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蓮花落 殺生崖

這將是最後一次戰鬥，卻也將是最難的一次戰鬥。風靈曦長索飛舞，好似九天仙子。她今番沒有用槍，因為是居高而戰，故而一寸長一寸強，長索殺傷力自是要勝過其他兵刃許多。

她的身邊是秦缺的劍，剛強如烈日的劍。

當長索與長劍同舞之時，即便是謝安之，也只能發出人中龍鳳的感概。

青龍山兵馬與青龍城中之人膠着在一起。紅色的山花開滿了營寨周圍，到處都是浮躁的靈魂和凄厲的呼喊，在這些呼喊聲中，有不甘，有憤怒，有恐懼，唯獨沒有退縮。征伐到了某一步，比拼的便只是悍勇。

陳瘦虎坐鎮中軍，手持風靈曦與他的令箭，指揮兵馬。這是他第一領兵，便遇到了如此的惡戰，如此的險情。謝安之面色如水，他是不贊成秦缺此次隨軍的，因為本就是九死一生的局。但是當秦缺已下決定后，他便沒有說話。謝安之記得李半山曾對他說過，一流的謀士，便是在主上做決定之前竭力謀划，或勸阻，或完善。但是當主上決心已定后，謀士所做的便應該只有兩個字——輔佐。謝安之出身南楚世家，自幼飽讀詩書，受業於名師，素來自恃才高，然家族大禍，卻將他打落塵埃，但心中的傲氣，卻並不曾泯滅半分。和光同塵，根子上卻一直沒變。謝安之漂泊經年，於青龍城中遇李半山，那個時候他才知道，這天下間的山到底有多高。後來他一直以李半山為目標，但李半山曾不止一次地告訴他，在江東，在東宋，有一個叫葉巨野的人。即便是李半山與那號稱天下謀主的楊文命聯手，與葉巨野相較勝負也在五五之間。李半山告訴謝安之，或許有朝一日，他能和葉巨野一較高低。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謝安之的心中，有了一座更高的山，山高不知幾重，直與天相連，那座高山的名字是葉巨野。今日的謝安之，坐鎮后軍，指揮一切後勤調度，並補前方陳瘦虎之缺。謝安之相信，自己和陳瘦虎的組合，在多年後，必不亞於當年的李半山與楊文命。而自己，終有一天，可以和江東的那位天下第一謀士一較高下。

秦缺的劍，是從敵方將官手裏奪來的劍，有通天劍意相助，自是不凡。一個又一個浮躁的靈魂在他的劍下得到了解脫，鮮血噴洒在他的身上，激起了他身上的血氣。

一聲長嘯，秦缺持劍闖陣，他只覺心中的那一絲悍勇，被徹底激了出來。有一股真氣在他的胸中流淌，蓬勃得似乎要噴涌而出。秦缺長劍在手，一連斬出了二十四種變化，其勢煌煌，自有一股真氣呈龍虎狀在其劍上盤旋，方久而散。秦缺只覺心中暢快無比。

“真沒想到，你能於徵伐中破境。”一旁的風靈曦瞧秦缺這一劍揮出，卻是由衷笑道，“李家的通天劍意，果然才是這世間第一流的兵家功夫。”

秦缺一劍揮出，自也察覺到了自己的變化。他自也沒想到，自己有一日可以在陣中成為二品上的好手，頓覺有一股豪氣湧出。他長劍連出，好似大江之水，這才是真正的通天劍意。

風靈曦手中長索，便好似能將百鍊鋼融化的那一股柔，護在秦缺的左右。二人本非第一次聯手，默契非常，自非其它可比。

突然，有一個影子，闖進了這一劍一索之間。這個影子很淡，又似乎很濃，便在那一種淡和濃之間，扯斷了長索，折斷了長劍。

風靈曦變招，一桿槍閃電般刺出，卻在那個影子中炸了開來，那是真正的炸，燦爛如煙火，其音如雷鳴，這是風靈曦壓箱底的招數——艷槍，驚艷一槍。本是風神秀所創的絕技，當年風神秀曾在燕皇宮中邂逅那一抹紅，那一次的驚艷，卻成為風神秀一輩子難忘的回憶。正是得益於那一次驚艷，風神秀創出了這驚艷一槍，並授給了風靈曦。

艷槍之後，是秦缺的拳，李家大殺拳。秦缺境界新破，真氣之強是多年來罕有的，此番卻是以豪氣助真氣，大氣磅礴間是真正的殺伐果斷。

那團影，被那團煙花照亮，再被秦缺那對拳一攪，慢慢散了開來，卻也現出了一個人，正是那位燕先生。

“你們很好，只是依然在我手上走不到三十招。”燕先生的聲音依然很老，老得讓人悚然。

秦缺和風靈曦沒有說話，他們只是靠得更緊。燕先生的身法很怪，彷彿鬼魅，動起來便成了一個影，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他們不想將自己的後背留給眼前的這個敵手。

燕先生探出了一雙手，那是一雙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手，如枯槁一般，上面佈滿如溝壑般的紋路。那是一種發自骨髓的老，彷佛是被時間腐蝕得只剩下最後一絲痕迹。

燕先生動了，秦缺只覺得天地間都是他的影子。燕先生的那雙手，便好似來自地獄的魔鬼，總是在意想不到間出現。秦缺不知道這是不是秀策所說的元元功，他只知道，如此下去，自己和風靈曦只怕真撐不過三十招。

狼狽間，有一雙手出現了。這雙手曾在風中北城的酒樓中幫秦缺擋下了刺客，也曾在青龍山東山道前的戰場，在雪源和尚身前救了他的性命。這雙手來自於那位侍童，那是一雙彷彿有魔力的手。

侍童的手與燕先生的手，便好似兩個極端。一個明亮如玉石，一個衰朽如槁木，卻在分分合合間碰撞了無數次，最後終於握到了一起。

這是一次最簡單的握手。

握手，是傳自西域的禮節，中土一向是拱手為禮。握手，表示的是友好，然侍童和燕先生的這一握，其間卻有金石之聲，有如雷鳴。

接着，侍童與燕先生分了開來，他們跳起了舞。沒有任何的聲音，甚至你不能確定他們的腳是否落地，他們只是在那裏跳着各自的節奏。他們跳得越來越快，最後，變為了一道又一道的影，在空中糾纏着，直到最終撞在了一起。

侍童和燕先生同時向後退了過去，燕先生退了一步，而侍童卻退了一丈。秦缺定睛看去，在侍童的嘴角上，卻是有一絲紅。

“天極山的高手，沒想到出手的卻是天極童子功和拈花幻影手。若再過五年，只怕我也不是你的對手，只可惜，現在的你還不夠。”燕先生雙掌再次探了出來，明明似乎很遠，只是恍惚間又到了眼前。侍童勉強雙掌推出，四掌膠着不過片刻，有一團如若有質的紫氣在二人雙掌間噴涌而出，那侍童便跌了出去。

侍童噴出了一口鮮血，盤腿而坐，只是再也救不了秦缺。

秦缺見勢極快，喝了一聲“走”，便拉着風靈曦向一側的山崖處狂奔。

一品上境界的秀策，這是秦缺最大的依仗。如今秀策都敗了，秦缺這個新進的二品上好手即便是加上風靈曦，又豈能與那鬼魅般的燕先生對敵？

逃，這確實是逃，這是沒有辦法的逃。然而若能將那位恐怖到極點的燕先生引過來，自也是有利戰局的事情。

秦缺與風靈曦跳上了山崖。秦缺學過“猿跳”之術，那是李半山身邊一位好手教授的，最擅攀崖。而風靈曦當初學的是“鳥飛”之法，身法最是輕靈。二人直向山崖上方爬去。

那位燕先生自也被引了過來，他身法如電，便好似鬼魅一般爬上了山。秦缺最是機警，見那燕先生上山，手上便將山石不斷掰下，之後卻是以通天劍意裹住山石向下面的燕先生擊了過去。風靈曦見狀，也是有樣學樣，以暗器手法將山石向下射出。

山崖極陡，本就施展不開，秦、風二人佔了地利之便，由上而下擊出山石，那燕先生雖身法超絕，急切間竟也難以抵擋，身形也慢了下來。

秦缺對一旁的風靈曦道：“這古怪老者雖然功力精絕，但硬撼秀策，只怕也有傷在身。我們有地利之便，或許真能一搏。”

風靈曦卻是笑道：“正是如此。”

他二人越爬越高，而那燕先生在那石雨襲擊下身形越來越澀。眼看雙方之間便要拉開距離，卻是那燕先生一聲喝，周身有一團黑色真氣噴涌而出，其人卻如一隻蒼鷹，向秦缺與風靈曦撲了過來。

風靈曦一聲嬌喝，手上長槍擊出，刺向燕先生。只是那燕先生的身法在那團黑色真氣的包裹中，竟然比風靈曦的長槍還要快上幾分，堪堪躲過了風靈曦的槍。秦缺大喝一聲，手中掰下一塊大石，自有一團紫氣裹在其身，便朝那燕先生擊了過去。燕先生見避無可避，雙掌便向那石頭拍了過去。只聽一聲金石之響，巨石粉碎，但那燕先生卻也失去了平衡，直向下跌了過去。

燕先生在空中無可奈何，卻有一股黑色真氣從其身上湧出，剎那間向秦、風二人襲了過去。秦、風二人未料到這古怪老者居然還有如此奇功，躲閃不急，攀爬處的崖體被那真氣擊得粉碎。他二人無力可着，也向下墜了去。

秦缺見機極快，見身體於空中失去了依仗，一手抓住風靈曦，一掌擊在了身旁一棵古松上，卻是借力向旁一閃。只是自此再也沒有依託，直向山崖另一邊的深谷中落了下去。

而那燕先生，卻是身形如一隻大鳥，徐徐從天而落到了山崖的另一端。

便在秦缺與風靈曦墜崖的時候，有一面綉金蟠龍軍旗，出現在了青龍山營寨之上，那是風神秀的援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