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風中北城

青龍山七十二峰，風中北城坐落在主峰“春日明峰”的山腰上。春日明峰，因其位於眾峰之中，多有山泉溪流彙集於此，山峰雖常年積雪，但是其山腰和周圍的山谷，卻因其水源充足，且又因為山峰奇高，光照極好，故其間草木極盛。但凡到了春日，卻是好一派愜意景象，故曰“春日明峰”。

青龍山為青龍城屏障，從燕國首任帝王起，經營百餘年，直至燕惠帝時方休。當年，整座青龍山最大的軍所，便建立在這春日明峰上。

風神秀二十年前在青龍山抵禦雲山桐，雙方鏖戰半年，互有勝敗。之後雙方和談，風神秀經營青龍山，在原春日明峰軍所上修建風中北城。經過二十年的營建，如今的風中北城，已有氣候。

青龍山屯兵七萬，這只是如今的數，多的時候，青龍山的駐兵可以達到二十萬人。風中北城是青龍山的核心，風神秀將原軍中的家眷盡皆遷到了城中居住，之後梅東陵又移北地州居民十萬，青龍城工匠三萬入風中北城，另有部分原燕國文武官員入城，如今的青龍城，已是人口近二十萬的大城。

在風中北城的中央，有一座高樓，拔地而起。這是一座全身黑色的高樓，在春日明峰的陽光下，顯得肅穆並且厚重。這是一座沒有任何招牌的樓，這是一座沒有門聯的樓，這是一座沒有任何裝裱的樓。他唯一的特點，便是它的高。

城中人川流不息，各色的小販，工匠，過着屬於自己的生活。他們都是普通人，無論是青龍城，還是風中北城，這些普通人似乎都有着一樣的精氣神，平凡，但卻堅實。無論是在哪裏，平凡人才是真正構成家國天下的基石。

平凡的人們過着自己的生活，卻沒有一個人會靠近那座黑色的樓十丈以內，即使那座樓，並沒有任何的守衛。人們自覺地避開了那座樓，卻放佛這是天底下最理所當然的事情。因為這座樓的主人，叫風神秀。

秦缺入了風中北城，梅東陵並沒有急着讓他去見風神秀，而是將他安頓在了風中北城的一處會館中，並與秦缺約定第二日再見風神秀。

於是，秦缺當日便帶了謝安之和陳瘦虎以及那個侍童，出了會館，因為他想看一下風中北城。

秦缺對風中北城並不陌生，在風靈曦的描述中，這是天下間一等一的城池，這裏有他兄長風神秀的血汗。所以，秦缺一直對風中北城很感興趣。他很想看一下，那位像長槍一般凌冽的男子，那位像西天月華一般清奇的男子，那位像保護神一般護衛着燕國的男子，那位自稱不動明王轉世的男子，那位在武道與兵法兩個領域同時達到天下巔峰的男子，耗盡二十年心力營造的城池，是怎麼樣的。

秦缺走過了城東，他在城東的茶攤喝了一碗茶，秦缺穿過了城西，他在城西的酒攤飲了一碗酒，秦缺去了一趟城南，他在城南的古玩店買了一把摺扇，秦缺經過了城北，他在城北的一家字畫店買了一副畫，秦缺來到城中央的那座黑色高樓前，凝望了好久。之後他便走入了離黑色高樓很近的一家喚作“春日明樓”的酒樓。秦缺記得風靈曦曾對他說過，這座樓有一道上等佳品，喚作“龍蹄”，是她在風中北城時最愛的一道菜。這座樓還有一種名叫“北風”的酒，亦是一等一的上品烈酒，最是蕭瑟凌冽。

“老闆，上一道‘龍蹄’，加幾道拿手的菜，一斤北風酒。”按着秦缺的吩咐，那侍童如是喊道。

秦缺一行人要了一個雅間，黑衣公子坐在了上首，謝安之、陳瘦虎坐在了兩側，侍童卻是很懂規矩地站在秦缺的身後。

“龍蹄和北風酒，是我在金樓時，風靈曦常向我說的佳品。龍蹄是豬蹄做成，那北風酒卻是難得的東北烈酒。你們今日可以嘗嘗新鮮，呵呵，”秦缺道。

不一會兒，酒菜皆齊。

秦缺飲了一杯酒，喝了一聲彩：“真真烈酒，卻是獨有一番味道。”后又吃了一口龍蹄，笑道：“肥而不膩，肉質順滑，入口即化，果然是佳品，難怪風靈曦天天念叨，哈哈。”

陳瘦虎笑而不語，卻是謝安之道：“昨日梅東陵言道，公子和風靈曦似有情愫，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風靈曦與我相處多年，雖各懷心思，但卻是有情誼的。只是畢竟身處兩國，卻如萬里鴻溝一般，即便我這有意，又能如何？”秦缺苦笑道。

“公子有意便好。天下事，本就說不準。呵呵，公子歸國，洛都險惡，多幾分助力，總是好的。風神秀非等閑人，乃是天下兵神，此次會面，他本就存了要支持公子的心思，只是這種支持，能都何種地步，到底還是不知，公子若能成他的妹夫，這便又是不同，”謝安之笑道。

“呵呵，情愛之事，本為天下最平凡，卻最美好之事。只是我身在帝王家，卻有多少身不由己。”秦缺笑道。

“明日公子入樓見風神秀，公子當知，所有事無不可談。公子當儘力攫取風神秀之力為己所用。”謝安之道。

秦缺笑而不語。

酒過三巡，秦缺卻又讓侍童招呼小二加了幾道菜。

不過一會的功夫，卻是酒樓的小二又來上菜。

“呵呵，風靈曦曾說，這座樓除了龍蹄與北風酒，它的小菜也是有風味的，今次果然如此，”秦缺笑着道，卻伸出了筷子。

突然，異變驟起，一把匕首，一把閃着藍色光芒的匕首，如同來自幽冥的使者，就這麼來到了黑衣公子的身前。

因有劇毒，故而藍色。

無風、無破、無痕，如同來自虛無中一般。

這柄匕首，來自小二的手中。

這個小二，還是剛剛給秦缺上菜的那個小二。只是他第一次上菜的時候並沒有出手，但第二次上菜，他卻出手了。

秦缺少年時便被人追殺，所以，他一向是警覺的。如果這個小二在第一次上菜的時候，便選擇出手，那麼，定會被識破。可是這個小二很聰明，應該說他很職業，他選擇了第二次上菜的時候出手。因為相對第一次，第二次對方的警覺度只會低，相對更容易成功。當然，如果秦缺沒有第二次叫菜，他應該也會再找機會出手。

那柄匕首到了跟前，秦缺沒有動。因為有一雙手到了他的眼前，那是一雙如玉石雕刻的手。纖細修長的五指，在秦缺的面前幻化出蝴蝶穿花一般的影子，封住了匕首。

那是一雙來自秦缺背後侍童的手。

五年前，燕國大旱。在青龍城東，秦缺與風靈曦共赴燕國一位王公的宴會，瞥見有位少年賣身葬父。那位少年，模樣倒也十分俊秀，身着破爛衣衫，就跪在那裏，卻是十分可憐。他的身旁躺着一位中年人的屍體，那屍體早已瘦得不成人形。少年在自己的頭上插上了一根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賣身葬父的橋段。秦缺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動了惻隱之心，於是將少年買了回去，留在自己的身邊做了一個侍童。少年言語極少，做事卻快，學東西也快，不久就學會如何伺候一位貴族公子。於是秦缺讓風靈曦撤走了當初自己初入青龍城時梅東陵贈給自己的貼身丫頭，讓這位少年成了自己的身邊人。

這位少年，曾經用他的那雙手，幫自己烹茶打譜，幫自己疊被縫衣，幫自己撫琴奏曲。而今天，這雙手卻為自己擋住了那來自幽冥的一把利刃。

刺客見機極快，見一刺不成，身形急退，反轉騰挪間卻是左腳凌空一踢，數道肉眼難以識別的藍色光芒刺向了黑衣公子。

又是那位侍童，但見他的那雙手，向上一翻，一股勁風如同一張網，罩在了黑衣公子的身前。一陣叮噹亂想，幾根細針落在了地上。

刺客身形急變，只向窗子處退去。

但見那侍童身形連閃，雙手如風中飄絮，無跡可尋，瞬間便到了刺客的身前。

侍童在那刺客的身上輕輕一帶，只聽一聲脆響，似有骨頭斷裂之聲，刺客應聲倒地。

“留活口。”謝安之叫了一聲，卻已來不及了。因為刺客的身體炸了開來，一團血霧，裏面夾着藍色如灰塵一般的東西，向黑衣公子襲來。

“小心有毒”，卻是那侍童呼喊，單見其腳步輕移，如羚羊掛角，身上衣衫衝天而起，如同一道屏障，擋在了黑衣公子一行人的身前，那團血霧靠近不得，只是慢慢化去。

侍童垂首而立，觀其年紀，似乎不過十幾歲的樣子，只是那雙手，卻好像已不是人間之物。

黑衣公子緩緩起身，卻是深深望了那侍童一眼，笑了起來：“一入一品，便是非凡。真沒想到，我當初一時心善，居然買回了一個一品上的大高手。呵呵，這買賣當真划算！”

洛都，原名洛城，位於洛水之畔。原本是周朝名城，後秦國崛起，秦國開國之君秦駟，據關中而占隴上，立國為秦。秦駟登基后，拜關中名門李家家主，也是自己的異姓拜把兄弟李雲海為相，鼎故革新，推行新政。

李雲海勸課農桑，獎勵軍功，立大秦律，規定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貴族無功三世而斬，興科舉，於秦各地建立公學，鼓勵教育，終致秦國國力居於各國之上。后李雲海對秦駟雲道：“秦國要東出以爭天下，立都是關鍵。洛城靠近關中，為東出第一要地，陛下當平復洛城，掃清洛河沿岸三州之地，建都於洛，才能在日後天下大爭時得以先手。”於是秦駟兵出關中，掠洛水三州，將都城由關中西京，遷往洛城，自此，洛城為洛都。之後李雲海建造洛都，經過秦國三百年經營，終成天下第一名城。

洛都的繁華，自不必說，天下商賈，往來雲集，行人連衽成帷，舉袂成幕，揮汗成雨。

洛水，是洛都近旁第一河流，風景獨好，自古便是名流彙集之地。洛水青樓楚館，延綿不絕。其間多有王公貴族，往來其間。

在洛水上的一座畫舫內，一位年輕人，穿着雍容，似乎三十歲上下的年紀，正在品茗。一位佳人，清秀絕倫，烹茶功夫卻是極盡講究。

年輕人的對面，有一位中年人，似乎四十歲的年紀，一副文士打扮，眉宇之間，卻有一絲不凡英氣。

“老二這段日卻是愈發不老實了，自打西邊回來，卻是愈發的傲氣。前天在府里擺了一個詩會，中極殿七位大學士居然有四位到場，呵呵，當真是沒有一絲的顧忌，”年輕人笑道。

“且由他，太快的刀子，容易折斷，二殿下卻是將自己架在了火上烤。”中年文士笑道。

“不盡然。老二勢大，父皇只怕也有些掌控不住了，不然也不會千里迢迢要召一個原本打算廢掉的老三回來穩定朝局。只是這老三回來，對於我而言是好事，還是壞事，卻也不可知。”年輕人道。

“無論是好事，還是壞事，這都是說他能夠平安回來。但是如果他回不來，這件事情便說不上好壞。”中年人道。

“哈哈。你說的在理，能不能回來，只有天知道。”年輕人笑道。

在距離洛水近十餘里的地方，有一座莊園。這座莊園很大，其佈置極盡雅緻之能事。這座園子的主人是一位老者。這位老者很普通，人長得普通，做的事情也普通，比如此時的他，正在種菜。

老人佝僂着腰，給地里的最後幾顆菜澆上了水。直起身來，似乎鬆了一口氣。在他的身後跪着一個中年漢子。

“惡來，這件事情你有幾分把握？”老人問那位漢子。

“那人身在青龍城，那是風神秀的地盤，即便歸國，依風神秀對他的照顧，只怕也會派高手保護。而接他歸國，本就是宮中的意思，只怕宮中的高手也會出手。這件事情，確實很難辦，不好辦。”那漢子沉聲道。

老人回過頭，看着那個漢子，道：“青龍城有風神秀護着，我自也無法將他怎麼樣，離了青龍城，便是不同。多少年了，我一直都會做一個夢，夢到李家的那些孤魂來找我，滿身的血啊。有些事情，是該有個了結了。”

“敢不用命。”那漢子沉聲答道。

“這件事情你去和公子說一下。”老人道。

“是”那漢子領命而出。

一個時辰后，在洛都一座府邸上，一位二十幾歲的年輕公子，仔細聽完門外來人的稟告，卻在紙上寫了一行字，正是：“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