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和好
柏正身體微微顫抖。
這些判自己死刑的話,除了難堪,更強烈的感受,是濃烈的恐懼感。他不敢抬頭看她眼神,甚至不敢聽見喻嗔的聲音。
他甚至後悔與她說這些。
明明有更好的方法,他還有時間的,不該被梁樂智的出現一激就這樣衝動。
如果給他時間,說不定想出解決辦法,就不會讓她知道這樣骯髒不堪的自己。
柏正喉結動了動,發現自己在說完那些話以後,悔意鋪天蓋地。
他腦子裏亂成一團。
「你要是覺得噁心。」他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我以後、以後不會……」
下一刻,一隻柔軟的小手,輕輕摸摸他頭髮。
柏正僵住。
即便有了少女這個善意的舉動,他依舊不敢往過於美好的可能想。一旦落空,失落感會成千上萬倍放大。
知道一個小小的、溫熱的懷抱擁住他。
女孩子的懷抱,並不如男人那般寬廣。
小得可憐,嬌嬌弱弱的,她甚至攬住男人肩膀都很吃力。可是她懷裏很香,又軟又暖。
房子外面,依舊下着雨。
她自己才是小小一隻,卻輕輕摸摸他的頭。
喻嗔想過很多種可能性,唯獨沒想到這件事竟然和柏正的身世有關。要說不震驚完全不可能,畢竟那樣的事,從未在身邊聽說過。
因此聽到以後,喻嗔緩了好一會兒。
少女氣息也是暖呼呼的,她輕聲說:「我沒有覺得噁心,我知道,你也不想的。你就是你呀,這些事都不怪你。」
她似乎怕他沒有被安慰到,把他抱得更緊一些。
柏正眼眶通紅,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在他和徐學民眼中,概率連萬分之一都不到的事,竟會成真。
然而理智壓制住快要決堤的情感,她或許根本就不明白,他這樣的血脈,意味着什麼。他幾乎是殘忍地咬字給她聽:「違背人倫的產物,沒幾個正常。我五感不好,曾經看不見,嗅覺觸覺都很遲鈍,現在聽力也有問題。甚至……未來誰也說不清會有什麼病。」
他絕望又心腸柔軟地想,能被這樣抱一把,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此刻死了也不虧。但他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這樣愛她,又怎麼真捨得叫她什麼都不懂的情況下,和自己綁一輩子呢?
柏正狠下心腸,冷着嗓音道:「我隨時可能會發病,這輩子不會有孩子。」
少女突然鬆開了他。
柏正鼻子一酸,他委實算得上硬漢,這輩子打落牙齒和血吞,也就在三年前的「慶功宴」上,背對着她,落了兩滴淚。
正常人都知道這情況怎麼選,喻嗔明白以後,放棄他也是正常的。
這情況他早就預料到,所以強忍着情緒,打算體面一點離開,免得她為難。
喻嗔看着柏正,男人從沒這樣過。
他曾經多張揚啊,在賽場上逗她,整個人神采飛揚。心裏得多難受,才連看她一眼都不敢。
她早就注意到,柏正語氣和緩冷靜,但他盯着客廳茶几一角,垂着眸子,視線幾乎都沒離開過。
喻嗔乾脆鬆開他,把他臉頰掰過來。
猝不及防對上男人的眼睛,她看見他紅得可怕的眼尾。他倒不是會哭,反而像個隱忍到極致的瘋子模樣。
柏正微微錯開目光。
喻嗔捧着他臉頰,眨巴了下眼睛:「這些我現在知道了,柏正,我特別生氣。」
他指節發白。
「我以前就說過,你要是發生了什麼,可以同我講,我不願意在你最難過的時候,什麼也沒有為你做,那樣想起來,會十分遺憾。但你似乎並不相信這些話,你的感情是感情,我的感情難道都是假的嗎?你過去如果早點與我說,我會陪你度過那些難熬的日子。」
柏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他猛然看着她。
那目光太過炙熱,難以置信。喻嗔氣是氣,本來還想說話也氣一氣他的,但柏正這個模樣,讓她一下子心軟了。
說出自己最難堪的事情,本身就是一種殘忍。以後會讓他慢慢知錯的,至於現在,就原諒他一晚上吧。
她輕輕彎了一下眼睛,十分溫柔地問:「曾經沒有陪着你,我現在陪着你,還來得及嗎?」
他沒有回答,空氣詭異地安靜了下來。
房子裏有扇窗戶沒有關,雨點擊打窗戶的聲音格外清晰,喻嗔不明白他看着自己那是什麼眼神。
她甚至有點兒受不了如今的氛圍,想說自己先去關窗戶。
還沒起身,突然被按進一個冰冷的懷抱。
說「按」這個字一點也不為過,喻嗔當真覺得,那是用揉進骨血的力度,呼吸有片刻窒悶。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喻嗔聽見他這樣問,她還沒回答,他低聲說:「你不知道也沒辦法後悔了。」
他已經完全當真,即便這是一個夢,他也不要醒來。
如果她說出了這樣的話還想反悔,不如現在就把他殺了,說不定還要好受些。
喻嗔忍住窒悶感,這時候也不想刺-激他,伸手抱了抱他。
以前就知道他是什麼人,她說出的話,自然明白會有什麼後果。
小小一團乖巧在他懷裏,柏正後知后覺,心裏慢慢染上幾分歡喜。漸漸的,微弱的歡喜綻放開,侵蝕了那些陰暗與痛苦。
那些溫柔的水光,一層層鋪滿他的眼底,他的動作溫柔下來,好像懷裏是易碎的寶貝,生怕她不舒服。
喻嗔在他懷裏窩了一會兒,平時這個時間點是她直播時間了,只不過她也沒讓柏正放開。
梁樂智不解,她為什麼不虐柏正個爽。
但是生活哪裏和電視劇一樣啊?明明能解釋的誤會,大可一次說清楚,能包容的過往,也可以大度些,她又不是虐劇女主角,沒必要折騰了別人,又來折騰自己,讓自己活得那麼累。
她想讓柏正反思過錯,有無數種方式,沒必要用最戳他心窩子那種,讓他發瘋讓他受不了那種。
就在這時候門被打開,周婉歡快道:「噹噹噹噹!驚喜嗎,喻……」
祝婉的聲音卡了殼。
大年初四,一個年輕英俊的男人,懷裏圈着她的美人室友,抬眸看着她。
男人一腔情感還沒收斂,或許只有喻嗔不怕這個樣子的他。
祝婉對上那雙黑到幾乎陰森的瞳孔,笑容一瞬僵硬。
太、太瘮人了。
她下意識想關上門說,對不起打擾了。
恐慌以後,祝婉又想到,哎不對啊,這表情,這麼病態,要笑不笑,又激動又瘋,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她們都沒聽說喻嗔交了男朋友,這男人不會是闖進他們房子裏,意圖對喻嗔不軌的壞蛋吧!
「我、我警告你啊,趕緊離開,你要是敢對喻嗔做什麼的話,我會報警的。」說完,她還真掏出手機,準備打110了。
柏正沒理她,他下巴輕輕抵在懷裏少女頸窩處,她肌膚又軟又香,吹彈可破。
他只煩祝婉在這個時候回來。
喻嗔推開他的頭,咳了咳:「祝婉,你回來啦?他不是壞人。」
「他不會是你……」
這句話,讓屋子裏兩個人都看着喻嗔。
喻嗔唇角上翹,聲音甜甜的:「現男友。」
於是,三年沒有笑過的男人,笑意第一次從眼睛,感染到嘴角眉梢。
周婉看得瞠目結舌,明明上一刻還覺得那男人陰森可怖,可是他一笑,這、這太帥了吧。
哪來的陰森,簡直是錯覺啊。
祝婉還沒反應過來,茫然笑了兩聲。
柏正已經打橫抱起喻嗔,要帶她走。
多了個祝婉,他們說什麼都不方便。
喻嗔拍拍他結實的手臂,有點兒尷尬:「先放我下來,我得留在這裏。你先回去吧,有什麼我們明天再商量。」
柏正捨不得放,他現在有多高興,就有多害怕,生怕這就是一場夢,或者現實中的自己已經瘋了,才臆想出這一切。
然而看着懷裏姑娘的水汪汪的眼睛,誰會捨得拒絕她呢?
他本來就怕她的愛意不夠,害怕流失任何一分。
今晚就算讓他去死,估計柏正眼睛也不帶眨的,因此他什麼要求都會滿足。
柏正放下她。
喻嗔沖祝婉招招手:「祝婉,你進來吧。」
祝婉連忙跑進來,柏正已經站在門外。他幾乎貼門站着,不進來,又不捨得走。
祝婉不敢關門,喻嗔只好過去把門關上。
她忍住笑:「柏正,回去吧,徐叔會擔心的。」
他眼裏的溫柔便多了幾分。
喻嗔知道,這一刻,天底下再也沒有比柏正更好哄的人。她的一句關心,他都可以受用許久。
過去他想要的很多,如今他要的實在是太少太少。
他依舊是那個他,卻變得敏感脆弱起來。
祝婉完全懵逼狀態。
她看見喻嗔直播,才想着大年初四回來給喻嗔一個驚喜。她老家不好玩兒,這兩年過年沒什麼人氣兒,爸媽乾脆去旅遊,祝婉想過來和喻嗔一起玩算了。
沒成想開門就是一個暴擊。
也不知道是誰給了誰驚喜。
喻嗔大致解釋了下情況,祝婉便明白了,是那個傳說中的前男友啊。
祝婉委婉道:「不是我說,你男朋友,有點嚇人啊。」
喻嗔都不忍心告訴她,那個被她說嚇人的男人,是她們老闆。
她今晚要梳理的事情也不少,剛剛安撫柏正,自己心臟也在一直跳。徐家那個簡直是驚天爆炸大新聞,哪個女孩子聽到估計都得懵。
她其實也沒想清楚,可是喜歡是一種本能,就像他本能保護她,她也本能不讓他的心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