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聖光背叛了我
德拉艮主城鎮外一段距離處,某個廢棄多年的隱蔽庇護所。
不敢在外面生火的五人撿拾了一堆枯枝,在庇護所內燃起了一座小型的篝火,加熱好所剩不多的食物和飲水,圍坐在一起。
等天亮之後,將會有不止一場艱難的戰鬥,他們都需要儘可能地恢復。
“深夜了。”
正式牧師查理·埃文斯沒有合適的衣物,只能和白髮的萊恩一樣披着安雅熱心借予的皮毛以保存為數不多的熱量。
“這個庇護所已經廢棄了很多年了,大部分設施都已經無法再使用。但幸運的是,這裏的淡水井還可以正常取水。”
檢查完周邊環境的安雅坐回篝火前,看向優雅進食的鍊金術師多莉絲·琺耳,“水源應該沒有問題,多莉女士可以再使用藥劑凈化一下。”
“準確來說,是三百多年。”
牧師查理雙手捧着一個裝着沸湯的陶罐,感受着自身靈性與體力都趨於穩定的回復狀態,環顧了四周一圈,開始透露自己所知道的少量信息。
“其實三百多年以前,王國北方要塞以北的區域就曾經發生過一場嚴重的死靈災禍,王國也正是因此才決定修建了現在雄偉的北方要塞……”
“等等!”
安雅強忍着腦海中的不安,抬手打斷了查理的敘述:“三百多年?具體是多久?那場災禍和現在是否有相似處?源頭又在哪裏?”
一連串的詢問讓精神仍舊顯得較為萎靡的查理愣了愣,過了片刻才反應道:“大概是三百三十或者四十年左右,具體的年份是偶然在教堂的記錄卷宗中看到的,我記不清了……”
“……相似……那場死靈之災劇烈程度根據記載要比現在大太多了,至於源頭,卷宗中並沒有給出確切的回答。”
安雅緊皺眉頭。
這和席勒所說的完全不一樣!
在席勒的解釋里,冬夜密林現在產生的影響乃至於這場屍災,都能夠算是他與提亞皇帝戰鬥與死亡的殘留影響,本來不會擴散到外界,只是被人加以利用了。
但現在查理卻告訴他,在疑似席勒來到這裏、爆發戰鬥並隕落的時間點,北方爆發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巨大死靈災禍!
“嘶……”
可能自己這位意外的、短暫的導師有不得不隱瞞的理由……
席勒交給自己的知識,究竟還有多少可信度……
安雅眯起雙眼,目光變得森冷與沉重。
“咳咳。”
多莉絲敏銳地察覺到安雅對這個消息產生的異狀,但並沒有將話題繼續在那個方向擴散,而是轉而說道:
“現在我們任何人單獨行動,恐怕都無法在恐怖的屍群中幸運存活,只能夠一起合作,尋求可能的機會。”
“呵呵,我是多莉絲·琺耳,資深喚醒階巫術師,具體的職業是鍊金術師,擅長的藥劑領域是爆破、偵察與召喚。”
在秘職者世界,除非面對較為親近的、值得信任的人,一位合格的秘職者本來是不應該透露自己的具體職業傳承與能力領域的。
最多,最多,在需要表明身份立場與需求的時候,說明自己屬於哪一條秘職道路。
比如獵殺者,比如巫術師。
但現在的情況不允許僅有五人的臨時小團隊再有別的想法,如果仍舊無法放下戒備全力合作,等待所有人的命運都不會太美好。
“安雅,強化階獵殺者,獵魔人。火焰,冰霜,治療,
陷阱。”
安雅立刻反應過來,理解了多莉絲的意圖,簡短地告知了自己的“真實信息”。
“我的名字是查理·埃文斯,德拉艮鎮北方光輝教堂下屬的正式牧師,強化階神術師,具體職業是聖光使徒。我擅長凈化、驅散、治療。”
“萊恩·哈特,冒險者,強化階旅行者,炎戲師。能力是火焰,跟蹤。”
白髮冒險家萊恩把玩着指尖躍動的焰光,慎重地看了明顯富有的鍊金術師多莉女士一眼,那根秘銀鑲嵌藍色寶石的法杖讓他有些警惕。
安雅有些感興趣地看了白髮冒險者萊恩一眼。
嘿!炎戲師!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什麼能夠瞬發五火球的法爺職業!
旅行者也在他原本考慮的神秘職業道路範圍中,這條道路的秘職者大多擅長火焰、荊棘、荒野求生與資源探索,更高位則能夠獲得空間旅行的能力,非常符合安雅的偏向。
可惜神秘職業道路的選擇就像是前世的高考志願填報,沒有後悔的可能性,自己即使不喜歡,也只能沿着死靈師這條路往下走了。
類似鍊金術師成為魔葯導師、通靈女巫這種相當於職業傳承的晉陞或轉移,改變不了本質的道路。
“可惜我的獵魔裝備大多數都損毀在了路途中……”
安雅故意流露出一絲心疼的神色,“沒有痕迹”地瞥了稱得上是全副武裝的多莉絲一眼,低聲呢喃道。
也就是說,這位獵魔人的實力不會高於強化階了?
多莉絲察覺到這一點,心中略微有些放鬆。獵魔人的神秘與強大她只是在暗金教流通的消息與知識中有所了解,真正遭遇這還是第一次。
據傳言,獵魔人可以通過成套的、具有神秘力量的獵魔裝備來發揮出超過自身位階的威能,現在看起來情報應該沒有錯誤。
她初次遇見安雅的時候,對方身上似乎沒有佩帶任何空間物品……
看起來似乎過於遲鈍的貴族小姐賽琳娜反應過來,有些慌亂地看了另外三個人一眼,小聲說道:“我,我只是個法師學徒,沒有你們那樣的力量……”
“我,我叫賽琳娜·繁星!”
真是個略顯單純的貴族小姐啊……
除了熟知自己學徒的多莉絲與敏銳而沉默的安雅,其餘兩位男士互相對視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一些想法。
“我有一個提議。”
正在各位都準備繼續恢復體能、準備養足精神第二日返回城鎮的時候,安雅突然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各位恢復的情況比較理想,我們就早點動身回返城鎮。”
“不要等到天亮,早一點,下半夜。”
見幾位男士和女士都沒有立刻表露態度,安雅搖了搖頭,並沒有多做解釋。
一路上詢問了牧師查理不少信息,他其實已經在心底有了一些猜測,只是這種猜測未經證實不適合直接說出來。
午夜悄然來到。
四周的臨時同伴都似乎已經入睡,安雅守在篝火旁,正把玩着手裏那枚從馬車上獲得的貴族近侍胸針,紅色的寶石閃爍着迷人的光澤。
“寶石”是一種極為珍稀與強大的神秘資源。
這裏所指的寶石不是普通的、珠寶商人打造后獻給貴族婦人與小姐的裝飾品,而是真正具有神秘威能的礦石物品,被稱為神秘寶石。
安雅此時手中的紅色寶石“燃燒之吻”,以及他所見的多莉絲耳墜上的晶藍色寶石、法杖頂部鑲嵌的深藍色寶石,都屬於神秘寶石的一種。
寶石學是神秘學中極為重要的一門學科。
與寶石有關的神秘職業更是寶貴與稀少的傳承力量。
真正的神秘寶石商人以及能夠在神秘物品上開啟鑲嵌孔、將神秘寶石威能賦予物品的寶石工匠都是極其神秘與富有的存在。
在安雅所獲得的知識里提到,在普通的神秘寶石之上,還存在着更為強大的傳奇寶石……
“想那麼多幹什麼!能得到這一枚‘燃燒之吻’都算是極大的幸運了,我怎麼還想着更大的餡餅……”
安雅搖了搖頭,將對於傳說寶石的好奇與希冀拋開。
這枚紅色寶石胸針的價值,按市價多半要超過一位普通的喚醒階搏殺者全部的財富,其中銘刻的血燃法術每七個自然日可以被激發一次,只需要簡單的靈性激發就能夠做到,不需要額外的靈性力量供給。
由此看來,那位試圖進入密林謀取好處的大貴族身份恐怕不是安雅之前所猜測的那樣只是一位普通的子爵或男爵。
死去的三十八位貴族下屬也並非安雅認為的那樣只是准強化階的宮廷近衛。
整整三十八枚神秘寶石製作的神奇物品的價值……
不論怎樣,冬夜密林事件背後的真相都不是現在的安雅所能夠揣測與探尋的,安雅只祈禱自己能夠順利進入德拉艮,進而順利等來王國軍與教會軍的救援、順利前往更繁華的王都佛羅斯特尋求晉陞。
至於在永夜之塔時向席勒所承諾的尋找幕後黑手?
嘿!我又不是傻子!
安雅吐了口氣,試圖驅散仍舊潛藏在自己腦海的不安與恐懼,卻忽然頓住了呼吸,悄悄提起火焰獵刀摸出了庇護所。
“吼,吼……”
低低的叫聲從不遠處傳來,安雅將獵刀拔出握在右手,左手從腰囊中抓出一枚手掌長、一食指粗細的法術捲軸。
二階法術捲軸:光焰術。
安雅現在僅有的兩枚二階法術捲軸都是來自獵人約克的“慷慨饋贈”,另一枚銘刻的是自然領域的“森林之語”,他用起來一點也不心痛。
沒有什麼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繞過幾棵筆挺的松木,安雅終於發現了他原以為是某種偵察死靈先鋒的究竟是什麼。
“吼!吼!”
低低的吼叫聲在察覺到安雅的出現后卻變得更加興奮了起來。
“……你們兩個……為什麼能找到我的位置!”
有些無奈地收回捲軸,順勢在臉頰上抹了一把,安雅有些無言。
在他面前十分興奮地低吼、甚至似乎有要跳舞的衝動的、兩米高的、外表青灰色泛着淡淡紅光的……
不正是他蘇醒時將他挖出來的兩具普通行屍?
“……你們竟然能夠不聽從那個精英死靈的指令?”
“……你們為什麼要來找我?”
……
凌晨四點的德拉艮,城鎮區的街道上篝火仍舊在燃燒着,給這座原本寒冷的北方邊陲重鎮帶來不多的光和熱。
守衛城門的衛兵隊長普斯灌下一大杯劣質咖啡,咂了咂發苦發酸的嘴,突然有些懷念自己前往王都佛羅斯特進修時曾從商隊手中淘換來的低價茶葉。
“真難喝啊……可惜現在絕對不能喝酒……”
“等屍災消停了,是不是向鎮長請一個長假,帶着孩子坐船去斐南旅行一趟?聽說那裏是茶葉的原產地……”
“真期待啊……”
拉蒂斯王國位居洛蒂亞古陸北部,但並非極北,冬夜密林更北方是被巨人族等強大種族佔據的荒原與群山。
不毗鄰外部海洋的拉蒂斯王國西南方接壤其宗主國提亞帝國,並與其一同包圍着東南方的洛蒂亞內海阿薩斯,擁有四個不凍港。
海的對岸是佔據了洛蒂亞中部肥沃土壤的斐南王國,是他嚮往的美麗國度。
只是可惜,他的妻子已經在這場恐怖的災禍中死去,被他親手送進了燃起的火焰中,成為了這個煎熬黑夜餘燼中的一抹。
“小普斯,天快亮了,你還在這裏執勤啊……”
一道和藹的蒼老聲音響起,是鎮子裏神聖教會教堂年長而令人尊敬的主教科恩·懷特,穿着白色整潔的主教服,似乎提着一壺酒。
“科恩主教,這是我的職責。”
“願主的光輝重新照耀這片大地。”
作為光曜之主忠實的信徒,普斯以一位信徒最虔誠的姿態在胸口畫出一個圓圈,在心口點了三下,向科恩主教問好。
但出乎普斯隊長意料的是,科恩並未回以自己對至高至偉的光曜之主真誠的信奉,反而提起手中的銀壺示意他接過去。
“科恩主教!我現在正在執勤,不能飲酒!”
“沒關係,孩子。”
正準備接過酒壺放在一旁的普斯突然胸口一涼,看着慈祥的主教大人手中那把穿透自己心臟的長劍,感覺自己夢想中有光的新世界在崩塌、潰散……
“為什麼……”
普斯的眼神中有憤怒,有遺憾,但更多的還是不解。
“為什麼?”
科恩將長劍拔出,看着癱倒在地上抽搐着還未完全死去的中年人,用手指抹起鮮血送入自己口中,提起酒壺將酒液倒在了自己臉上。
最後的龍血酒落在滿是皺紋的主教面龐上,流過血管如同青色蟒蛇般暴起的脖頸,自潔白的主教袍服上滴滴滑落,比中年人漸漸冷去的血更紅、更黑。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聖光,早就背叛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