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 6 章

伊萊的抗議被關上的門擋了回來。

不敢再亂動，他乖乖的坐好，等待水的出現。第一次實在是太驚慌，除了痛苦，很多細節都記不清了，雖然抱着死的決心來拼一回，還是想辦法能舒服一點是一點。

會迅速吸收熱量的怪水很快就重新漫上來，伊萊已經知道自己不會淹死在其中，順從的接納了水的擁抱。

咕嚕嚕——

隨着氣泡上升，伊萊看到眼中的世界驟然變化，黑暗被迎面撞來的色帶和光點排擠開，伊萊知道，光明很快就會出現，那個時候，他便不再是他。

他，成了黑色的機甲，名為盤古。

雖然李墨沒有和他解釋到底什麼是共生者，有為什麼會有駕駛員，伊萊也隱約猜到共生者的作用是讓機甲能夠「活起來」，而駕駛員是為了讓機甲「動起來」。

光明如期而至。

這次，伊萊沒有再到處亂看，他調整着「自己」的呼吸，等待第一波肉丨體的痛苦襲來。

然而，伊萊卻失算了，預料之中的承重感並沒有到來。

「他」輕鬆的站了起來。

機械關節發出順滑的聲音，每一下動作都是那麼自然，就好像是他自己平日裏習慣的那樣。

要說唯一的不同，也就是身體並不是他自己在控制而已。

這種感覺很新鮮，特別是平日裏自己跳起來也摸不到的懸挂機械臂，現在在他看來就像是小玩具，艙室特意做高的頂部也伸手就可以碰到。

「太棒了！」伊萊想要歡呼，想要到處走動，想要看看平日裏都要仰望的達達現在看上去有多小隻。

然而，他不能。

現在的他，只是和那台巨大的機甲共享了感知，控制權卻還在駕駛室，駕駛員則是李墨。

沒有第一次的疼痛折磨，伊萊便忍不住開心，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可以「成為」一台高大帥氣的機甲，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到外面，去和那些蟲戰鬥了。

「李墨，快點！」伊萊沒辦法和駕駛室內的李墨溝通，但並不妨礙他在自己心中催促對方快點行動。

就好像聽到了達達的催促，盤古站起來后一直沒有動的身體終於動了。

背部和四肢關節的推進器開始噴出流體，它的身體微微浮空。

駕駛室內，達達正在大呼小叫：「為什麼！推進器的電池已經耗盡能源了啊！為什麼可以啟動！」

李墨看着前面三塊顯示屏，表情凝重：「不要吵，接下來的事情，我需要全神貫注。」

達達雖然直腸子，但知道輕重，伊萊雖然哄得她和李墨一起進入了駕駛室，但她還是不放心地與李墨確認：「伊萊他不會有事吧？」

「不能保證。」李墨先一步跨入駕駛室，坐好之後示意達達進來，「但我儘力。」

這話說得直白，達達卻意外的平靜，她快步進了駕駛室，瞬間這小小的空間就變得擠起來，她終於看到之前刺入她後背的東西是什麼——一根四厘米左右長度長針——從鏤空處探出的金屬頭在短暫測量之後，伸出了很粗的針頭，刺入了李墨的後背。

達達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後背，她一貫皮糙肉厚，根本沒有把那點小痛放在眼裏，這會兒看到了那麼粗的針頭，後背也開始隱隱作痛了，不自覺的用手摸了上去，果然，那裏還殘留着明顯的痛感。

但是下一秒，她的注意力就被李墨嫻熟的操作給吸引了。

盤古穩穩的站了起來，李墨一目十行的檢查着所有的數據，確認無誤之後，嘗試騰空。

達達自小就對機械有着遠超常人的天賦，但第一次駕駛盤古只能勉強動起來，連站立都做不到，別的事情達達大大咧咧根本不會放心上，這件事她卻很上心。

李墨操作的每一步每個動作，她都看得十分仔細，包括屏幕上跳動的數據，她也沒有放過。

意義不明的協調率還有共鳴率數值雖然都在90以上，比她駕駛的時候高上不少，但這並不是她注意的重點，她更重視那些能讀懂的數據。

所以在李墨開啟噴射系統時，達達驚訝的喊出聲來。

在她的理解里，盤古裝甲的能源應該是來源於繭內人員的某種操作，而裝在外面的幾個推進器都外接電池模組，就是獨立供能的，否則這些電池就沒有必要。

第一次進入駕駛室操縱機甲時，她沒有顧得上調出機體資料好生研究，又在離開駕駛室后一心放在虛弱的伊萊身上，根本沒有多餘的腦子來想問題，這一來就沒功夫問伊萊在繭里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是這滿肚子的疑問，在李墨看似平靜卻無法違抗的話之後被壓回了心底。

現在，只能安靜地看對方操作機甲來應對這場蚊群的圍攻。

嗤——

尖利的聲音彷彿就在耳邊，一同出現的還有一根粗壯的金屬管狀物，裏面彈出了三天長長的紅色軟體。

是蚊的口器。

應該是發現內里是空的，刺入起落艙的口器射出尖細的舌頭探索一番后便離開了，留下一個孔洞，船體內的空氣開始逃逸。

伊萊注意到李墨而上的通訊器紅燈一直閃爍，應該是在報警。

那根口器開了個頭，其他位置也入雨後春筍般冒出了刺進來的口器。

無數的孔洞出現在了金屬壁上，伴隨着滋啦滋啦的電流聲，起落艙的燈光開始閃爍。

達達有些緊張，忍不住提醒：「這台機甲有力場護罩，蚊的口器無法突破。」

李墨頭也沒回：「每消耗一份能源，你朋友的負擔便會重一分，即便他的數值驚人，但未來的十幾個小時我們都將暴露在蟲出沒頻繁的星域中。」

「在回到蛋殼號前，請保持安靜。我也不會再回答你的問題，接下來的時間，每個判斷都可能影響你朋友的性命。」

雖然相識不久，但李墨也成功捕捉到了達達的軟肋——伊萊。

駕駛室內重歸寂靜，只有手指與屏幕接觸的輕聲。

盤古高大的身軀懸浮空中，躬身抓起了醫療倉，左大腿外側機甲下彈出一把短刃，造型普通但整個刀身顏色和紋路都很奇怪，絕對不是能量型武器，而是冷兵器。

左手拔出短刃之後，醫療倉被放入了原本存放刀的位置，大小剛好。

隨後，右側對等的位置也彈出一把短刃，正好和左手上的成一對。

黑色的機體變成了雙手持刃的姿勢，被放進去醫療倉伴隨着雙側武器匣重新合攏，得到了安全收納。

轟隆！

不知道具體位置的爆炸聲接連響起。

財富號船體正在因為爆炸而解體，無數的逃生艙被彈射出來，前仆後繼闖入數以千計的蚊群之中，有倒霉的甚至直接擊中蚊的口器，成了送上門的食物。

大部分逃生艙在撞上一些蚊之後慢了下來，它們的材料可不是碳炔，而是蟲們喜歡的合金，所以蚊們爭搶着把口器插入那些被攔下的逃生艙。

財富號的爆炸還在繼續，伴隨着火光，一道黑色的身影以驚人的速度沖了出來，然而在進入蚊的包圍圈之後，它的速度同樣慢了下來。

蟲對它並沒有興趣，但是這個橫衝直撞的黑色傢伙卻對擋住路的蚊毫不留情。

寒光閃過，一隻擋路的蚊被攔腰切斷，盤古此時如同燕子那般靈活的穿行在密集的蚊群中，彷彿經過了嚴密的計算，總是能在意想不到的位置閃身避開即將撞上的蚊，還可以不經過任何的減速就精準的用手中短刃切開擋路的對手。.

每一步，精準而又自然而言。

此時的伊萊已經完全沉浸其中，每次出手，每次避讓，都讓他有種自己已經無敵的錯覺，哪怕這些動作其實都是靠着李墨的操縱做出來的。

突然，異變陡生。

被蚊攻擊的一隻旅行蟲不知為何自爆了，它身邊的兩隻也被波及到，接連殉爆。

三隻旅行蟲爆炸的威力巨大，雖然它們已經被蚊群吸收體內能源，但只是剛剛開始，餘下的巨大能量不由分說的把周邊的一切捲入到爆炸中碾成碎片，燒成塵埃。

眼看爆炸的威力就要波及到這裏，李墨卻一點沒有慌亂，手上的動作卻更快了。

盤古把身體蜷縮成了一團，淡淡的白芒出現在了它的身體周圍，形成了圓球將它包裹。

它打開了力場生成裝置。

爆炸的推力將團成球的盤古送了出去，紊亂的物質在運動中不斷撞擊着盤古的防護力場。

此刻，伊萊陷入了慌亂，爆炸發生時他的英雄夢就已經醒了。他意識到自己只不過是把性命交到他人手上的傀儡而已。

在李墨操控下，他緊緊抱住膝蓋，把頭埋在雙腿中間。雖然看不到爆炸的火光了，恐懼卻一點沒有減少。

之前太過興奮以至於忽視了身體的感受，現在停下來，上次感受到的灼燒感雖然沒有到來，另一種陌生的情感卻爬上了他的心頭。

伊萊的童年，如果沒有達達，一定會很辛苦，他甚至懷疑自己能不能活到現在。

艾玫瑰人到中年依舊光鮮亮麗，美麗迷人，但卻不是個好母親。

雖然不知道父親的身份，但伊萊總覺得自己可以長得更高更壯，只是幼時總是挨餓所以造成自己長不高的事實。

他憤怒過，失望過，期盼過，快樂過，也幸福過，嫉妒過，滿足過，失落過。

獨獨這既濃烈又陌生的孤獨感是從未有過的。

彷彿這茫茫的黑暗中，除了自己，再無任何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