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 舊難
「咳,咳……」吳閣主差點把自己嗆着,哭笑不得,「姑娘玩笑了……」
「啊?」阿柒還沒反應過來,「那你說塔凌川滅門的真兇你知道了,那是誰?不是老趙?」
「此案百年有餘,自然與趙兄無關。」吳是何指着後窗的扇子晃了兩晃,「在下是指這深淵高崖。」
「怎麼?」阿柒頗驚訝,「難道塔凌川一派是全體跳崖了?還是像老趙一樣不小心摔下懸崖?」
吳閣主又哭笑不得了一回,「咳,咳……倒不是塔凌川全派投崖,是……」會心一笑,「倒也不能說不是,非要說,那不是塔凌川墜崖,是這崖墜了塔凌川。」
「啊?」阿柒更糊塗了,「何兄你沒事吧?」
吳是何笑着擺擺手,自己找了口茶喝,不再玩笑,「姑娘且聽我從頭說起。」
阿柒接過何兄遞的茶,只點頭嗯了一聲,等他詳說。
吳是何緩緩踱步,「舉凡門派,屋舍總要有一些,或作演武場館,或為居所寢室,乃至祠堂、書室、經樓一類,必是要有的。在下來時便心存疑慮,今日又叫玄伯玄仲四下找了,此地除此塔,並無其他屋舍。如此,必有蹊蹺在當中了。」qs
「……也許他們門派就是這樣的?或者這裏建塔,另住在別的地方?」
吳閣主搖頭,「凡建塔或選屋舍聚集處或選地勢高處,此塔縮于山腹,又近崖壁,選址不合道理。況塔凌川盛名在外,人言遠瞻一高塔氣勢恢宏,今日見了,與記載迥異。再者將這半個塔身壓在懸崖上,營造時工匠要如何作得?更有一件,這塔左右地面青苔雜草下有不少碎磚破瓦,皆不是此塔所用之物,又從何而來?因此可斷言,塔旁原本必有其他屋舍,且這塔原本應居一高處,塔后亦非斷崖。」
阿柒好像沒聽懂,迷迷糊糊點着頭,「老趙也說過這塔這麼難找有些奇怪。」
「正是如此。此間種種蹊蹺古怪,在下倒有一解。」
「……如何解?」
吳閣主沒有回答,搖扇先問,「姑娘覺得此山景緻如何?」
「景緻?景緻倒也有些意思,別處不曾見過……我同老趙也聊過這個,這山裡樹木不多,與別山不同。」
「確實。一路走來,總是陡峭崖壁,草木極少。這也應在這解上……」書生又踱了兩圈,將扇一收,「如在下所料不錯,此地百年前不幸遭逢天災,地裂山崩,露出大片崖壁草木尚不及生長。而那塔凌川一派,只怕是在這移峰填壑的大災中蕩然無存了。」
「呀,」阿柒一驚,「你是說,這裏以前發生過地震?」
「大地震動,山崩地裂,峰谷重塑,山尖寶塔進了山腹,其餘屋舍么,在下大膽猜測,也許全數都在崖下趙兄處也未可知。如此紙筆燈油也都有來處了。」
「那,那他們門派那些人呢?難道……難道都在懸崖底下住着呢?」
吳是何緩緩搖頭,「山搖地動,必是性命難保的……即便有倖存者就此歸隱在這茫茫大山之中,塔凌川這門派,在江湖上也是絕跡了。」書生嘆了口氣緩緩坐下,「此案懸余百年,我只道真兇根深勢大無人能撼,卻原來……」苦笑兩聲,「着實是個撼不得,怨不得,尋仇不得的。」
一場不為人知的天災造就的滅門慘案。兇手是大地,還是上蒼?
再高強的武功再盛名的門派,在天地造化的深山巨壑面前,與螻蟻何異?
一代名門,亡於天命。吳閣主的推斷有理有據令人信服,但這故事阿柒說什麼也不甘心。
茫然四顧,阿柒瞥見丟在桌上的劍和藏寶圖,忽然跳了起來,「不對!他們門派定是有人留下的!不然這圖這劍怎麼來的?」
吳是何點頭,「不錯,這圖要有人畫,這劍要有人當,但依在下所見,這隻能說明這百年間有人來過此地。此人不通文墨,不識長短劍,更像是外人。這裏面只怕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是嗎?那是什麼?」
「此一節么……將來再見了趙兄,自然真相大白。」
吳是何給阿柒解釋了圖畫潦草不似出自塔凌川弟子之手,卻又說不出「另一段故事」,阿柒到底是將信將疑。
雨一直沒有停,兩人又感嘆了一回天災舊難,到底這一晚也做不了什麼了,只好吩咐過阿陽和玄衛輪流值守,仍各自睡下。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阿柒夢見塔凌川後人在崖底過着紅火的日子,老趙已經和他們打成一片,吃好喝好樂不思蜀。次日醒來,她自己也有些分不清是真是夢。於是又想那崖底,既然有人能出去當劍,那必是有路出入的,老趙為何不出來?是了,必是那出路並不出至此處,而出在別處。這崖壁高陡難攀,在谷底多繞路也總能出山……老趙莫非是怕他們仍在原地擔心才不敢遠行?那自己這樣等他豈不是反而把他耽誤了?
一夜無話,天明雨仍未停,幾人圍坐檐下無所事事。阿柒將自己的想法與書生說了,書生想了一回,仍不贊同崖底有塔凌川後人的猜測。但對崖底是否另有出路問題,卻沉吟不語。
「何兄,你既然知道這裏的舊事,那你可知這崖底通向哪裏?」
書生緩緩搖頭,「即便曾有記載,這崖崩地陷之後也做不得數了。」
「對了,」阿柒拿過那藏寶圖給吳是何,「你看這裏畫了什麼有用的沒有?」
「潦草圖畫也不確切。」
「啊,我想起來了,」阿柒一拍手,「這圖指的不是這個塔,是我們來時路上老趙作了記號的一個地方,你說會不會有什麼關係?會不會有什麼我們當時沒發現的線索?」
吳是何聽這話才終於接過來重新看了一遍。他也想起來了,當時是見到這塔上阿陽點的火把才往這邊來的,圖上原指的方向他沒有去。這圖倒是和他記憶里沒有什麼不同,「粗糙筆墨,未必指得精準……怎麼趙兄還作了記號?」
「是啊,我帶你去看看?咱們叫上阿陽一起吧,他路更熟。」
「只是這天氣……」
「雨小多了,不怕的!」
「……也好。」吳是何見她如此,自己也覺得該去看看,便點頭答應,吩咐兩個玄衛留守,跟他二人去了。
日頭爬高,烏雲怯了似的,將雨收得只剩零星幾點,地面卻仍是濕滑,三人走了小半日才到。
「你看,這就是老趙做的記號,」阿柒指給吳是何看,「但是我們當時四下都找了,也沒什麼寶藏。」
吳是何跟着阿柒四下看了一遍,也不過是平平無奇的山景。此處也有一斷崖,但水汽太重向下看不真切,不知和塔后那片崖壁連着沒有。
「如何,看出什麼沒有?」
書生搖頭,「你們既然都找過了,我也看不出什麼更多。」
「是嗎……」阿柒低了頭,茫然看着那水霧下的懸崖,「那,那……」
「是在下無用。」
「不不,」阿柒忙擺手,「本來也沒有什麼,只是不來看看總是不放心……」
「確實如此。」
「只是我自己都糊塗了……何兄,你說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呢?」
書生緩緩在掌心敲着扇子,眉間微蹙,「先回塔吧。」
「然後呢?我們是應該繼續等,還是離開呢?」
「是啊……」書生自言自語,「走還是留呢?」
「我昨夜細想過了。趙兄要脫困,肯定不是從掉下去的地方原路爬上來。他輕功再好,也上不來這樣的懸崖呀!我們留下也等不到他,走了也不知道該往哪裏走去找他,我想了一夜也沒想明白……何兄,你覺得我們該怎麼辦呢?你是想走,還是想留呢?」
「我?我……」書生踱起了步,仍似自言自語,「姑娘所言甚是。我等留在此地着實無用,但……但若就此一走了之,是否有些,有些無情無義?」
「嗨呀那肯定是無情無義啊!」
猛然一個陌生聲音答了話,阿柒嚇了一跳。昨夜提防了一夜的鬼魅,終於出現了嗎?
她剛摸上劍柄,就看到一個影子立在何兄面前。
「媳婦,你可不能這麼對我兒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