明天的背誦抽查名額就內定給三哥,以表敬意。”
張思睿小聲叨叨:
抵制黑幕!
反對皇族!
楚萇擺擺手趕他回自己位置,然後鳩佔鵲……呸!
然後就這麼坐在空出來的座位上,不顧張思睿一臉苦色,悠哉悠哉地擰開了保溫杯。
~呲~
清爽的氣泡聲引得左右偷瞄,被楚萇瞪了回去。
他之前總是揣着瓶飲料上課,被老佛爺教訓了,說是影響不好。
他一想,也是。
為人師表還是得注意着點。
於是斥巨資買了個保溫杯。
噸噸噸噸噸~
楚萇灌了一大口冰闊落,手捧保溫杯,感受着冰冰涼涼的暢爽。
暗自感嘆: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吶!
老佛爺若是聽到他的心聲,大抵是會摸出掃把棍,她教的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