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談鼎立,思退路暗渡陳倉
何進趕過來的速度,有些超出了劉協的預料。
當然了,他也不是孤身一人着急忙慌跑過來的,不但帶了一隊親衛,還把半個小班子的親信都給招來了。
只是,這個和張三爺一樣出身屠戶,因為妹妹受寵而坐上高位的胖子,劉協怎麼看都覺得有些沐猴而冠的既視感。
何進同樣沒想到,自己這一次的謀算,竟然會因為劉協而功敗垂成。
說心裏一點兒都不慌,那肯定是假的。
畢竟,妹妹何太后現在雖然看起來母憑子歸,暫時壓了董老太后一頭。
但真要是被對方藉此抓住了的把柄,估計自己這邊也難免會陷入被動。
這可不是他想要的一個結果。
至於韓同和侍衛給自己描述的當時情形,他卻是有些不敢相信的,因為這已經超出了他的想像。
一邊是兩個久戰沙場的北軍精銳,一邊是一個手無寸鐵,從小生長在皇宮內院的九歲稚童,怎麼可能會出現他們描述中的那種情形?
所以,這裏邊一定有還不被人所知的情況。
何進對此深信不疑。
因此,在趕過來看到劉協,見他一隻小手還輕輕捏着前襟上那道被利刃劃開的錦袍,藉此遮掩着有失皇家威儀的那張倔強小臉的時候。
心裏都不由得有些抽搐。
誰能想到那個印象中原本規規矩矩的二皇子,竟然也會隱藏的這麼深?
這樣的一個孩子,真要等他成長起來了,那還了得?
但劉協顯然不會給他多想的機會。
沖他笑得矜持而溫和,“大將軍沒必要擺出這麼大的陣仗吧,難道就非得鬧到人盡皆知的地步?”
何進差點兒上來就被噎到。
難不成要坦白的告訴你,我是有點兒怕了嗎?
大家彼此之間相互留點兒面子,真的有那麼難?
心裏這麼想着,臉上的表情管理做的卻還算到位。
正所謂居移氣、養移體,這麼多年的身居高位,往來都是豪門望族,大儒名士之流,就算是裝,都能裝出個九成樣子貨了。
所以,他爽朗的一笑,“殿下這麼好的雅興,微臣總不能敗壞了吧,別的做不到,捧個人場還是不在話下的。”
劉協可不想和他玩什麼拐彎抹角,“那就別興師動眾的了,就你我二人過去一邊聊幾句吧,也省了落了別人口實。”
何進拱手,“自當聽從殿下的。”
於是,兩個人就很自然的避開了所有人,走到了宮門的另一邊。
劉協開口就是一擊暴擊,“張子云向你進諫,圖謀誅殺宦官,你真以為最後得益的,就一定是大將軍?”
何進心裏瞬間一緊。
第一反應就是,你特么……怎麼知道的這麼詳細?
子云是張津的表字,是他的人,此人名聲不顯,沒想到竟然也會被劉協知道,這就由不得他不去多想了。
莫名的,就覺得被對方的反問給扎疼了。
眼睛直勾勾看着劉協,儘力保持着臉上的不動聲色,“殿下為什麼這麼說?”
劉協淡然一笑,“大將軍誠意不夠啊,是覺得孤在挑撥離間,還是覺的有些無事生非?”
何進皺了下眉頭,“那好吧,殿下何以教我?”
劉協看出了他的猶豫,覺的有必要破開他的心理防線。
於是輕輕挑了下眉,“張子云雖然為你謀算的不錯,可以讓你盡收西園之軍,除掉真正執掌天下兵馬的最後障礙,但那又怎麼樣?”
何進心裏更涼了。
有點兒被揭穿了老底的心虛感。
下意識的回道:“當然是從上到下,控制整個京畿,輔助陛下鞏固好這朝堂形式和漢室社稷啊。”
劉協淡然一笑,沒有接他的話。
而是自顧自說著,“南北兩軍加上西園八校,上下八萬人之巨,兵吃馬嚼,錢糧幾何?敢問大將軍又從何而來?
“如今國庫財政空虛,各州郡自顧不暇,朝貢多有耽擱,你就不擔心一旦影響到兵餉,就會發生什麼變故?”
何進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這是朝堂大司農和中央府庫的事情,豈容我等置喙?再說了,一直以來,不都是這樣循例而治?”
劉協呵呵一笑,“循例?之前大將軍遊走在士人和宦官之間,兩邊借力,誰不給幾分薄面?
“但是,等你誅盡了宦官,看似你握住了天下兵馬,卻也相當於斬斷了皇兄的一條臂膀,反而徹底的解開了士人身上的束縛,重新拿回了朝堂話語權。
“孰輕孰重,你真的想清楚了……三足鼎立的道理,大將軍不會不懂吧,現在一根腿沒了,意味着什麼大將軍可曾考慮過?
“不要忘了,少了那些宦官們,你就無形中站在了士人的對立面,敢問大將軍,此後又該從何處借力?
“真以為一個元舅的身份,就能和皇兄、太后聯手,就能如臂使指的指揮天下兵馬?
“如果……孤是說如果啊,如果糧餉一旦出現短缺,而有人趁虛而入誘之以利,會不會再次逐步架空大將軍的部分軍權?
“要知道,以那些士族門閥的世家底蘊,想做到這一點還是不太難的,到時候大將軍又該如何自處?”
何進再也掩飾不住內心的慌亂,頭上汗都下來了。
對劉協再也不敢有任何的小覷之心。
氣勢一弱,臉上也隨之露出了發自肺腑的隱憂。
抱拳俯首,“肯請殿下指點迷津。”
劉協笑得還是那麼溫和,“遂高不用多禮,既然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大家也不妨把態度擺到明處,孤可以給你吃兩顆定心丸,但也需要你幫着做兩件事兒,公平交易,童叟無欺,從此互不相欠。”
何進疑心再起,忍不住看了劉協一眼。
劉協呵呵一笑,沒有多加解釋。
而是直接先拋出了條件,“一顆定心丸,可以為何太后斷掉宮內的隱憂,另一顆定心丸,能讓大將軍在保持左右逢源的局勢下,真正執控天下兵馬,達成夙願。”
何進心裏大喜,眼睛重新煥發了光芒。
看向劉協的眼神都有些變了,“我需要付出什麼代價?”
劉協笑了笑,“放心,孤可不是那種獅子大開口的人,也不會要求大將軍去做一些做不到的事情,都是你力所能及甚至是一言而決的。”
何進不敢貿然鬆口,“殿下說說看。”
劉協看了他一眼,心說這會兒知道謹慎了,可惜……已經晚了哦。
從容一笑,“孤會主動上書皇兄,借口為先帝守靈盡孝的名義,從此避開朝堂的紛擾,隱居於北邙山清修,同時會抽調一校西園兵馬,由蹇碩帶領,隨行護衛。”
何進瞬間明白過來了。
劉協主動退出京師,那董老太后就等於沒有了最大的依仗,從此再無法和何太后爭執。
而蹇碩只要跟着劉協離開了,那西園軍,還不是自己想怎麼動就怎麼動?
這法子妙啊!
但是,這對劉協來說,又有什麼好處?
這樣一想,他連忙暫時壓下了心裏的衝動,“殿下這是何意?”
劉協慢慢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孤不想夾雜在這些勾心鬥角里,落下個可能不得善終的結局,所以,主動離開,對孤對皇兄,甚至是對這個劉姓江山而言,應該都算是一件好事兒。
“遂高也不必懷疑孤的言不由衷,真要和皇兄爭那個位子的話,孤完全可以坐看大將軍滅了那些宦官,然後等到你和士人勢不兩立的時候,聯合他們一舉奪走你何家的一切……
“所以,孤把誠意擺出來了,也希望大將軍拿出同樣的善意,豈不聞合則兩利,孰執於兩敗俱傷乎?”
這番話講完,何進心裏感覺瞬間通透了。
對哦!
如果事情真如劉協所說的那樣,自己無疑就成了士人借刀殺人的主兒。
然後只能任由這些人給慢慢算計掉。
果然,士人的謀算,也是不得不防啊。
幸虧還有劉協這個明白人,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上,看穿了裏面的利害關係。
這不正應了外甥劉辯,才是那個真命天子的運勢嗎?
這會兒,劉協在何進的眼裏,已經變成了自己人。
於是很難得的大方了一次,“那殿下有什麼需要進去做的,盡可直言相告,微臣必盡心竭力,以報殿下的指點之恩。”
劉協臉上再次浮上和煦的笑容,“事情說起來也很簡單,孤需要遂高幫着從少府官署那邊抽調一批工官匠作之類的人手。
“一方面,孤需要在北邙山選址,建造一處起居之所,也想在閑暇之餘,效仿世外之人,嘗試一下那種田園自給自足的生活。
“另一個,也想拜託遂高,蹇碩和他的那校人馬的兵餉用度,暫時還需要從這邊劃撥,而且不能按月來,孤出去了,可不想再頻繁的來回跑。”
何進心說好傢夥,這是要在那邊直接安家啊。
不過這樣也好,錢糧人手什麼的,還真就是小事兒一件,一句話的事情嘛。
國庫里就算再怎麼空虛,也不缺這點兒。
至於人手啥的,工官匠作可以隨時調配,苦力更好說,洛陽城周邊賦閑勞動力和流民一抓一大把,想招募一些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最重要的,還是因此看到了劉協的“真心實意”。
這絕對是給自己這邊,送上了一份大禮啊。
當下拍着胸脯豪氣干雲,“這點兒事情,包在進身上了,殿下儘管放心。”
劉協很“欣慰”的點頭,“此事暫時還需保密,否則,宮裏面一旦有人干涉,那就是平添波瀾了。”
何進一副我什麼都懂的樣子,笑得那叫一個穩重如山。
劉協心裏暗自好笑。
然後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漫不經意的補了一句,“對了,聽說你手下有個叫張遼張文遠的,暫時借孤用一下唄,荒山野嶺的,孤身邊也需要一個親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