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網約車
陳啟隔着書店的透明玻璃門,看見剛跟自己分手兩天的前女友,異常高調地挽着別的男人的胳膊經過時,他的整個人有點方。
哇了個大曹,難道這才是你跟老子分手的理由?
對方顯然沒有看見他,那兩人有說有笑地就從他眼前走過去了。
在這種尷尬的時刻,站在他身邊的小表妹何翹翹,生怕他沒瞧見,十分多事地拿食指戳了戳他的腰。
“哥,剛才過去的是楚楚姐吧?那男的……哦,以貌取人是我不對,不過那男的……左眼到右眼都得坐火車吧。”
陳啟瞪了眼她,語氣儘力偽裝得很平淡:“已經分手了,不關我的事。”
“你知道嗎,對被拋棄的男人而言,最受打擊的不是前女友找個比你強的,而是她拋棄你只為選擇個不如你的,你說氣不氣!”
說完這句,這個小人精還假模假樣地拍拍陳啟的後背以示同情,而後開始補刀:“也不能說完全不如你,你看他那一身行頭,好像挺有錢的。”
陳啟揮掉她的小爪子:“你選的漫畫我已經付完錢了,等會你自己回家去,跟姑姑說我鋪子裏有事,晚上不過去吃飯了。”
周末回家吃晚飯是他搬出去時答應姑姑的條件之一。
何翹翹激動得差點沒蹦起來,口中卻假惺惺地安撫(實則拱火):“哥,你要冷靜啊,暴力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決鬥這種浪漫的事情只適合中世紀的勇士,畢竟你很慫呀!”
這丫頭兩眼中雀躍的小火花是隱藏不了的,陳啟太清楚何翹翹唯恐天下不亂的個性。
“我很冷靜,比空調還冷靜,不冷靜的是你,何翹翹,以後少吃點鹽,看你閑的。”
說完他推開書店的玻璃門,混入街道熙熙攘攘的人潮中。
他心裏確實窩着一團火。
之前沒有任何徵兆,頭天還一起去看了九月天的演唱會,哪知第二天晚上周楚楚什麼理由都沒給非得要分手。
那天晚上什麼話傷人她說什麼,陳啟被激得差點沒當場掐死她。
想當初可是你先追的老子,現在說扔就扔?
本以為冷靜幾天楚楚能回心轉意,哪知撞見剛剛那一幕。
淦!!!
不想回鋪子裏,人太多,煩。
他需要找人打一架,把火氣發泄出來。
晚上十點多,陳啟酣暢淋漓地打完好幾架后從網吧出來,才意識到情況不太妙啊。
外邊下雨了,還不小。
天幕下,銀珠串子一樣的雨滴落在積水裏,砸出一個又一個小水坑,密密麻麻的像灑在地上的圖釘。
不能共享單車了,他打算給自己搖個滴。
沒想到車來得還挺快,他一根煙都沒抽完,一輛白色的比亞滴就到了。
師傅開得很穩,停到陳啟跟前時地上沒有濺起一絲水花。
陳啟打開後車門坐進去,不禁被凍得一哆嗦。
“師傅,麻煩空調關一下。”
司機是個皮膚大醬色的光頭,他扭着光頭回頭看了眼後座的帥小伙,動作時牽連脖子上戴的大金鏈子微微搖晃。
他豪橫地回到:“我今就沒開空調哇。”
“那怎麼會這麼冷?”陳啟奇怪。
“我也正納悶呢,我剛剛把車裏備的厚衣服全套身上了。”
光頭身上的確套了件與三伏天格格不入的大花毛衣,配上外露的金鏈子,襯托得整體氣質更加騷氣。
光頭一邊解釋着,一邊緩緩啟動了車子。
比亞滴從巷子裏轉了出去,直接駛向主路。
車窗外雨霧蒙蒙,一排排七彩霓虹忽閃而過。
車窗內陳啟百無聊賴,掏出手機想起可以回個電話。
剛剛在叫車的時候,他就注意到手機里有個幾個未接來電。
有兩個是姑姑打的,估計是為了他爽約晚飯的事,有三個是何翹翹的,還有一個是鋪子夥計米童打的。
他正準備劃開手機,突然黑屏的鏡面上閃過一張模糊的人臉。
歘——地一下。
陳啟兩條濃重的眉毛立刻糾結成團。
速度很快,但他還是看清了。
陳啟十分鎮定地把頭緩緩歪向左側,身旁本來空着的位置現在多出個虛影。
那虛影漸漸由虛轉實,已經能大概分辨出是個男人。
陳啟把頭轉正,眼神兇悍地瞪着前排司機。
難怪他的車裏這樣冷。
好傢夥,養這麼大一隻鬼在這,能熱乎就怪了。
光頭司機大概擁有奇妙的第六感,似乎察覺到了來自後座客人不友善的小眼神。
他從後視鏡里也回望了陳啟兩眼。
眼神恰好跟陳啟的對上了。
他心裏好些詫異。
這小夥子有毛病啊!好端端地,眼神這麼凶瞪他幹什麼?
還在瞪……
司機壓了壓火氣,尷尬地開口:“你是不是還很冷啊?現在外面雨小些了,要不要我把窗子給你裂條縫,氣流對沖一下。”
陳啟無奈地白他一眼,眼神差不多穿透車頂白到外太空去了。
這個司機是障目(普通人),也就是說,他根本看不見後座這裏有鬼。
陳啟心裏偷偷問候了句:你大爺的。
這次打車虧大了,難道還得順帶幫你收只鬼?
他又把頭歪向左邊,默默對着逐漸顯形的那隻鬼。
心裏糾結着他要是在此刻脫衣服,前排司機會不會覺得他有毛病啊?畢竟他一上車就叫囂着冷來着。
這鬼此刻差不多已經完全顯形。
一張灰白的臉上全無血色,眼睛死氣沉沉地毫無光彩,正直勾勾盯着陳啟瞧。
陳啟歪頭瞅他。
他歪頭瞅陳啟。
他倆中間就差一句經典台詞“你瞅啥?瞅你咋地!”
瞅着瞅着,陳啟發現這鬼怎麼有點眼熟。
這兩眼間的距離……好寬啊!
耳邊突然響起表妹那句“那男的……哦,以貌取人是我不對,不過那男的……左眼到右眼都得坐火車吧。”
好呀!真的是他。
這鬼正是下午書店門口周楚楚挎着那個男的。
他怎麼會在這?
難道高端的情敵都是無孔不入的?
陳啟下一秒,揪着他的西服領子就是一陣搖晃:“你怎麼在這,楚楚呢?你把我女朋友弄哪去了?”
這個剛剛成型的寬眼鬼差點被陳啟搖散黃了。
他驚恐地張大嘴巴,支支吾吾開合半天,一個字都沒有吐出來。
“你特么倒是說話啊,難道你的嘴巴先去投胎了。”
陳啟繼續用力搖晃着,可對方口中連個阿巴阿巴阿巴都沒蹦出來。
一道霓虹閃過,陳啟突然發現這鬼嘴巴裏面空洞洞的。
他倒吸了口涼氣,強迫自己冷靜,鬆開情敵的衣領。
他隨後想到一個可怕的事實:這是個新死的鬼,新鬼不會離開自己的身體太遠,而這車是一直移動的,也就是說他屍體就在這輛車裏。
這車有藏屍?
前座和後座都藏不了人。
陳啟又轉回頭去看前面的司機,發現司機師傅也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
看樣子師傅已經盯他很久了。
這光頭剛剛在後視鏡里欣賞了他整場的無實物表演。
看着他對着空氣一通比比劃划還連吼帶嚷嚷得,光頭司機更加確定這次拉的客人不太正常,年紀輕輕地就神經了。
“停車,停車,把後備箱打開。”陳啟吼道。
鏡子裏的光頭瞪了他一眼,回道:“地方還沒到呢,而且你怕是忘了,你上車時啥也沒帶,開後備箱做什麼?”
“讓你打開,你就打開,否則就不是差評的問題,我要報警說你騷擾我,你快把車停下。”
光頭差點被氣笑了,誰踏馬騷擾你呀,小瞧誰呢,老子雖然單身,可性別還是卡得很死滴。
“停哪啊?”
“隨便停哪,馬上停。”
誰好人跟個神經病理論?光頭最後真把車停下了,還十分善解人意地正好停在路邊一個低洼的水坑處。
陳啟也不在意,他一把推開車門,冒着雨,趟着水,就沖了下去。
光頭真想把心一橫,一腳油門溜之大吉。
但又想想投訴的後果,算了,跟個瘋子較什麼勁。
他最後還是按開了後備箱的鎖,從儲物盒裏掏出把雨傘,跟着也下了車。
等他走到車屁股時,發現陳啟正在抬後備箱的門,他的門有點緊。
光頭把傘撐到陳啟頭上,再次解釋:“後備箱裏啥也沒有,不知道你要看啥。”
“吱呀”一聲,
後備箱的門被陳啟掀開了,他一把把門抬到最上邊。
伴着’咔嚓‘一聲驚雷,一道耀眼的白光劃破夜幕,把天空和大地瞬間照得通亮。
閃電的那一瞬間,兩人都清楚地看見後備箱裏赫然放着一個黑色的大皮箱,出國旅行用的那種超大尺寸的。
光頭有些傻眼,呆愣在那。
“這……不應該啊,這誰的?”停頓幾秒后他繼續,“剛剛前幾撥客人都沒人往裏面放東西啊!”
陳啟歪頭看他:“你確定?”
光頭滿臉躊躇,隨後腦中突然閃過金光,恍然道:“晚飯時候,只有那時候,有一個男客人去火車站帶了兩個皮箱,哦……可我看見他下車的時候都拖走了。”
他又想了想,語氣肯定地補充:“下午只有他開後備箱了,只可能是他了,可我明明記得他就帶了兩個皮箱啊!”
陳啟臉色凝重,兩個皮箱?
楚楚會不會……
想到這,他迅速掏出手機,開始撥打周楚楚的電話。
直到聽筒里傳來:“東海移動提醒為您服務,我們將儘快用短訊通知對方。thisismisscall……”
是關機狀態。
不會真出事了吧?
陳啟憤恨地拖拽皮箱,把皮箱從後備箱裏側拽到邊上。
箱子是pc材質的,很結實。
他想去拉箱子的拉鏈,發現有密碼鎖鎖着。
他歪頭問旁邊:“有手電筒嗎?”
“要手電筒幹嘛?”光頭不解。
“開箱。”陳啟語氣堅定。
“不行,”光頭拒絕得斬釘截鐵,“這箱子肯定是去火車站那客人的,我還要還給人家的,你怎麼能動別的客人的東西。”
光頭心想這小子還真是瘋,可自己又不傻,讓平台知道了他這網約車以後還做不做了。
陳啟有些惱火,大聲喝問:“那人下車多久了?”
光頭不知道他問這幹嘛,卻還是老實回答道:“那時天剛黑,三個多小時了。”
“你腦子裏裝了整個太平洋的水嗎,不想想假如真是無意中落下的,哪個客人會隔了三個多小時還不來一通電話?”
光頭聽完臉上堆起疑惑的表情。心想這麼大件行禮確實不該忘啊,即便落下了,三個小時也該發現了。
等等……你腦子才裝了整個太平洋的水。
沒等他反擊,陳啟又開口了:“你不說他上車時往後備箱放了兩個大箱子,下車時全提走了,那現在這箱子是誰的?”
光頭左手舉傘,用空着的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光溜溜的腦袋,茫然道:“這事我也想不明白。”
“他上下車時,你有幫他提過箱子嗎?”
光頭搖搖頭:“他說不用。”
“所以你一直坐在車裏,沒有親眼看見他是怎麼把兩個皮箱拿出後備箱的?”
光頭繼續茫然:“這有什麼問題嗎?”
“你有沒有想過他其實可能帶了三個箱子,只不過其中兩個是箱子套箱子,套在一起的。他下車時只要把套在一起的兩個箱子拿出來,你在車裏坐着,就會以為那人還是拖着兩個箱子離開得,根本不會懷疑他落了第三個箱子在你車裏。”
光頭司機先是恍然大悟,而後臉色又疑惑起來,看着陳啟問道:“那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陳啟眼睛盯着大黑皮箱,冷冷回道:“那就看他在箱子裏放什麼了。”
光頭馬上慌張起來,他想到如果有人在他車裏放小藥丸小白面小炸彈之類的,他要怎麼跟警察叔叔解釋?
他現在開始明白過來,這個神經兮兮的小夥子說話雖不中聽,卻好像在幫自己。
他急急忙忙返回副駕駛的位置,從儲物箱裏掏出個小手電筒,回來后直接遞給了陳啟。
陳啟將光線對着皮箱的密碼鎖,隨後開始轉動密碼盤。
一邊轉一邊觀察,從縫隙里他緊盯着密碼的齒輪,直到出現凹槽。
他分別記下凹槽對應的四個數字后,開始用減5法推算密碼。
幾秒后,他再次扭動密碼盤。
密碼鎖發出‘碰’地一聲。
鎖打開了。
後面擎傘的光頭看着滿臉地不可思議,密碼鎖這麼好破解嗎?
這小夥子是個人才啊,他到底做什麼的?
哧,
哧,
陳啟已經滑開了拉鏈。
他深吸一口氣后,一把掀開皮箱。
在手電筒光簇的照耀下,可以清晰地看見皮箱裏蜷縮着一個人。
一個男人。
男人一動不動,箱子裏也沒有血跡。
他的雙手被向身後反綁着,嘴巴上纏着黑膠布。
看到這具男屍,陳啟反到鬆了一口氣,他最怕看見的是兩具殘屍。
但,光頭司機就沒他這般鎮定了。
‘啊……”
地一聲尖叫一聲后,雨傘被他扔出去三四米遠,光頭司機已經向後癱坐在水坑中。
這會雨又下大了。
雨水順着他絲滑的大光頭劃過他驚恐的雙瞳,顫抖的鼻翼,而後灌進他無法閉合的大嘴巴里。
他卻還在那尖叫。
‘啊……啊……”
陳啟無奈地搖搖頭,敢情光頭脖子上挎着大粗金鏈子,裝出一副很豪橫的樣子都是唬人的,原來膽子這麼小!
他走過去拍拍光頭的臉:“別嚎了,還不打電話報警。”
光頭終於回魂,驚恐地問:“他……他還活着嗎?”
“死了,別揭開他口中的膠布,那是封血用的,這人沒舌頭。”
光頭被嚇得渾身發軟,早忘了深思陳啟也沒揭開膠布,是怎麼知道屍體沒舌頭這個問題。
他掏了幾次褲兜才把備用手機掏出來,十分聽話地開始報警。
這個電話打得結結巴巴的,光頭實在是被嚇到了。
陳啟看見原本在後座里老實坐着的那隻鬼也從車裏飄出來了,他正呆立在後備箱那盯着自己的屍體瞧。
整個鬼臉全是震驚惶恐,不可置信。
陳啟明白,一個剛死的鬼是很難接受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有的甚至連自己是怎麼死的短時間內都想不起來。
他覺得這個寬眼鬼的氣質比一般的新鬼還要傻氣些,大多數時候眼神都是木木的,難道生前是個智障?
他現在不打算收這鬼了,留着也許還有用。
光頭打完電話再抬頭時,發現陳啟正要走。
他趟着積水,已經走出去了七八米遠。
光頭被嚇得坐在雨中大喊:“你去哪?不要走,等會警察來了你要幫我作證,這真不是我乾的。”
陳啟聽見后止住了腳步,又退回到光頭身旁。
他從兜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光頭:“如果有事,讓警察按名片上的地址找我,打電話也行,上邊都有。”
說完后,陳啟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奔跑着消失在這漫天大雨之中。
大光頭眼見着陳啟跑沒影了,終於收回目光。
他低頭獃獃地看着陳啟留下的名片。
好在是硬塑的,不怕濕。
正面:啥都修修理鋪。
背面:破爛街44號,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