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瘋狗
晚自習開始。
喻嗔跟着班主任老師走進高二(4)班教室,班主任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短髮女性,叫做廖羽。
一架紙飛機栽到廖老師頭上,隨即班上一陣爆笑。
廖羽忍了忍,想到這些都是垃圾學生,講也講不聽,懶得多說。
「我們班來了個新同學,讓她做自我介紹,相互認識一下吧。」
這句話壓根兒沒人搭理。
喻嗔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她目光一掃,下面女生大多拿着鏡子在化妝,男生髮型在她看來千奇百怪,幾乎都穿着運動外套或者皮外套。
她站上講台。
「同學們好,我叫喻嗔。家鄉發生了地震,所以來衡越高中念書,希望今後和大家相互幫助,共同進步。」
喻嗔的聲音被下面吵鬧聲蓋過去。
大多數人的目光落在第二排的丁梓妍身上,丁梓妍說著什麼,周圍都起鬨,以至於大家毫不關心這個來的新人。
喻嗔認出了丁梓妍。
原來是那晚柏正抱走的白裙子女孩。
這時候教室中間的桑桑站起來,猛然拍了拍桌子:「吵什麼吵!人家新生自我介紹呢!」
她嗓門大,讓教室短暫安靜了一順。
丁梓妍和人談論正歡,眼裏閃過一絲不悅。
倒是少部分人真的抽空看了眼喻嗔。就這麼一眼,紛紛呆若木雞。
不會吧!新生是個這麼漂亮的女孩子?
廖老師看了眼桑桑,對喻嗔說:「你去桑桑那裏坐下吧。」
體校一個班才三十八個人,教室里空位多得是,大多數單人單桌。
喻嗔走到桑桑身邊時,周圍嘰嘰喳喳一陣,然後不斷有人回頭看向喻嗔。
桑桑哼了一聲,挪開自己化妝品:「坐吧。」
丁梓妍終於覺得不對,所有人都在往後看,他們到底在看什麼?她跟着回頭,就看見了坐在桑桑身邊的喻嗔。
教室鬧哄哄的。
「新來那個女生好漂亮,竟然比丁梓妍好看很多啊。」
「丁梓妍是校花哎,這個名號不會易主了吧?」
「這倒不會,你忘了誰喜歡丁梓妍了?」
這句話引起一陣安靜。
隨後有個女生小聲符合:「也是,大家都知道,柏正喜歡丁梓妍啊。」
二班原本也有個女生長得不錯,可是和丁梓妍起了衝突以後,沒多久就被逼得退學了。
柏正這個名號,足以讓丁梓妍無所畏懼。
桑桑小聲在喻嗔耳邊說:「聽見沒,我們學校惹誰都不能惹柏正那瘋狗。」
丁梓妍看見喻嗔那一刻臉色就僵住了,聽見她們議論聲,起初臉色很難看,可是隨即聽到「柏正」整個名字緩和了許多。
柏正並不是個看重容貌的人。
只有她知道,柏正甚至不太喜歡長得太漂亮的人。
丁梓妍忍不住,又看了看喻嗔,越看越眼熟。
終於,靈光一閃,她想起了這個女孩是誰。是昨晚柏正他們笑過那個女孩,即便那晚喻嗔穿得特別丑,可是丁梓妍一看見她,就升起了危機感。
晚自習下課已經十點鐘。
喻嗔覺得難熬極了。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體校晚自習這樣吵,她身後的鬥地主三人組牌都快飛到她面前了。
桑桑化完妝,開始摸出手機網聊。
班上還有一大半人時不時看喻嗔,喻嗔沒有事做,低頭寫了一個晚上的舊練習冊。
桑桑抽空看了眼,驚嘆道:「學霸啊?」
喻嗔還沒回答,她又說:「我想什麼呢,學霸怎麼會來我們學校。跳遠、跑步、兵乓球、體操,你擅長哪個?」
喻嗔輕聲回答她:「……都不太會。」
桑桑:「哦。」比她還學渣啊,那就考不上大學了。
放學鈴還沒響,一群學生已經陸陸續續走出去。
有人突然說:「柏正他們來了。」
這句話像個驚雷,原本班主任廖羽都制不住的學生們,一下子安靜下來。眾人下意識看向第二排的丁梓妍。
丁梓妍矜持地微抬下巴,她化了個淡妝,看起來精緻不少。
柏正靠門口,問丁梓妍:「慶功宴去不去?」
女生們投向丁梓妍的目光帶着艷羨。
憋屈了一晚上的丁梓妍終於揚眉吐氣,她知道不能一下子答應,猶豫地道:「這麼晚出去不太安全吧?」
柏正還沒說話,喬輝因為丁梓妍的拿喬噴笑出聲。
喬輝心想:我他.媽服氣,昨晚半夜買醉喊救命的不知道是誰,現在裝什麼清高呢?
柏正掃喬輝一眼,喬輝立馬閉嘴。
柏正漫不經心說:「我耐心有限。」
丁梓妍心裏一慌,但是轉眼又想到班上還有這麼多人呢。都知道她前不久背地裏說過拒絕嫌棄柏正的話,而且柏少說話一點也不客氣,帶着幾分傲慢,現在去簡直打臉。
丁梓妍:「我不去了。」
柏正無所謂地笑了下,轉身就走。
沒成想喬輝眼睛一亮,熱情地對教室裏面喊道:「大美人妹妹,你去不去啊?哥哥們帶你去玩。」
柏正腳步頓住。
他回頭,在教室後排,一地雜亂的撲克牌中,有個坐在椅子上笑吟吟看着他的少女。
喬輝見她漂亮又討喜,讓人忍不住跟着她彎眼睛。
喬輝心中更歡喜,看出大美人挺親近正哥,於是擠眉弄眼道:「正哥請客「慶功宴」,很好玩很安全的。來不來啊?給正哥一個面子唄。」
喻嗔認為,會在災區廢墟堆里刨人的恩人,人品怎麼都有保障,他們雖然表面凶一點,可是都是很好的人。她從家鄉帶來的禮物也沒送出去。
想到這裏,喻嗔背上書包,蹬蹬蹬跑過去,笑眯眯點頭:「好呀。」
她仰頭看柏正。
竟然有慶功宴,恩人好厲害。
她崇拜的眼神讓柏正嗤笑了一聲,他率先走出去。
丁梓妍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她愣在原地,隱隱聽見周圍女生捂唇輕笑。她雖然沒聽見她們說什麼,可是總覺得她們在說自己,丁梓妍咬住唇,心裏恨極。
學校外面,停了七八輛炫酷的摩托車。
所有少年帶上頭盔。
喻嗔背着書包站在原地。
喬輝說:「你帶帶她唄正哥。」
柏正扣好頭盔,黑色頭盔下,他掃一眼喻嗔:「什麼貨色,也配上我的車?誰喊她去的誰帶。」
這話一出,喻嗔再傻也明白了柏正濃烈的厭惡之意。
柏正的刻薄言辭讓她卻步站在原地。
大家看着嬌嬌.小小衣着單薄的姑娘,第一次覺得正哥說話不厚道。什麼貨色?喻嗔比丁梓妍漂亮多了好么?
為什麼柏正能讓丁梓妍那種拿喬的女生上車,可是卻羞辱喻嗔?
喬輝怕小姑娘難過,連忙說:「妹妹過來,輝哥載你。咱們騎慢點啊。」
喻嗔點點頭,坐上喬輝的車。
夜色里少女長睫柔和,看着稚嫩乖巧,喬輝心軟極了:「我頭盔給你戴,不嫌棄吧?」
喻嗔搖搖頭:「謝謝你。」
「哎,坐穩了。」
柏正嚼着口香糖,發動車子。
安靜的夜,他聽見了身後那輛車喬輝粗嘎笑得像個二傻子的聲音:「你叫什麼名字啊?」
少女回答說:「喻嗔,比喻的喻,嗔怒的嗔。」
喬輝想不起「嗔怒」是哪兩個字兒,但不影響他一個勁兒夸人名字好聽。
喻嗔便笑。
喬輝逗她:「跟我們出去不怕啊,把你賣了怎麼辦。」
喻嗔說:「不怕,有柏正呢。」
她說這話自然又認真,搞得大家都愣了愣。
柏正沒注意捏了一下手剎,車速慢了一瞬。他猛按喇叭,尖銳刺耳的聲音打斷了後面的談話:「煩不煩,安靜點!」
恩人不讓她說話,這句話以後,喬輝再問什麼,喻嗔便不回答了。
喬輝心想,喻嗔還真喜歡正哥啊,這麼聽他的話。
車子在一家娛樂會所停下。
喻嗔看見會所名字,三個花里胡哨的大字——「慶功宴」。
喻嗔難免有些驚訝:「原來不是那個慶功宴的意思啊。」
柏正嗤笑:「是小學生就回家喝奶,不然一會兒別哭。」
斑斕的光打碎盛在喻嗔眼裏。
柏正聽見她認真說:「我不會哭的,我快十七了。」
說真的,這話在別人說來智障,可她身上只看得見熱烈的真摯。好像覺得柏正說什麼都應該認真回答。
柏正看着她眼睛,濕漉漉的杏眼,說不定還真哭起來好看。他沒見過這樣的少女,像張脆弱的白紙,可是轉眼又摺疊成努力撲騰的紙蝶。
柏正厭惡這份和自己格格不入的純然,簡直和他那個偽君子窮表兄一模一樣。
柏正意味不明看一眼喻嗔,彎了彎唇:「成啊,那就來。」
搞不死偽君子,這妞兒自己送上門,他手癢得很。
柏正輕輕鬆鬆將她拽到門邊,故意曲解她意思。
「會所有個規矩,第一回進去的人要脫一件衣服。不是玩得起嗎?脫啊。」
喻嗔微微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他。
柏正不耐煩道:「要進去就脫,別浪費時間。」
喬輝皺眉,明明沒有這樣的規矩。他剛想上前,被龐書榮一把拉住,龐書榮嘆息一聲,小聲說:「你還沒看明白么,正哥故意為難她,不讓她進去。別過去了,柏少什麼脾氣你不了解?瘋起來誰也拉不住。」
喬輝只能站在原地。
喻嗔想了想,輕聲問柏正:「那我在外面等你們可以嗎?」
小聲的請求,明明該怯弱,卻不但沒有半點退卻之色,反而也沒絲毫對他的埋怨。
柏正莫名有些煩躁。
「你要等就等。」
柏正扔了口香糖,頭也沒回走進會所。龐書榮沒辦法,只能把喬輝也拉了進去。
秋天已經很冷了,尤其是這樣的夜晚。會所前時不時有名車開過來,喻嗔說不害怕是假的。
可是她對t市不熟悉,找不到回去的路,她左右看看,發現這附近根本不能坐車。
片刻之前,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恩人會是這樣一個人。她抱住膝蓋躲進牆后死角,這裏對於她來說會安全許多。
恩人帶來的落差感太大,喻嗔未免有些失落。
然而小時候奶奶告訴過她一個道理。
純然的人很少,他們往往沒有經歷過磨難,簡單幸福。而人們身上長出尖銳的刺,是因為經歷過劇烈的傷痛,身處深淵。
就像自閉症的哥哥喻燃,也如名聲極差的恩人柏正。
才來一天,喻嗔就看出來,大家都討厭柏正,害怕柏正。既艷羨他的肆意張狂,又瞧不上他強橫易怒,桑桑甚至說他是瘋狗。
今年的春寒之時,柏正曾從廢墟的漆黑和絕望之中把她拯救出來,喻嗔欠他一條命。
那麼這回換她,讓他快樂溫暖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