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龍共虎 應聲裂
遠方的赤色，逐漸匯聚為一道浪潮，紅色的浪潮！黑色虎紋的雲山家大旗迎風招展，這是雲山家的驕傲，也是天下間最令人恐懼的敵人——雲山赤騎！
紅色的浪潮奔流而至，如同一股不能阻擋的紅色洪流。
“收隊，列陣，出旗！”風神秀擰馬持槍道。
亂龍軍素來令行禁止，聞風神秀之令，不再理會雲山家殘軍，迅速積聚，不過瞬間，竟結成了衝鋒之陣。在隊伍的最前方，亂龍軍綉金蟠龍軍旗迎風而動，似與那將要臨近的黑色虎紋旗遙遙相對！
原雲山家的先鋒兵馬早已潰敗。好在他們平時也算訓練有素，自有將校收攏殘軍向東山道口兩邊開闊地退去。雲山勝也被親兵裹着，慢慢向後撤離。當風神秀突然停止衝鋒時起，雲山勝便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那時風神秀要取自己的首級，不過是探囊取物，然卻突然停下，那隻能說明一件事情，那便是自己的父親，到了！
天下間，能讓風神秀停下衝鋒腳步的，只有一個人，那隻能是天下第一名將，燕國燕南侯——雲山桐！
雲山勝沒有絲毫死裏逃生的喜悅，他無法去面對自己的父親。從自己遭遇風神秀奇襲開始，雲山勝便知道自己入了一個局，一個令人窒息的死局。他明白是自己的貪慾造成了最後的敗局。只是一切，都無法挽回。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面對自己這輩子最尊敬的人。
本來殺聲震天，喊聲如雷的青龍山東山道口，竟然安靜了下來，唯有遠處雲山家赤騎的馬蹄聲，漸漸靠近。極其詭異的氣氛在空氣中蔓延，秦缺與風靈曦在風神秀陣中，突然有一股窒息的感覺，那是一種真正的緊張！
望着遠方紅色的浪潮，秦缺只覺得有一股氣息，正從那片紅中傳了過來，那是一種彷佛來自遠古的味道。這個世界上，從有史書記載開始，人類便開始了征伐。在數以萬年計的漫長歲月里，出現了無數的傑出戰士和將領，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流傳下了屬於他們的燦爛傳奇。在他們的身上，有一股橫亘天地萬年不敗的戰氣縱橫在天地間。如今的秦缺，感覺得到，就在不遠處的雲山家陣營中，正有一股鋪天蓋地的氣息，向自己這方傳來，潛意識裏有個聲音在秦缺心中喊道，這股氣息，便是那股戰氣。
紅色的騎兵越來越近，一百丈、九十丈、八十丈、七十丈、五十丈、四十丈，最後直到三十丈，只聽赤騎前沿傳令兵手上令旗一舉，“轟”的一聲，雲山家原本還在衝鋒的赤色騎兵突然止步，整齊如同一個人。巨大的煙塵席捲空中，遮天蔽日！秦缺不禁感到，這才是天下強軍。
那日，秦缺看到青龍山亂龍軍出陣，只覺得那是一股鋒芒，一股刺破九重天的鋒芒，便好似風神秀手中的風波槍，槍起風波起，槍落風波定。如今見到的這支雲山家赤騎，風神秀的腦海中只浮現了兵書中的一句話“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陽，動若雷震。”
赤色的騎兵駐馬其間，只聽有重物擠壓地面的聲音，赤騎前隊向兩旁有序分開，中間卻擁出了一輛六馬戰車。戰車之上，雲山家虎紋綉金邊黑色大旗迎風招展。大旗之下，卻是一個高大老者。秦缺定睛看去，只見那位老者虎目微睜，雖已老邁，但花白的發須卻一絲不亂。他並沒有着甲，而是穿着一件蟒袍，那是一件黑色金邊，綉五爪金鱗白肚虯龍的蟒袍。龍，從周朝開始，便是皇室的象徵，在皇室中被分為三等。末等為五爪蟠龍，其中五爪金龍為皇室中旁系子弟所用，五爪別樣色彩的蟠龍為非皇室中的朝中重臣受恩旨所用，北地侯風神秀，便身着白色綉金蟒袍，上織五爪蟠龍。五爪蟠龍之上，是七爪金龍，為嫡系皇親所用。七爪金龍之上，便是只有帝王才使用的九爪金龍。一國儲君所用，為編製之外的八爪金龍，並不在這三等內，為超品。如今，那老者身上的那件，便是他爵封燕南侯時，燕國皇家御賜給他的。
從這位老者的身上，秦缺只覺得，其身形雖老，卻亦如山嶽般偉岸。秦缺知道車上那人，便是號稱天下第一名將的雲山桐！
“公子，你這幾日需好好看看，一位英雄是怎樣退下來的！”一旁早已隨後軍趕來與秦缺會和的謝安之道。
“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換舊人！當年平湖公連滅三國，卻敗於雲山桐之手，其天下第一名將之稱，人所共知。奈何，再如何叱吒風雲的英雄，也經不住時間的打磨，”秦缺沉聲道。
“師父常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天下間最高明的人，也總有落入塵埃的那一天。三十年前的李家，三位公子，平湖公滅國之功，李衡公文壇泰斗，李賢公武道宗師，也有一夜凋零之時。白雲蒼狗，天下間的事，到了後來，也不過如此罷了！雲山桐是天下將才，只是如今也是英雄遲暮，這才落入梅東陵的局中，隕落只在這些時日。一頂將盔落地，自有其他人起來。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雲山桐起於阡陌，如今卻要隕落在這青龍山，無論如何，也是一位一天一地的英雄，這大爭之世的巨梟！我們只需好生看着，對我們也是難得的機緣，”謝安之繼續道。
“大爭之世，凡有血性者皆有一爭。我輩自當一口氣點一盞燈，一步一重天，方不負如今這世道！”卻有陳瘦虎道。
秦缺笑而不語！
風神秀持槍於前，長槍向天一揮，綉金蟠龍軍旗衝天而起，“戰！戰！戰！”亂龍軍山呼海嘯一般，氣勢滔天，銳氣極盛，絲毫不像剛剛經歷了大戰的兵馬！
對面雲山桐，端坐在戰車上，他輕輕整了一下衣服，抬眼望了一眼天空，似乎感覺那陽光有些耀眼，便又垂下了眼帘。他是真的老了。十八歲時家鄉遭了旱災，雲山桐這才背井離鄉，來到了京城，後來因為運氣，當上了禁衛軍士卒。雲山桐永遠不會忘記，他第一天到那青龍城時心中的震撼。那一場繁華啊，卻是讓他心裏住進了一隻虎，一隻來自於東北密林的猛虎。
到了軍中，他靠着自己的勤奮學成了文武藝，他相信，自己終有一天，可以出人頭地！
征戰東越，是雲山桐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機會，也是最好的一次機會。十年征伐，十年磨礪，他終於成為了一名優秀的將軍，有了之後獨領一軍的機會。再次回到青龍城，他以將軍的身份登上了青龍城城樓，望着那城中的繁華，雲山桐感覺，心中的虎醒了，併發出了震懾山林的虎嘯！那晚，雲山桐做了一個夢，夢見他將那一城的繁華，擁盡了自己的懷中！
當時，天下亂局已現，雲山桐與他的兵馬奮戰燕國的各條邊境上，他靠着自己的軍功，成為燕**方的代表人物，終於獲得了燕國先皇的賞識。燕國皇帝稱讚他是天下第一名將，並讓他在青龍城南郊，編練自己的親軍。雲山桐知道，自己那個晚上的夢，終將實現！
後秦軍北上，燕國皇帝御駕親征，雲山桐的兵馬是皇帝護軍。但當皇帝身陷重圍之時，他沒有救，因為這才是他等待的機會。
接着便是皇帝戰死，雲山桐自己則成功襲擊了秦軍的糧草大營，逼退了秦軍。雲山桐很興奮，他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去青龍城，取得那屬於自己的繁華。只是，突然有一位年親人，擋住了自己的去路，是一位叫風神秀的世家子弟。這位世家子弟如同天上來的人，卻有他的不凡。二十年來，他一直擋在自己的身前，擋住了自己前往青龍城的路！
如今，他老了，也許，這是他這輩子唯一一次上青龍城了，所以，他必須越過青龍城外的那座山！更何況，他還有那個在青龍山中被圍困的兒子。那是他最疼愛的兒子，也是他唯一放心託付家業的人！長子云山信早亡，次子云山勝雖有丘壑，卻少了一股狠勁，軍略不足是他的硬傷，在這亂世，武功自是要強過文治的。雲山勝這樣的人是輔佐人主的最好人選，但自己卻成不了人主。可惜，他忽略了自己兒子心中那股不平氣。
自己確實老了，居然忘記了，每個雲山家的兒郎，心中原本是住着一隻虎的，雲山桐如是想。
在雲山桐的車前，跪着一個人，正是他的次子云山勝。雲山勝低着頭，在自己的父親面前，一張臉卻是要抵到了塵埃里！
“勝兒，你很好。你的做法，我已經知道。如果此戰我勝了，救出了你的弟弟，你以後便去駐守東越，一輩子都不要回來了。如果此戰我敗了，”說道此處，雲山桐沉默了一陣，繼續道，“你便繼承雲山家家主之位！但有一條，你要知道，我雲山桐這一世，雖也背負着叛逆的名聲，但除了當年對我恩重如山的先帝，也沒有向誰下跪過。我是一個燕國人，即便是想篡權奪位，我也是一位燕國人。所以，你可以聯秦，但絕不能投降秦國。”
雲山勝將頭埋在了膝蓋上，他的肩膀顫抖起來，這位一向堅強的雲山家兒郎，卻是哭了！
雲山桐也不理他，他望向自己馬車旁的一位僧人，這是一位披甲的僧人，道“雪源，開始吧！”
那僧人對雲山桐施了一禮，舉起了手中的令旗。
群馬嘶鳴，有如雷鳴一般，雲山家紅色的浪潮，湧向了青龍山那方黑色的礁石！神州東北最強的兩支兵馬，終於，要碰撞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