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步步為生
安歌穿來溫府的第三十天,不僅丟了原來的姓氏,也逐漸開始明白一個道理,在這個封建社會裏沒有人會同你說那些人人平等的事,等有錢有了本事,才能在這吃人不眨眼的世界裏存活下去。
只不過,旁人一穿越,不是千金小姐就是後宮寵妃,要麼也帶着一個好家世。
可她倒好,一舉穿越成了一個三不管的小丫鬟!
穿越前她可是書香門第的千金大小姐,父母皆是國內知名藝術大師,凡是經她父母之手的畫作、書法堪稱的上是千金難買的名作,從小在藝術氛圍的熏陶里長大的安歌對繪畫有着極其高的天賦,被家族給予眾望,可一場夢醒,她卻莫名穿越到這壓根不在歷史發展上的異世里來。
她本是小姐身,現在卻成了丫鬟命,真是造化弄人!
這一雙曾經價值千金的手,如今只能拿着掃帚乖乖掃地,順便還要提防着看她不快的管事姑姑。
安歌穿越過來的這副身軀是個苦主,自打八歲的時候就被賣給了溫家,溫家原先是蘇州的老商賈,十幾年前溫大老爺溫慶忠中了探花,當個了從二品禮部侍郎,舉家遷到京中,從此過上了吃皇糧的日子。
而她穿的這個小歌兒,如今才十二歲,半大的孩子雖然和之前的自己相貌無差,但肌黃蠟瘦的模樣遠遠比之前的自己差的多,同齡的小丫頭一個個生的膚白貌美,她混在裏面太不招人待見了。
安歌也繼承了一部分前主的記憶,這丫頭心思單純性子沉悶,自帶賣進溫家后嘴笨腦呆,不僅管事姑姑不喜歡她,連一起幹活的同伴都不待見她,同進來的一批孩子就她還留在普通丫鬟里,其餘的要麼做了二等丫鬟,要麼就是運氣爆好,成了一等貼身丫鬟,她這樣的性子少不了旁人的欺負,剋扣銀錢和飯食是常事,就連日常的賞賜都被管事姑姑搶了去。
這不前些日子溫府才舉辦的生辰宴,府里的下人多多少少得了賞賜,那天估摸着是前主這輩子最幸運的一天了,她因緣巧合下得了久居關外回來過節的二公子一盒胭脂,正寶貝似得收着,卻不曾想還未回房就被管事姑姑搶了去。
也不知道這丫頭腦子裏想的是什麼,平時被欺負成那樣都不做聲,可那一日她突然奮力抵抗起來,十幾歲的孩子哪能爭得過四十多歲的老妖婆,不僅東西沒了,人也被推下了河,那管事姑姑還生怕她死不了,竟然隔了會兒時間才去叫人來撈,可憐前主就這麼硬生生咽了氣。
一盒胭脂,就要了她的命!
安歌穿過來的時候正是他們正要抬着小歌兒去處理掉,嗓子一咳污水一吐嚇倒了幾個家僕,眾人紛亂中她只聽得一聲溫和好聽的聲音穩住大局。
「這孩子能從鬼門關里走回來,是個有福氣的,帶回去好生照顧着。」
就這一句話,保住了她的小命。
後來安歌才知道,說話的人正是溫府大少爺的正妻,名冠京中的才女程月皎,安歌後來遠遠瞧過她一次,不過十六的年紀,出落的亭亭玉立,她待下人從來都是溫柔可親,是個頂好的美人兒!
「小歌兒!發什麼呆呢!」一聲公雞嗓的爆喝聲把安歌從回憶里拉出來,安歌不用看也知道喊自己的是掌事姑姑溫杏,這管事姑姑原本也是府里的丫頭,歲數大了被許給了廚房的做事師傅,賜了主人家姓氏,她們這院裏的十七八個丫頭小子都歸她管,在她底下是活受罪,一來她原先是個二等丫頭,最看不起普通家僕,再者隨了主子這麼多年,自身也生了些傲氣。
說話間溫杏姑姑就快步走了過來提起安歌的半隻耳朵,直拽的她耳朵發疼,雙手也忍不住的扒拉她的手,溫杏姑姑連聲罵道:「你看看這地上的落葉,從晨間道現在還沒掃完,光顧着玩的小蹄子,養你有什麼用處?」
「好姑姑,我不敢了!」
安歌很沒骨氣的求饒,在這個無依無靠的異世里,適當的服軟反而能保住自己,雖說這府里的下人沒權利決定僕人的生死,但像這種掌握實權的姑姑總管,要真惹惱了,還不知怎麼使袢子噁心人,她來這的時間不長,但也見識過幾次僕人們之間的勾心鬥角,那可真是聽了三天都吃不下飯。
見安歌求饒,溫杏姑姑發完脾氣后便鬆開了手,安歌連忙殷勤的拿起掃帚在地上開始掃着,嘴裏頭還不忘昧着良心誇獎溫杏,「還是姑姑心善,旁的姑姑要是遇到我這樣的小丫頭,早就給棍子吃了!」
聽安歌這樣說,溫杏姑姑掀着眼皮難得正眼看她一回,嘴裏也哼道:「你這丫頭,落了回水腦袋倒清明了,嘴也甜了不少!」
安歌嘿嘿一笑,更加賣命的掃起地,溫杏姑姑甚是滿意小丫頭這樣恭維自己,扭着腰肢又去別的地方視察了,等她走後,安歌忍不住沖她背影「呸呸呸」吐了好幾聲,發泄完了,安歌又得認命的掃起地來,她一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如今也換做了一副佈滿老繭的小手,二十多年養尊處優安歌壓根沒料到自己命中會有這一劫!
安歌深知自己不能繼續這樣下去,她雖穿了古人身,卻不能順着古人命,自己這二十多年苦練的技藝不能就此埋沒,早之前她也打聽了這個時空,這個大陸雲霄國、瓊華國兩國制衡,她所在的國家是瓊華,君主對性別的管制不是很嚴,不論男子女子,只要有才有實力,都可為官為商。
安歌是沒那個志向跑去朝廷攤一趟渾水,如果可以,她想擺脫奴籍離開溫家,靠自己的本領找些事情做,不說日進斗金,只要衣食無憂不用看人臉色,那便算是在這異世里找到一個安穩的歇腳之處!
可惜現在,她還只是個賣身契壓在主人家手裏頭的小丫頭,生死都不由自己,未來的一切對她來說縹緲的像是個夢。
安歌是掃地小丫鬟,這可是個細活,規定來說庭院裏不能落一片葉子,但院內兩邊都種着參天大樹,即便掃了一遍又會有葉子飄落。
安歌只能苦守着,偶有空隙時間,她便舀了點水就着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太陽曬的水跡乾的快,也不易被人發現,對於現在用不起紙筆的安歌來說已經是練筆的最好方法。
在這個國家,文者具有很高的地位,但文房四寶也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就連學院幹活的家僕們,身份都要高別的家僕一等。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凡事總得一步一步來,安歌現在最盼着的事情就是進學院,學院裏事少待遇好,而且能藉機了解這個時空的文化發展,這對以後想走這一步的安歌來說有很大的用處,她也想好了,這一身的本領必須要安排一個出處,「天資聰慧」是前提,但一個從未接觸文房四寶的丫鬟突然有這麼一手,她不僅保護不了自己,也會被人懷疑。
不過進學院做差事可都是府里二等家僕都嚮往的地兒,要想進去,不尋點方法,光靠她拍溫杏姑姑的馬屁,簡直是在做夢!
這樣想着,安歌越發的頭疼,指尖微微用了點力,樹枝「啪嗒」一聲斷的清脆,安歌索性舀了一勺子水,將畫出的半干輪廓澆的花了。
還未起身,便聽到有來人的腳步聲,安歌連忙起身拿起掃帚,裝作一副認真掃地的模樣,這邊腳步聲已至院口,還未見人便瞅着兩邊雙丫鬢率先露了出來。
「小歌兒!」清清脆脆的聲音比溫杏姑姑的粗鴨嗓好聽百倍,安歌聽這聲音鬆了一口氣,她直起腰伸了個懶腰,把掃帚往旁邊一撂,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
來人正是當初一起進府的姐妹巧兒。
安歌對巧兒還是有些印象的,她們倆是同村一起長大的姐妹,之後被一起賣進溫府做丫鬟,不比安歌沉悶,巧兒伶牙俐齒,性子又外向,進府不久便做了二等丫頭,因着兩人青梅的情誼,即便做了二等,巧兒也會時常回來跟安歌玩,算是安歌不可多得的一個朋友。
但穿越來的安歌知道,她於巧兒還有另外一種作用。
巧兒小跑過來坐在了安歌身旁,她晃了雙鬢上插着的斜簪子,小臉紅撲撲的。
「好看嗎?大爺賞我的!」
她口中的大爺自然指的是府里大少爺溫長秋。
巧兒現在的差事不差,她去做了溫長秋的侍奉丫鬟,這可是近主人身的丫鬟,平日裏得個主人賞賜都是小恩賜,若是本事大些被主人家看中抬了做姨娘,那地位可就翻了一倍,那大爺院裏的宓姨娘,就是這樣的來處。
「好看的。」安歌附和的誇讚道,巧兒生得比安歌漂亮,性子也比安歌討喜,安歌與她相比簡直可以說是天壤之別,這也就成了巧兒炫耀的資本,平日裏得了什麼賞賜好活兒,巧兒總愛拿到安歌面前裝模作樣說一番,末了還要假意寬慰幾句,維繫着「姐妹情深」。
原本的小歌兒不懂,可穿越而來的安歌,把這塑料友情看的是明明白白。
「小歌兒你也得給你自己找找出路,就這麼做下等丫頭只能混個溫飽,日後熬到年紀大了,只能隨隨便便嫁個粗人或是就這麼在府里寥寥度日。」巧兒將簪子取下,對着太陽晃了晃,閃爍的金光照在她的臉上,印出了幾處斑駁,「小歌兒,你我也不想以後自己要將兒女賣掉才能勉強度日吧?」
安歌抿了抿唇,她雖不是小歌兒,但對於小歌兒原身父母的做法,也是一片寒心。
見她沉默,巧兒笑了笑,她從懷中掏出一盒胭脂塞進了安歌的手裏:「小歌兒,你要記住,女人是要靠着容貌才能出頭的,你好好收拾打扮一番,說不定哪天就能升上二等!」
安歌乾巴巴的笑了笑,她可不認同這樣的觀點,從古至今靠男人的能有幾個好下場?她想安穩度日,只能靠着自己。
「小歌兒……」巧兒收起了嬉笑,她看了看簪子,突然認認真真的問道:「小歌兒我問你,我和宓姨娘,哪個更好看?」
宓姨娘是大少爺的妾室,她原是大少爺房裏的二等丫鬟,某次大少奶奶回娘家的時候,這丫頭不知怎麼的就爬上了大少爺的床,兩人暗度陳倉幾次,終於在她肚子大了起來瞞不住了,才被抬了做了姨娘。
「這……」安歌皺起了眉頭,這樣的問題內含的信息太豐富,巧兒這般問必定有原因,或許是……
或許是安歌的神色實在是難看,巧兒見安歌是意識到了什麼,彷彿被戳破心思般,她的臉色「刷」的一下紅的透徹,當即擺手道:「我就是隨口一問,你可別多想!」
說罷她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莫須有的灰塵,對安歌笑道:「我先回去了,小歌兒,今天的事兒可不許跟別人說!」
安歌點了點頭,見她轉身,扭着腰肢快速的消失在院口。
巧兒性子野,且不安於本分,這點安歌是能看得出的,或許是苦日子過慣了,她嚮往的生活不僅僅是安穩,但……
溫府的丫鬟那麼多,絕不止有巧兒一個有這樣想法的,至今為止只出了一個宓姨娘,這其中的道道,巧兒絕對沒有看透!
心想着,安歌打開巧兒贈送自己的胭脂,果不其然,中間摳陷了一大塊,又是巧兒用過再丟給自己的,想必是她得到了新的吧!
以前的小歌兒是會感激涕零的收着,現在的安歌卻不屑一顧,她往腰間的香囊里放好,隨後繼續清掃落葉。
胭脂胭脂,小歌兒正是因為胭脂才送了命,真是晦氣!
晚飯桌上,安歌擠在邊邊角往嘴裏塞饅頭,小歌兒身子骨瘦弱很大一部分緣由是沒吃飽飯,原先她實在是不討喜,飯桌上連夾菜都沒有資格,有的時候甚至只能吃旁人剩下的。
但她穿來后掌握了拍馬屁的能力,好歹是能把飯吃飽了。
「小歌兒!今天巧兒找你,可是又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
說話的人是這些丫鬟中年紀最年長的一個,她在其中是除了溫杏姑姑外最有威望的一個,安歌來時領教過她的厲害,拍馬屁,第一個拍溫杏,第二個,自當拍她。
安歌趕忙從袖口拿出胭脂盒遞了過去,「巧兒給我送了胭脂,可我長得丑,根本用不着,姐姐要是不嫌棄,這就送給姐姐吧!」
那說話的大丫鬟接過胭脂盒打開看看,看到是摳用過的臉上明顯閃過嫌棄,但畢竟做着最普通雜活的她們壓根得不到任何的賞賜,大丫鬟還是小心合上,收着放在了香囊里。
「算你有心,小歌兒,這碗雞蛋羹給你了!」
安歌連忙接了過來,顛顛兒的感謝着。
在這醫療不發達的古代,一次風寒便能要人命,安歌不在乎好不好看,她只要這副被風吹就要倒的身子骨好好的養出來!
吃飽喝足,自當好好休息,府里一等丫鬟有自個兒的小房間,二等丫鬟三兩一間,她們普通的下等丫鬟自然十幾個一起擠在炕上睡,安歌身子骨小被排在牆邊,旁邊又躺了個肩寬腰肥睡覺還不老實的,每每都被她擠着貼牆睡,早晨起來腰酸背痛已是常事。
唉!真是想念自己溫暖舒適的鵝絨大床!
在此起彼伏的呼嚕聲中,安歌幽幽嘆氣,她是怎麼都想不明白,是不是老天看她前半生活的太順,給她安排到這樣一個身份上來,好好嘗嘗人間的苦?
第二日天未亮,下等丫鬟們便要起床幹活,她們都是做着最普通最粗使的活,安歌之前是跟着她們去洗衣服的,一雙小手硬是洗破了皮,她原是畫家最注重手的保養,哪能忍受得了,靠着一雙嘴皮子和兩個月的工錢,換到了掃地的活計。
近日府中備着緊活兒,為的是下月將至的科舉,溫慶忠膝下三兒一女,長子溫長秋參加了三次科舉,全都落榜,今年是他重考的第四次,而這一次,次子溫長胥同他一齊考,幼子溫長宥年紀過小,還得在家養個幾年。
溫老爺對這事急的不行,他當年一次便中了探花,如今別說盼着孩子中狀元了,就連上榜都沒孩子的名字,同僚明着不說,暗地裏不知怎麼取笑他!
安歌活在女人堆里,自然對溫家的情況有了大致的了解,溫長秋是溫老爺頭個孩子,長房長子,又是謫出,從小便被給予莫大的希望,但卻在前幾次落榜后意志消沉沉迷酒色,提起他誰都要搖頭嘆氣。
次子溫長胥沒個好出身,他娘身份尷尬,溫老爺酒後寵的一個丫鬟留下來的孩子,溫老爺不喜歡他,給人拜了個師傅養在關外,要不是逢年過節回來幾次溫老爺都想不起還有這個孩子。
次子年弱,又是溫老爺老來得子,自然是府里最受寵的金貴人兒,這倒不必多說了。
這樣一比溫長胥最最可憐,但安歌卻對他沒什麼好印象,原因無他,會拿着胭脂哄小丫頭開心哪裏是什麼好人!要不是他,小歌兒也不會喪命,她安歌就不會莫名其妙來到這個地方!
溫老爺對溫長胥不管不顧,更不會指望他參加科舉考取功名,但在這一年他親自把人叫回了家,想必是溫長秋久考不中,他心急了。
有了競爭,大房對溫長秋科舉之事,更是心急如焚。
成日裏送往大房的補品眼花繚亂多不勝數,那同時居家的二少爺那倒是寥寥無聞,如此怠慢,足可見溫老爺的偏心。
主人心往哪處偏,僕人好便往哪處討。
無論是天子後宮還是這小小後院,都免不得這些世俗。
安歌倒是無暇顧及這些,眼下她一門心思,全都向著學院。
這府里的香餑餑活兒哪裏是那麼容易得到,安歌馬屁拍的再厲害,頭上也是有那些個同做事的「姐姐們」壓着,想進學院可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要送禮,她發下的月錢總被溫杏姑姑吞下一大半,到手所剩寥寥無幾,論關係,做着這些粗活連主人家的面都不曾見得。
越想,安歌便覺自己越沒前途。
雖說府里備着科舉忙活了起來,但巧兒這幾日找安歌是越發的勤了。
「大爺那兒這些日子不忙?」
安歌瞅着她十指殷紅丹蔻,又見她故意留在鬢邊的兩縷秀髮,唇瓣沾了點胭脂色兒,眉眼間倒有了幾分勾人的韻味兒。
她這番精細打扮,倒不像個丫鬟。
見安歌提到這話,巧兒皺起了眉深深嘆了一口氣,「你莫說這個了,我總覺得爺院裏的那些人故意針對我!本來我侍奉大爺洗腳,可這些天,她們連內屋都不讓我進,你說過不過分!」
這……
安歌已經品出其中的些許意思,巧兒打扮成這樣,她都能看出是何居心,更何況是大爺院裏的那些人,安歌刻意提醒道:「大爺要備考,自然不能多有打擾。」
「小歌兒你這話說的,怎麼叫我打擾大爺呀,我是一心一意的服侍着大爺,是她們……」
巧兒說到此處頓了頓,小歌兒在她眼裏還是那個啥也不懂的傻姑娘,覺着跟她說再多也無多大用處,便停了口站起身來,一口氣直直往胸口裏悶。
安歌還想勸幾句,她接道:「眼下是關鍵時刻,老爺夫人們看的緊,等科舉過了勢必會好些的。」
言下之意是巧兒千萬別在這個關節眼作死,雖她一個丫鬟到底占不了多大的影響,但在老爺夫人眼裏,在這關節眼任何小錯都能被放大,安歌反而覺得,大爺院裏的人是給了巧兒一次機會。
可惜她不懂。
往常都是巧兒說教,哪裏輪得到安歌對她說教?巧兒當即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她嘆了一口氣,道:「你就活在這個小院子裏,外面的事情你哪有我清楚?行了就當我吐苦水吧,我先走了!」
到底還是聽不進去!.
安歌悶嘆一口氣,巧兒一根筋過於執着,她勸多了反而會遭她嫌隙,在這異世里她自己勉強自保,哪裏還能顧得上別人?
巧兒拍拍屁股離開了,安歌望着她的背影囁了囁唇瓣,虛嘆一聲。
人往高處走,她也能理解巧兒的心思,但這路到底是走錯了方向,安歌低下頭,用樹枝在地上,工工整整寫下了一個「命」字。
晚間吃飯的時候,溫杏姑姑莫名提了一嘴府里的事情。
「科舉將至,這是府里極為重大的事情,你們都給我緊着點皮,要是犯了錯,誰也保不住你們!」說話間溫杏又掃了一眼安歌,「小歌兒!」
「在!」安歌揚起頭清脆答道。
「你這兩天也少跟別的院裏的人來往,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要是被我看到你在偷懶跟人閑聊,給你板子吃!」溫杏姑姑板著臉色道,安歌連忙點頭如蒜,把膽小怕事的模樣演繹到了極致。
溫杏姑姑提的是誰安歌心裏清楚,至於巧兒,她若執迷不悟,勢必要出事。
但安歌自己也沒想到的是,巧兒出事會出的這麼快,當天夜裏她剛進入夢鄉就被人拉了起來。
「快起來,你的好姐妹出事了!」
話是不妙的話,可說話人的語氣卻帶着難以掩蓋的興奮感,安歌瞬間清醒過來,她穿好衣服,隨着丫鬟們一起往前院去。
入秋的天氣有些微涼,安歌一路小跑卻熱出了一身汗,前腳還未踏進前院便聽到一陣撕心裂肺的哀嚎聲,這聲音太過熟悉,以至於安歌上前一看,都忍不住別過臉去,不忍再看。
被鞭子抽打的正是巧兒。
她衣裳不整,只穿着一件桃色水綉鴛鴦的肚兜,後背紅印斑斑,一鞭子下去,打的是皮開肉綻。
「小賤蹄子!大爺科舉在即,你還想往他的床上爬?擾了大爺的清凈,拔了你幾層皮都不為過!」
隨着咒罵聲和鞭子聲不斷的響起,被鞭打的巧兒從哭喊求饒到後來逐漸沒了聲兒,安歌看着這滲人的一幕捂着嘴巴不斷的後退,卻又被同來的丫鬟推搡着擠到了前面,她們嬉皮笑臉,臉面上洋溢着雀躍,不斷的笑說道:「這賤丫頭,還真覺得自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就她那姿色,野雞都算不上!」
「虧的有這膽子敢往大爺的床上爬,打死她都不為過!」
……
罵聲接連不斷,安歌被推在最前面,只能轉過頭去不看這血腥的一幕,眼看巧兒快沒了氣,掌鞭的嬤嬤才停了手,拱手朝着正前方被薄紗屏風擋住的主人家復命。
透過薄紗,隱約現出的身形正是大少爺的母親——溫家大奶奶。
她旁邊還坐着一道大着肚子的身形,府里唯一一位懷着身孕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大少奶奶不在,反倒是宓姨娘在這看這出血腥的戲,看客們大抵都能猜出其中的意思,封建社會等級階級有着無法跨越的界線,婢女始終是婢女,縱使宓姨娘肚子裏懷着大少爺頭個孩子,她尷尬的身份始終是被人提醒着,今天這齣戲也是溫家大奶奶踩着她的面子警示眾人,不難看出,她到底是向著明媒正娶家世優良的大兒媳程月皎。
巧兒是看不透這個道理,這才淪為了大奶奶和宓姨娘矛盾之間頭個開刀的。
大奶奶同宓姨娘說了些話才起身離去,不難猜出那些話定不是什麼中聽的玩意兒,宓姨娘是獨坐了許久才緩緩起身,她繞過薄紗屏風走了出來,這下安歌倒是看清了她的模樣,宓姨娘並非生的過於妖艷迷惑人心,反倒是長了一張平平無奇的臉蛋,怪不得巧兒難以歇了與她攀比的心思,論誰看到都會想一聲,她能上位,自己又有何不可?
宓姨娘不顧着血腥氣走到了巧兒面前,地上被打的皮開肉綻的巧兒早就昏死過去,血水順着她的傷口滴落在石板上,匯流成一條淺淺的血河。
宓姨娘挑了挑眉毛,似是有意的冷哼道:「運氣好的,是成了我,運氣差的,是成了她,府里的丫頭多的是,也不知道還有誰能有這樣的好運氣。」
她的聲音不大,在場的人倒是聽的是清清楚楚,比起方才的嬉笑吵鬧,此時大家卻緘默着不發一聲,宓姨娘達到了她想要的效果,扶着肚子轉身離開。
主人家離開,丫鬟們也散了開來,小廝們將地上的巧兒用麻草墊子隨意一裹,她這副樣子定是不能留在府里,只怕是往府外一丟任其自生自滅,安歌忙小跑着跟了上去,朝着兩個小廝的手裏塞了一小把碎銀子,小廝們往手裏墊了墊,這才拿正眼瞧她。
安歌笑的極力討好,「勞煩兩位小哥幫忙告知蒲西村方姓人家來領人。」
其中一個小廝也是好心的提醒道:「這賣進來的丫頭,家裏的人還會來領嗎?」
「不管會不會,總是一個盼頭,若真的不通知……」安歌看了看裹在草席里露出一縷被鮮血黏住的秀髮,極為凄滄的說道:「就當我盡一份昔日好友之情,勞煩二位小哥通知到。」
收了錢財,兩個小廝不好拒絕,點點頭便抬着人出去了,安歌站在原地看着他們離去,她的心情複雜萬分,人命在這古代社會可真算不上珍貴,她縮了縮些些發涼的脖頸,轉身尋了抹布過來,跪在地上將巧兒流淌下來的血跡一點一點的擦拭乾凈。
她做這些事情已經是意外的從容,結束打掃后,安歌小跑到門口透過門縫朝外邊看去,空蕩的巷子裏除了幾聲犬鳴便再沒有巧兒的身影,她心底祈禱着巧兒家人要有點良心,隨後折身準備回房。
普通下人住的西廂房要路過院角的翠竹林,此時已是半夜,一輪明月掛在正空中,沈繚忍不住駐足,輪盤般的月亮清冷的照耀大地,都說古人常常借月寄託思念之情,如今安歌也被迫成了為古人,藉著月亮愁緒滿懷。
想起巧兒,又覺得人命比月光都輕。
然而未等她走幾步,地面月光落下的竹影晃動,安歌還未來得及反應,從牆頭一躍而下的兩人堵住了她的去路,安歌第一反應是「完了遭賊」,可清冷月光照亮兩人俊逸脫俗的面容時,她卻快速的泯滅了這個想法。
身材高立的少年郎目光如月光般清冷,唇瓣削薄到抿成一條直線,而被他扶着的喝到爛醉的人卻是生的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半是迷離半是醉意的朝着安歌的方向溫柔一笑,當是個儻風流,勾魂攝影。
哪有小偷會穿着上好的江南絲絨綢,腳踩鹿皮靴?
不用想,這正是府里的大少爺溫長秋和二少爺溫長胥。
她真是個大冤種,一遇就遇到兩個晦氣的傢伙!
溫長胥快速的沖安歌做了個「噓」的動作,悄聲的暗示她莫要聲張,隨即動作暗示安歌不要發出任何聲音,以免巡夜的人發現他倆。
可安歌是越看越氣,巧兒因為大爺被打的命都快沒了,可這兩人卻半夜翻牆去喝酒,到底是命生的好啊!
安歌故意傻氣一笑,大聲的問道:「啥,二爺你在幹啥?俺看不懂咧!」
她這一嗓門是中氣十足,殺得溫長胥措手不及,巡夜的人很快就聽見了動靜,小跑過來一看就愣了,眨巴眨巴眼睛驚訝道:「大爺?二爺?」
溫長胥暗道:「完了!」
身邊的溫長秋更是火上添油,他醉意上頭,摟着兄弟的脖頸大聲嚷嚷道:「好弟弟,再給我叫十個姑娘!」
……
豬隊友,莫過於如此。
後來安歌趁亂溜走,後面的事情也從下人們的口中得知,大爺二爺出去喝花酒的事情被老爺夫人發現,二爺被綁在凳子上,棍子都被打折了數根,而命更好的大爺沒挨任何的揍,只不過那晚過後他便發了高燒,一連躺在床上數日,送進去的補品如餵豬般綿綿不絕。
至於安歌,她可不怕少爺們報復,她這沒長開的小丫鬟前院一抓一大把,且前院的下人們根本和主子們打不上什麼照面,等主子們的傷養好了,估計連她啥樣都忘記了吧!
小小鬧劇告一段落,生活還得過。
自從上次給了銀子給小廝,安歌手裏的積蓄所剩全無,想進學院更是難上加難,好在她拍馬屁的技能與日俱增,溫杏姑姑雖不說多喜歡她,但至少也沒在為難過她,她便每日安心掃自己的地,練自己的筆。
然而安歌不招事,不代表事情不來煩她,這日安歌正在院裏擦拭欄杆,洗乾淨抹布的髒水捧着就要往外倒,這不碰巧轉角處走出來一婦人,一盆髒水就這麼好巧不巧的潑在了她的腳邊,只聽對方「哎呀」一聲,隨後往後避去,安歌還沒來得及道歉,倒是對方尖壓的嗓門先嚷嚷開來了:「你這小蹄子!倒水不用眼睛的嗎?」
對方穿着打扮和溫杏姑姑相似,想來地位和溫杏是一樣的,安歌心底一驚,頓覺不妙。
果不其然,對方不顧安歌道歉,上前一步便抓住了她的領口,用力的朝着自己的方向拽了過來,可憐安歌小胳膊小腿撲騰兩下也沒抵擋的住對方的力氣,反而被對方鉗制的越來越緊,不用看都知道被按住的手腕上是一片青紫。
溫杏姑姑正在里卧喝茶,身後兩個丫頭仔細的給她捶背捏肩,不止如此,她身側還坐着一個丫鬟給她剝着核桃,這副作態猶如府里的主人家一般瀟洒,安歌被提進來就往地上一丟,她下意識的縮着身護着自己,雖然摔下去狼狽,但好在沒有受什麼傷。
溫杏姑姑眼睛也不往地上看,只略略的挑了挑眉,吹了口杯里的茶水,
「這丫頭怎麼又惹到你了?」
「甭提了,這丫頭行事也不長個眼睛,一盆水就這麼往我身上潑,我才換的新衣裳,就被這小蹄子給弄髒了!」
安歌是一陣的無語,先不說水漬只濺到了她的裙擺,再者這種意外的事情,哪裏單單是她一個人的責任,可眼下對方氣勢逼人,而她無依無靠,只能低聲下氣。
「好姑姑,是我的錯,我給您洗衣裳!」
安歌連忙求饒。
可對方卻是不依不饒,皺着眉頭道:「洗衣服?就你這小胳膊細腿的,我手底下哪個丫頭不比你洗的乾淨!」
這偏偏是得理不饒人了!
可惜安歌身上的銀錢都給出去了,要不然還能拿出來躲過一劫麻煩!
「你輕着些,這丫頭可是大少奶奶說過有福氣的人!」溫杏姑姑輕飄飄的說出一句話,這句話恰好止住了那姑姑的動作,她反倒是愣了愣,提起安歌細細的看了番,隨後惱火道:「竟然是你這丫頭!」
安歌被她滲人的目光瞅的渾身發冷,她也認出了這人,正是推着前身落水的管事姑姑。
這管事姑姑倒也不怕自己做出了虧心事,反正安歌不過是一個普通丫頭,翅膀軟的跟小雞崽一樣,哪裏能掀得起波浪?
不過,大少奶奶的那句話倒是令她頗為在意——
管事姑姑放下安歌后繞着她轉了三圈,頗為滿意道:「仔細一看你這丫頭長得實屬不錯!不如配給我兒做個續房,倒也是享福了!」
還未等安歌反應,溫杏姑姑身邊服侍的小丫頭倒是掩唇一笑,打趣道:「溫菊姑姑,小歌兒都能當您孫女了!」
溫菊姑姑可不滿意她這麼說,橫眉一瞪朝她罵道:「多嘴什麼?你年紀夠,你嫁過來?」
這下那小丫頭可不敢多說什麼,誰不知道溫菊姑姑的兒子是個屠夫蠻橫子,他頭一個老婆硬生生的被他折騰死了,這些年臭名在外,溫菊貼出去的銀錢愣是不少,也沒落得一個媳婦進家門!
安歌被她這一句話嚇得臉色蒼白,她穿越過來本以為無父無母嫁人隨自己,沒想到這個老妖婆一句話就要定自己!
安歌穩住心緒開了口,她憨笑道:「姑姑可不要說笑我了,上次落水落了些病根,怕是生養不好的,別耽誤了您家!」
溫菊眼睛珠子滴溜溜的轉了轉,她有自己的主意,這丫頭落水一事一直是自己心底的刺,不放在自己面前保不準哪一天就給自己捅出簍子了,且不說這丫頭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就說她這下等丫鬟的身份,要回去只需磨個嘴皮子送些好禮,怕是連銀錢都不用出!
養在家裏能替自己做些雜活,日後身子虧了,再以不出的名義給她休了,也不耽誤自家孩子再續!
「你這小丫頭懂什麼,身子骨可以養好,再說姑姑中意你,等你到我家做的可是正妻,總好比在這裏當個奴籍雜役,以後可有你享不盡的好處!甭說了,這事咱就定下了,待府里的大事辦完,我就去求夫人替你免了奴籍!」
溫杏此時乾咳一聲打斷了溫菊的話,溫菊這會子才想起來安歌的頂頭上司還杵在這裏,頓時諂笑着貼過去:「當然了,給溫杏姑姑的媒人酬勞我可不會少了!」
溫杏可是知道溫菊手裏攥着不少的錢財,當即眉開眼笑起來,抬頭對安歌笑道:「小歌兒,你可要有福了!」
她們二人的笑容在安歌眼裏是無比的扭曲,此時的安歌只覺得一口氣窒息在胸前,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定住的她的人生,這是她怎麼都想不到的事情,然而此時此刻,她的一句「不」
字顯得格外輕飄。
怎麼辦?
她該怎麼辦?
兩人談笑中算是把這件事定下了,溫菊自然不會再為難安歌,當即放她離開,安歌渾渾噩噩回到了住所,再坐下時冷汗淋漓。
她的人生絕對不能在這裏被毀掉!
安歌連忙去翻她藏在枕頭裏的家當,給出銀錢后,小小的破布包里所剩下只有幾個銅錢,她捏着銅錢欲哭無淚,想她安歌是個現代人原本一身的本領,在前世不愁吃也不愁吃,更不用擔心婚姻大事,可如今遇到了這攤子事,真要嫁給那個屠夫,還不如死了算了!
安歌在房內呆坐,外頭的姑姑難得沒來使喚她,直到暮色將至同房的姐妹回來,才堪堪對安歌道了聲喜。
安歌看着她們臉上違心祝賀的模樣,早就把她們心裏的想法猜個透徹,安歌雖才來不久但也知道這些丫鬟們心裏涼薄,比起拉她一把,她們更想看到的是溫菊兒子到底是怎麼折磨自己。
「以後溫菊姑姑可就是我們小歌兒的婆婆了,小歌兒你可算是熬出了頭,要是溫菊姑姑給你在主人家那裏說幾句,你這翅膀飛出我們下等院裏可不就是輕而易舉?」年長些的丫鬟齜牙咧嘴的笑了笑,她生的又黑又壯,做了下等丫鬟也有了些年頭,跟在溫杏後面殷勤狗腿就為了一顆往上爬的心,就連做夢都在說著自己要做二等丫鬟,可就在此時她說出這番話來,安歌在她臉上是看不到任何的艷羨嫉妒。
安歌有些生氣,她冷下臉,僵着口氣說道:「姐姐要是羨慕,這麼好的事情我願意讓給你!」
那丫鬟頭次見到安歌這麼硬氣的說自己,剛要轉臉色,臨到跟前又硬生生憋了下去,縱管這事好不好,安歌到底是溫菊姑姑定下的人,這回頭小嘴一告狀,對自己可就不好了!
於是她只笑笑,隨後同其他姐妹說些話,不再搭理安歌,安歌落得清凈,翻身上床背對眾人睡下。
屋裏幾個姐妹們還在說笑,她們聊了會兒府里的八卦,又聊了會兒大爺二爺,按照她們聊天的輕重順序來看,府里主人家的事情為最重,其次是與主人家有干係的事情,再然後是府內的八卦和坊外的傳聞,安歌的事情,在她們眼裏倒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安歌是睡不着的,她細細思索怎麼救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主人家開口留下自己,但她一個下等的小丫鬟,不說連主人家的面難見到,再者資歷也比不過溫菊,一句話壓根斷不了溫菊的相求。
要不去和溫菊的兒子談談?
安歌定了定神,深覺此方法可行,眼下的自己可是一個壓根沒長開的小丫頭片子,渾身上下連肉都沒有,這樣的丫頭哪裏會招男人喜歡?
打定主意,安歌便盼着天明,這番憂心忡忡,竟然一夜都沒能合上眼。
溫菊的兒子做了屠夫,靠着自己娘親在溫府的關係,溫府的豬肉都是他承包了,每每清晨他都會送豬肉來府上。
安歌天未亮就起了床,穿好衣服后便準備出門,臨出門她又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嗯,小臉未長開,一股子稚氣,她又伸手撥亂了頭髮,從花盆裏摸了點細灰劃在了顴骨兩側。
很好,這樣看上去更像是營養不良的樣子了!
做好準備后,安歌立馬跑向廚房後門蹲着溫菊的兒子。
晨露打濕安歌頭髮,安歌撥了撥被露水凝珠的碎發,在太陽露出一角的時候,溫菊兒子才推開了門。
溫菊兒子名叫潘猛,人如其名,生的又壯又猛,已是帶涼的秋季,他還穿着半開的夏裳,可見胸前黑髭肆意叢生,滿臉橫肉搭在臉上,一雙眼看過來,帶着十足的煞氣。
這樣的人放在現代,走在路上都會被警察叔叔盤問的好嗎!
安歌欲哭無淚,卻還是鼓着勇氣迎了上去。
「潘……潘大哥……」
潘猛手拎着豬肉,低頭瞅了眼瑟瑟朝自己走來的小丫頭,他還以為這是前來拿肉的丫頭,心底嘀咕着這跟皮包骨頭樣的丫頭恐怕拿不動這些肉。
又聽她細細的聲音開口道:「潘大哥,我……我是溫菊姑姑要許給你的正妻。」
潘猛身形一晃,他倒吸了口氣,忍不住再次看向這丫頭。
娘昨晚回去的時候的確提了一嘴這事,他還以為是件好事,家裏沒個婆娘總歸是不行的,況且溫府里的丫頭大多都是貌美如花的好姑娘,許給他還真的是高攀了。
然而這樣的想法在看到安歌的一瞬間破滅了,不說年紀小,這細胳膊細的,恐怕都受不住他一拳。
潘猛緩了許久,他心裏翻山倒海,可惜是個粗人,愣是一個字都說不出。
安歌偷瞄他的模樣,心底竊喜了一半,這才緩緩開口道:「潘大哥,老實說,你生的像我親哥,我要是嫁給你,我這心底總是有些彆扭,況且潘大哥一表人才,這正妻之位給了我實屬是糟蹋了。」
潘猛連連點頭,他內心裏也正急於怎麼回絕這事,恰好安歌替他說了出來,不由的鬆了一口氣。
「不如潘大哥回去和溫菊姑姑好好說說,你我相見也瞅見我是什麼樣的,我這樣的丫頭也定不是潘大哥中意的,不瞞你說,我之前落過水沒養好,以後怕是生養不行。」
古達的人對傳宗接代有多重視,這點安歌是拿捏的死死的,安歌不信,自己放了這麼多炸彈還說動不了他!
潘猛連連點頭,說道:「我娘她真的是瞎做事,我這就回去同她說。」
安歌悄然鬆了口氣,但面對潘猛,她不能表現的太明顯,依舊是苦着臉色道:「可惜,不能早生些年,不然定和潘大哥有緣分……」
眼下潘猛腦子裏都在琢磨着如果回了他娘的事情了,壓根聽不進去這什麼緣分不緣分的事情,把肉遞給安歌后便匆忙的離開,腳步之急連後門都忘了關。
安歌實在是竊喜至極,她費力把肉搬進了廚房,卸下重量后,一身早已經是豬肉的腥味,但想着解決了這樁子事情,安歌便開心至極了。
殊不知,正當她轉身離開的時候,一道青色身影從牆角處側身站了出來,遙看着安歌的瘦小的背影饒有興緻。
沒想到這件事這麼容易就被解決了,安歌心裏是說不出的高興,未曾想,將至傍晚時分,溫菊突然叫人遞了一串紅珊瑚手鐲過來,並附言讓她安心的等着嫁進去。
安歌如遭天雷霹靂。
這不可能啊!潘猛回去沒有和溫菊說嗎?
安歌心涼了半截,紅手鐲落在手裏冰涼到刺骨。
難道是潘猛沒有坳得過溫菊?這麼大的人了,也不應該啊!
抱着這樣惴惴不安的心,第二日一早,安歌又去堵了潘猛。
見到潘猛,安歌連裝都懶得裝一下,上前直接問道:「潘大哥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你想娶我嗎?」
比上昨日的焦急之態,今天的潘猛倒是一片泰然。
「我娘這麼安排自有我娘的道理,你就放寬心吧,再說了,你嫁過來,我們潘家是不會虧待你的。」
他隨意幾句便敷衍過去,模樣匆匆甚至不想和安歌多言,安歌這個時候也明白了,眼前三粗的男人,竟然是個媽寶男!
只要溫菊不改口,她勢必是要嫁進去的!
這到底是攤上個什麼事啊!
安歌悲從心來,一路小跑回到房間裏,拿起針線包里的剪刀對着自己的脖頸就抵了過去,細嫩的脖頸在觸碰到剪刀的一剎那下意識的往後縮了縮,安歌咬着牙顫抖着雙手,直至嘴裏滿是血腥味。
不行,她不能死,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
一念之差讓她鬆了手,剪刀掉在地面上「哐當」一聲。
安歌跪坐在地上喘着粗氣,淚水隱忍在眼眶裏不斷的旋轉。
還有時間,還有時間的!
離科舉還有一段時間,她一定能想出法子救自己!
好巧不巧,睡在安歌旁邊的胖大姐此時推門而入,一眼便看見坐在地上眼冒水花的安歌,頓時驚訝的叫了起來,安歌一看見她嚇得也是不輕,這胖大姐可是有名的碎嘴子,這一出要是被她傳了出去,溫菊知道她想尋死,定是要把她要過去親自看着她,到時候想逃可就難了!
安歌趕忙上前把胖大姐拉了進來,仔細關緊房門。
胖大姐看了看地上的簡單,又瞅了瞅安歌受傷的脖頸,她恍然大悟道:「小歌兒,你可不能死在這裏,多晦氣啊!」
……
安歌被這一句說的都無力吐槽。
安歌轉念一想,心生一計,連忙擺擺手說道:「好姐姐,我是害怕二爺來報復我!」
「二爺?」胖大姐不明所以,「你一個普通丫頭,怎麼惹到了二爺?」
「還記得二爺被人發現和大爺出去喝花酒這件事嗎?當晚是我碰到了二爺,當時我也是嚇了一大跳,喊了一嗓子后沒想到給守院的人聽到了,這才發現了二爺和大爺,你想二爺被打的這麼慘,肯定不會放過我,與其被打成巧兒那樣趕出府,我,我還不如自我了斷了!」
安歌說的是有模有樣,生怕胖大姐不信,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淚。
胖大姐心底也嘀咕,在府里招惹到主子可不是一件好事,萬一二爺尋仇過來,免不得他們一干係的人都有牽連,她連忙退後道:「這是你自己的事情,和我們可沒幹系,我勸你趁早去找二爺認個錯,多少還能饒你一命!」
安歌萬分為難,道:「好姐姐,我可不敢去見他,勞煩讓我多藏一段時間!」
胖大姐可不願意招惹這樁子事情,那日看了巧兒就知道牽連到大爺二爺科舉事情的下場是有多慘,她嘴上是應着話,可扭頭就把這事兒傳了出去。
三人成虎,這一傳十,十傳百,傳到了二爺溫長胥的耳朵里早已經變了味道。
「我有那麼兇狠嗎?」
傳話的小廝點點頭道:「沒錯,府裏頭都傳開了,說您要扒了那丫頭的皮。」
溫長胥聽這話又笑了,他本就生的貌美,這一笑倒是帶着幾分調侃的味道:「這件事過去好些日子,我都快忘記了,沒想到倒自己傳了出來——」
這話說到一半他突然頓住,腦海里兀然現起兩道人影,在回憶里相疊加后,竟然貼合在了一起。
難道她們是同一個人?
溫長胥開始覺得事情有趣極了,那天夜裏碰到的傻姑娘可是把他害慘了,不過看着人家頭腦不靈光的份上自己也認了倒霉,如果她就是自己那天早上看到的丫鬟……
那顯然,那天晚上是她故意為之。
「去把那丫鬟帶來。」
溫長胥吩咐下去,待小廝得令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又補了一句。
「如有膽敢包庇她的,一道處罰。」
當小廝一出二爺門,這消息就傳了開來,雖說二爺在家中不受寵,但好歹也是主人家,他想要處置一個普通丫鬟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溫菊可是最先知道消息的,她大吃一驚,暗自咬牙罵了一聲這丫頭不爭氣,再說那一晚不僅有二爺還有大爺,這丫頭擔的罪名可不輕了!
想到這裏,她便搶先一步到了安歌這裏撇清干係。
安歌看見她來,裝着巴巴的模樣貼了過去,委委屈屈一張巴掌臉讓溫菊怎麼看都不順眼,還沒等她開口,溫菊便搶先說道:「小歌兒,你捅了這麼大的簍子,我可幫不了你了!」
安歌一聽這話心中就暗喜,這面上還沒來得及切換表情,又聽她道:「先前給你遞過來的那串手鐲是我留給我兒媳的,眼下你也用不着了,速速取來還我吧。」
原來是為了這個!
安歌可真是沒看走眼,這府里個個的人心都是石頭做的,她也沒再演戲了,迅速取來手鐲遞還給溫菊,這一幕恰恰被領着傳話小廝走來的溫杏看到了,她開口笑道:「這是怎麼回事?溫菊,你的兒媳捅了簍子,你不去找夫人說說好話?」
溫菊掃了眼旁邊二爺的人,緊了緊嘴說道:「什麼兒媳不兒媳的,溫杏,一句說笑你還當真了?」
「說笑?」溫杏接着笑道:「小歌兒,你這簍子闖的大了,到二爺面前不扒一層皮也算是輕了,眼下溫菊姑姑在,還不趕緊求求她救你小命!」
安歌心底「咯噔」一聲,心道溫杏這人心眼也賊壞,眼下就是不依不饒要看她和溫菊的好戲!
她才不順着溫菊的意思!二爺既然要罰她,頂多是像巧兒一樣被打了板子扔出府外,她現在要做的就是祈禱板子少些,讓她清醒點出去。
「溫菊姑姑說了那日的事情是一句說笑,大家都不曾當真,我也不必當真的,我知道自己的捅的簍子有多大,就不牽連各位了。」
她沉了沉氣看向了小廝,冷靜的問道:「是二爺的人嗎?」
她此時慷慨赴死的姿態可不像平日裏痴笨的丫頭,這不屬於她的突兀感讓在場的人都略微詫異,被問話的小廝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乾巴巴的點點頭回道:「是,你跟我走。」
安歌點點頭,沖溫菊溫杏點頭告別,轉身跟着小廝頭也不回的走了。
或許是安歌表現的太過於悲壯,小廝在路上還好言的安慰了幾句。
「你不要害怕,二爺跟府里的主人家不同,稍後你說些好話,說不定二爺會饒過你。」
安歌想起那個如月色般清冷的少年郎,抿了抿唇倒未說什麼,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在這府里可看了太多的世態炎涼,對這個二少爺自然也沒有多少的期待。
小廝生怕她不信,一路上又說了不少的寬慰話,安歌權當他是在安慰自己,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到了院子裏,還未踏進去安歌便聽到一陣竹棍揮裂空氣的聲音,二少爺溫長胥正在練劍,只見他挑着一根竹竿,行雲流水般揮舞自如,竹竿靈活的在他手中收揮抽打,動作之快驚的衣決飄飄,一段結束,他執桿而立,似清風,如傲竹。
不過十幾歲的少年出落如此,不難看出今後他的風姿。
安歌暗暗讚歎,心底還欽佩着他被揍了那麼多下能恢復的這麼快,抬眼便對上溫長胥那一雙清冷雙眸,此時此刻,原身二十幾歲出入各種場面都不怯的安歌竟然對這個小屁孩有幾分退縮。
人在檐下,不得不低頭!
小廝上前附耳幾句,大致說了下去接安歌時發生的事情,在說到安歌所說的那番話后他不由得略略一笑,淺淺的梨渦頗像是一汪清潭裏落了幾朵桃花。
「你倒是敢作敢當!」
安歌小心翼翼的求饒道:「二爺,那天晚上我實在是嚇着了,壓根不知道事情會這麼大……」
溫長胥掃了眼這說謊不打草稿的丫頭,面容姿色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甚至可以說是有點乾巴,可她生的一雙眼睛好看,黑溜溜轉着擠着一堆的主意。
他背過身道:「你隨我來,溫風你在院子裏候着。」
小廝溫風得令,看着安歌瘦弱的背影躡囁的跟着二爺走進屋子裏,忍不住替她捏了一把汗。
溫長胥上正座,安歌低着腦袋跟在後面,心底也在犯嘀咕。
溫長胥果然在府里是不受寵的,他的院子小,裏面比不得別的院子喧鬧,從門口進來,除了小廝溫風外,便沒有其他候着的人。
溫長胥坐好,隨即對着手邊的茶水杯示意,眼下安歌正是提心弔膽的時候,眼尖的她立即上去沏茶倒水,恭恭敬敬的將茶杯遞到了溫長胥的手裏。
溫長胥接了過來抿上一口,這才開口說道:「如何,是否得你所願了?」
安歌手一抖,端着茶壺的手差點沒穩住。
「二爺說什麼?我聽不懂。」安歌儘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一點,她的小九九自以為瞞天過海,怎麼可能輕易被溫長胥發現?難道他是開掛了嗎?
這邊心裏還沒嘀咕完,又聽溫長胥開口一一戳破她的計謀。
「那夜你遇到我和兄長,被嚇得大聲叫喊引來侍衛,而後心生膽怯,害怕我日後報復而惴惴不安到說漏嘴。」
安歌鬆了一口氣。
溫長胥眼瞅着這丫頭眉眼舒展了許多,心底暗笑一聲便又股着壞心思戳破她的掩飾,「這的確像是一根傻姑娘會幹出來的事情,那一個聰明的姑娘會怎麼做呢?」
他頓了頓,欣賞安歌面上逐漸崩裂的神情,「她會覺得我們看在她裝傻的份上不計較什麼,況且下等丫鬟居於外院,只要她不自己蹦出來,我們也不會找到她,但,事發有變,這個聰明的丫鬟遇到了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讓她不得不用這個最危險的辦法來救自己,小丫頭,你的伶牙俐齒,沒說動潘猛放棄與你成親嗎?」
他話音落下,安歌早已冷汗淋漓魂不守舍,他一個和自己只有一面之緣的人怎會知道的如此清楚?
溫長胥倒不是真的開了掛,他原先也是拿不準的,在確定了那日早上看到的丫頭和那夜裝傻的丫頭是同一人後,他便有了幾分把握,現在看到這丫頭的神情,可以說他猜對了!
安歌實在沒想到自己的小伎倆被戳穿的乾乾淨淨,可事已至此她也狡辯不了什麼,只得破罐子破摔道:「二爺聰慧過人,我無話可說,我是不想嫁給潘猛,他大我許多,還喜歡打人,嫁過去等於死路一條,橫豎都是一死,被棍棒打死好過於被折磨而死!」
溫長胥嘆了聲氣道:「你知道你不會死的,瓊華有規律不得擅自處決下人,你頂多會留口氣被扔出府,但小丫頭,你可想過你出去后何去何從?」
安歌沉默不語,她急於擺脫溫菊,想着出去后頂多是見機行事。
溫長胥眼瞅着她苦苦思考的模樣倒是多了幾分同情,在夾縫裏生存的野草會尋找一切生機,哪怕鑽的是頭破血流。
「以後你就在我院子裏忙活,等我科舉完,隨我回關外,你可願意?」
聽了這番話,安歌不可置信,她猛然抬頭對上溫長胥一雙略含笑意的雙眸,有些不確定的問道:「二……二爺?你不罰我了?」
「你這般聰慧的人今後定不會拘泥於此,就當我今日做你一回伯樂。」溫長胥放下茶杯,他今日是難得開心,一向清冷的眼眸里笑意不斷,聰明的人自相憐惜,在這樣一個麻木森嚴的府里發現了這麼有趣的丫頭,溫長胥覺着自己回來一趟實屬不虧。
安歌可實在是對這個二少爺溫長胥改變了態度,原本覺着他只是個拿胭脂哄小姑娘的花花公子,如今一看他還是有幾分頭腦的,入院服侍的丫鬟皆是二等,溫杏溫菊根本管不了她了,以後能定她的事情,只有主人家!
「二爺,我這就回去收拾東西,等你科舉完,咱們就回關外!」
溫長胥點點頭,說道:「別高興太早,我院子裏下人少,以後院子裏的雜事,有你忙的。」
安歌「嘿嘿」一笑,搖頭直說不怕。
在外等着溫風眼看着安歌笑臉出來,一顆提起來的心總算是放下了,他小跑過去說道:「怎樣,我就說二爺是個頂好的人!」
安歌點點頭雀躍道:「二爺讓我在院子裏幹活,以後請多指教了風大哥!」
溫風也詫異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不過他也覺得這樣甚好,安歌這丫頭有眼緣,他也不討厭。
「我們爺院子裏人少,你一進來就是一等丫鬟,那些準備看你笑話的人,現在恐怕要嫉妒死你了!」
一等?
那更驚喜了!
安歌暗暗咂舌。
「我們爺日後要回關外,關外很好玩的,小歌兒,只要你不後悔,我們爺待你不會薄的!」溫風生怕她後悔,連忙說起了關外的好處,這一點安歌也明白他的擔憂,先前恐怕是因為溫長胥的出身還有他以後的歸處,才讓丫鬟們望而止步。
「風大哥,我不會後悔的,二爺不罰我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了,況且我早就想出府了!」
得到肯定回答的溫風朗聲笑着,一路護送安歌回到院子。
安歌回去是去拿她的東西的,可剛進院,就見到昔日裏同做事的姐姐們把她的破被子抱出來扔在了地上,幾雙腳踩來踩去變得髒兮兮的,她們動作之餘瞥見站在門口的安歌頓時都嚇了一大跳。
溫杏背對着安歌還在指揮着:「還愣住做什麼?麻溜的把小歌兒的東西扔了,這丫頭到時候被打的半死不活也用不上,留着真晦氣!快點兒啊你們,不然等會兒看小歌兒挨打的好位置你們可就趕不上了!」
安歌乾咳一聲:「溫杏姑姑。」
溫杏被嚇得一大跳,猛地回頭看見完好無損的安歌,她愣了片刻緩過神來就罵道:「你這死丫頭,悶不做聲站在後面是要嚇唬誰啊!」
安歌沒理她,自顧自走上前抱起她的被子拍了拍,又要走進房間裏拿自己的東西。
溫杏何時受過這般冷落,當即不樂意的罵道:「死丫頭!給你膽子了!」
「你在狗叫什麼?」看到這一幕也被氣到的溫風大聲責罵溫杏:「小歌兒現在可是二少爺院裏的一等丫鬟,是你能辱罵的嗎?」
這話一出口可真是平地驚雷,本來等着看安歌好戲的丫鬟們愣了,誰都沒想到小歌兒去了這一趟回來搖身一變成一等了!
安歌沒理她們,走進去拿了自己的破枕頭和自用的小物品便走了出來,對着溫風道:「走吧溫大哥。」
一雙髒兮兮的被褥和幾個破布包裹便是她全部家當了,溫風看着她手上拿着的這些東西實屬心疼,上一次他看見拿着這些東西的還是路邊的乞丐,很難想像這是一個大戶人家丫鬟的所有物,他一把替安歌接了過來,又瞪了溫杏一眼。
在府里比她們這些管事姑姑說話更有分量的自然是主人家,小歌兒這是走了八輩子的狗屎運直接成了一等丫鬟,雖說是在不受寵的二爺院子裏,但眼下溫杏也管不了她了。
溫杏酸道:「小歌兒,你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去了二爺屋頭搖身一變就成了一等,不愧是巧兒的‘好姐妹。」
她這句話「好」字壓得是意味深長,可讓人聽得是怎麼都不舒服。
安歌冷笑:「姑姑要是羨慕,當時就該跟我走一遭。」
她這般硬氣的回復讓溫杏啞口無言,當時光顧着看她笑話,哪能想到是這丫鬟走了運氣!
溫風想起剛來時看到的場面,便怒氣沖沖的替她說話:「你酸什麼呢?輪得着你說話了嗎?小歌兒被帶走的時候你們幫襯了嗎?就知道說風涼話,我看你們這樣的人啊,就該落在這裏一輩子出不了頭!」
這話說的狠了,好幾個丫鬟瞬間變了臉色,溫杏臉色也不好看,可礙於溫風的身份,她也不敢說什麼。
溫風替小歌兒出完頭,便領着安歌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而在二人走後,溫杏才膽大的沖地上吐了幾口唾沫罵道:「真是關外來的蠻人!一點規矩都沒有,還說咱們沒有出頭的日子,就他跟着的那個野主子,將來定是連溫府的邊都摸不着!」
幸好溫風沒聽到這些話,不然依他的性子,今日免不了動手。
走在路上的安歌對幫助她的溫風道謝:「風大哥,謝謝你。」
「沒事,以後你就是我們二爺院子裏的,我不護着你護誰?」溫風是一派坦然的說道,末了還可憐這個半大的孩子,他隨二爺回府,明裡暗裏不知道被府里的人欺負了多少遍,眼下遇到個同病相憐的小丫鬟,自然生出保護欲。
安歌聽了是一片暖心,好在事情總算按照好的方向發展了,不說以後會離開溫府去關外,就拿現在來說,作為一等丫鬟,只要二爺還是府里的主子,以後就沒有人敢隨便動她。
回到院裏,二爺已經去主院用午食,溫風給她開了主卧側卧的一間小房給她住,並囑咐道:「我們爺院裏丫鬟少,什麼事情得你自己忙活,缺什麼跟我說下就好,我替你去要。」
安歌點點頭,轉頭看向房間,房間不大,雜物也不多,許是很久沒人住了,房間裏落了一層灰。
不過這對安歌來說都是小事,她這是有自己房間了!
「謝謝風大哥,我先打掃打掃。」
「好,我去跟着爺了。」
安歌點頭,等溫風離開,她擼起袖子開始幹活。
溫府的午食是一家人坐在一起用飯,除了大病未愈的溫長秋和妾室不在,其他人皆端坐在各自位置上。
溫老爺沉着一張臉掃了眼溫長秋空着的位置,頗為不悅:「秋兒還未恢復嗎?這馬上就要科舉了,他這次還要落第嗎!」
大奶奶頭個替自己兒子說話:「老爺您這是說的什麼話,秋兒還未恢復,怎能叫他帶病強撐?再說了,我們秋兒這次可是下了很大的功夫,可偏偏某些人不想盼着秋兒好!」
大奶奶說完這句話,一雙眼又瞅了眼默不作聲吃飯的溫長胥,箭頭指的是非常明顯了。
溫老爺順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個不討喜的孩子,心底有氣卻又不好再當著眾人發泄出來,只得沉聲道:「長胥,你自己不學,別帶着你大哥亂玩。」
溫長胥應了一聲,他面上是沒什麼神情,一雙深邃的眼眸里卻沉着幽幽的華光。
溫婉的程月皎放下碗筷,又用打濕的手帕擦了擦唇瓣,這才緩緩開口替溫長胥說話:「相公興許是讀書讀的乏了,那段日子常央求我帶他出去玩,我沒允,這才找了好說話的小叔。」
自家的這個兒媳婦總是跟着長輩唱反調,溫老爺有些不悅,卻要看在她娘家的份上給她幾分薄面。
他悶哼一聲,未駁兒媳婦的話。
大奶奶叮囑幾句:「月皎,你也應當多陪陪秋兒,你這當少奶奶的成天悶在屋子裏看書,秋兒能上你那去嗎?等科舉后,你也應當為秋兒生個一兒半女,不然那妾室都要登到你臉上了!」
這一番冠冕堂皇話不是程月皎愛聽的,她卻也反駁不了什麼,便也低下頭用起飯來。
用完午食,溫老爺有午睡的習慣,程月皎同溫長胥一道出了主院,閑聊時程月皎問道:「你讓那丫鬟去你院裏當差,可是怕長秋怪罪?你莫要擔心,他沒放在心上。」
「倒不全是,我看那丫鬟可憐罷了。」溫長胥敷衍過去,他的眼神落在院裏飄落的楓葉上,一簇簇的鮮紅在這暗啞的秋色里開的格外艷。
「我知你是個心善的人……」程月皎自然發現了他的分神,唇瓣囁囁幾聲。
到了岔路口,溫長胥拱手同她作別,程月皎久久凝視着他俊逸的背影消失在視線所觸及不到的地方,再垂眸時,落了一眼的楓葉。
溫風等候着溫長胥,見到主子來忙貼了上去。
「二爺你不知道,小歌兒院裏的那些下人對她可差了,還真覺得二爺會罰她,嫌她的被褥晦氣統統扔到了地上,甚至還要看她的笑話!」
聽到這話,溫長胥凝神幾分,吩咐道:「你去找管家,給她添點衣物和女人用的東西。」
溫風得令,立馬轉身離去。
等溫長胥回到院子裏的時候,安歌已經清掃完院子裏的落葉。
她將房間收拾了一通,又見院內擺放雜亂,便拿着掃帚清掃一番,她才剛來不了解溫長胥的習性,他的屋子安歌就沒進去了。
看見溫長胥回來,安歌直起身來甜甜的笑道:「二爺,你回來啦!」
溫長胥點頭,他踏進院內,一眼就看向自己主卧的門,見門沒有被打開的痕迹,心底對這個小丫鬟又讚賞了幾分。
「原先我院裏和屋內都由溫風打掃,以後你幫襯幫襯他就行了,還有,平日裏少出院子。」溫長胥一一囑咐。
安歌是巴不得不出去,沒了巧兒,她在這裏也沒有什麼朋友了,待在院裏落得清凈。
「我知道了,二爺。」
說話間溫風抱着被褥過來了,安歌忙上前接過來,正要往溫長胥的房間裏送,卻被他修長挺立的身子堵在了門口。
「怎麼?小丫頭,你還想睡我屋裏?」
安歌愣了片刻這才反應過來,臉上煞紅一片,乾巴巴的說道:「這,這是給我的?」
「當然啦小歌兒,二爺讓我給你抱了新的被褥,喏,還有這個——」
他上前一步將手裏的東西遞給安歌,安歌有些詫然,溫風遞給自己的東西竟然是個小小的首飾盒。
安歌笑了笑,真心感謝道:「謝謝二爺,謝謝風大哥。」
「去屋裏歇着吧,我也小睡一會兒。」
溫長胥犯了困意,他眯了眯眼,陽光落在他的長睫上,染上了一層慵懶的光影。
他轉身,蔥白修長的手指慢慢將門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