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夜探
自從上了清風山,柴慧就沒分清過東南西北。山上除了樹就是草,好不容易有條小路,沒走幾步就到頭了。可是瞧人家花榮,踩着雜草牽着馬,悠閑得就像走在自家庭院裏一般,不一會兒就將她帶到了寬闊的大路上。
「花知寨,你在這裏駐守幾年了?」
「不到三年,怎麼了?」
「沒怎麼,就是覺得你對清風山挺熟悉的。」柴慧緊走幾步趕上他,又問,「我聽說清風山上有伙子強人,你跑來溜馬放鷹就不怕遭搶?」
「娘子這般青春年少,獨自一人行走在強人出沒的深山老林中,你不怕嗎?」
嘿,反將一軍!
柴慧不服氣地說:「如今這世道,做強人的多是落難的英雄好漢,而這樣的好漢即使沒受過我家恩惠也聽過我兄長的名號。因此,從滄州到青州,我並沒有受什麼苛待。」
「誒?說來是我疏忽,一直聽你提到尊兄卻不曾問問他的名姓。不知娘子可否賜教?」
柴慧似是不情願地說:「我是出來交朋友的,不到萬不得已誰稀罕借他的名聲行走?你別問了。」
「且慢。」花榮笑道,「滄州橫海郡有位柴大官人,江湖人稱小旋風,乃是前朝周室的鳳子龍孫。這個人……娘子認得嗎?」
柴慧冷哼一聲,小聲嘟囔着:「落草的認得他,當差的也認得他,不就是有兩個糟錢兒嗎。」
「娘子說什麼?」
「沒什麼,快到了吧?」
周圍的景象已經逐漸從雜草叢生的樹林變成了人來人往的街道,街上人來人往,偶爾有認得花榮的還會上來和他打招呼。
「這裏便是清風鎮,離清風山只有一站多地。鎮上有三條路分別通往清風山、桃花山和二龍山。為免強人侵擾百姓,朝廷特地設了清風寨在鎮上,派遣武官前來鎮守。」花榮邊走邊介紹道,「不是在下吹噓,自我到任打退了幾次前來劫掠的賊寇之後,清風鎮的百姓便再沒有受過侵擾。如今鎮上已經有人家,也算是個繁華的所在了。」
「的確繁華,和我想得很不一樣。」
柴慧走在長街之上,看大路兩旁儘是茶坊酒肆、勾欄瓦子、宮觀寺院等去處,正是「麻雀雖小俱全」。誠如花榮所說,清風鎮在三座惡山的夾縫中能發展到這等程度,他的確功不可沒。.
「花知寨,巡檢衙門在哪裏?」
「在市鎮正中。我的住處在巡檢司北邊,娘子可隨我前去暫住。」
「不必不必。」柴慧連忙推辭,「去府上叨擾多有不便,我出門帶了些盤纏,隨便找一家客店居住即可。」
花榮沒有立刻答覆,他停下腳步望着家的方向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花知寨?」
她試探性地叫了一聲,誰知花榮突然回頭道:「娘子住在客店也好,要出門走走看看比住在家裏方便。往後不管缺什麼少什麼,只管差人到巡檢司找我,莫要把我當了外人。」
「啊……啊好……」柴慧被他嚇了一跳,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那咱們就此分手吧,你回去往濟州寫信,我去客店給家兄寫信。早日找到公明哥哥的下落,我也能對得起武二哥的囑託。」
花榮四處張望着,她剛才說得話也不知聽沒聽見。
「花知寨,您能好好聽人說話嗎?」
「我聽着呢……這幾家客店好是好,但離我家太遠,要不再往前走走,我記得還有許多家呢。」花榮順手牽住柴慧的腕子,然後在柴慧驚詫的目光下拉着她往前走,「不僅要找個離家近的,還得找個信得過的,不然一個女子獨自居住叫人怎麼放心?哎呀……誰家好呢?」
柴慧看看被握着的手腕,又看看認真給她找住處的花榮,心想這廝應該不是故意佔便宜吧?這會兒掙扎或者質疑他一定會顯得自己不坦蕩,對,江湖兒女不拘小節!
經過千挑萬選,花榮總算把柴慧安置在一家離巡檢司極近,店主人又與他相熟的客店。二人坐下來又說了好些關於宋江的話,直到傍晚時分花榮才告辭離開。
柴慧吃過晚飯便掩上門窗,攤開紙筆思量着給柴進的信上要寫些什麼。
去年冬天,她因為總圍着武松、林沖這類習武的漢子轉悠,行走坐卧全然沒有一點女孩家該有的樣子。柴進看不下去勸過幾次,可她哪裏肯聽?每天還如往常一樣和莊上的客人們混在一處,氣得柴進非把她送到東京去住陣子不可。
她不願意去,在家一哭二鬧三上吊,柴進打也不是罵也不是,每天都被氣得夠嗆。就這樣過了一個月,兄妹倆的僵局才終於被遠道而來的宋江打破了。從那天起,哥哥柴進每天都陪在宋江身邊再也顧不上別的事,妹妹柴慧則趁機溜之大吉,開啟了獨自一人的江湖之路。
轉眼間,一整年過去了。也許武松已經把她的下落透露給柴進,也許柴進還在滿世界尋她。總之,她本人並沒有往滄州去過一封信,哪怕已經答應花榮要寫一封,拿起筆來后她也不知道要寫什麼。
道歉嗎?她的錯罄竹難書,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問候嗎?在家時恨不得氣死人家,這時候噓寒問暖一看就是虛情假意。要不頭一句就問宋江還在不在家裏住?不行,柴進一定會在字裏行間嗅到蛛絲馬跡,然後從天而降把她抓回去!
「煩死了,我攬這差事做甚,讓花榮自己寫兩封信不行嗎?」
「堂堂千金之軀,寫封信至於發愁?」
柴慧聞言一驚,急忙跑去推開東邊窗戶。在客店燈火映照之下,她看到鄭天壽抱着吳鉤劍斜倚在窗邊,臉上還有幾分嘲諷似的笑容。
「有門不走,躲窗外是什麼意思?」
鄭天壽道:「門口有許多耳目盯着,我怕惹麻煩。」
說罷,他跳窗而入,剛要開口說話又突然返回窗邊向外張望,直到確認並沒有尾巴跟着方才把窗合上。
柴慧卻並不把什麼耳目之類的話當回事,她替鄭天壽倒了碗水,問道:「天壽哥,白天我才離開山寨,怎麼夜裏你就追來了?」
「我怕你找不到清風寨啊。」鄭天壽往前湊湊,神秘兮兮地問,「往日你身後只跟着一撥人,今天怎麼跟了三撥?是柴大官人派來的,還是你的行蹤暴露了?」
「原來那些人是怎麼回事我都不清楚,新添的就更別提了。愛跟跟着吧,只要別湊上來煩我,我只當他們不存在。」柴慧不禁稱讚道,「果然還是天壽哥心細,我怎麼就沒發覺呢?」
「你呀,只顧着和那花榮說話,哪裏顧得上這些事?」
「誒,怎麼你竟認得他?」
「慧娘啊慧娘,瞧你那沒見識的樣兒。自從花榮調來清風寨,三山的好漢們來借一次糧就吃他一次虧。好傢夥,他一個人能敵千軍萬馬,你上各山寨打聽打聽,哪兒還有人敢踏進清風鎮半步?」
鄭天壽平時話不多,怎麼說起花榮就像柴慧提到武松一樣?哦,那大概就是由衷地敬佩吧。
可是白天柴慧隨便看了花榮幾眼,他不過就是個二十齣頭的後生,做着芝麻大小的官兒。還「一人能敵千軍萬馬」?騙人。
柴慧的心思幾乎都寫在了臉上,鄭天壽繼續說道:「慧娘可知道‘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花榮的厲害就在此處!他有百步穿楊的功夫,我家二哥就曾在離他一箭之外的地方被射中過肩膀。除此之外,他槍法極佳,騎術高超,文武雙修,在這一帶口碑很好。聽說他的父親花老將軍乃是大宋功臣,果真是將門虎子啊。「
「哎呀哥哥,你可真是把他捧上天了。認得你的知道你是清風山上的三當家,不認得你的還以為你是花榮的親戚呢。」
鄭天壽笑道:「我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另外……我看他對你有意,多了解一些也省得你錯付終身不是?」
「什麼?」柴慧茫然地看着他,「你說誰對誰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