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顫慄童年
這是一個明澈的星夜。
飛行汽車奇特的影子像飛鳥一般悄無聲息地掠過深邃無際的墨色天空。
程楚然剛剛回到合租屋。
她的小屋就巴掌大點地方,僅夠容納一張單人床,一隻松木衣櫥,以及一張小書桌。
可這是她在這個巨大城市唯一的落腳處。
窗外傳來陣陣動聽的歌聲。
她走到窗前。
目光落在黃浦江畔摩天大樓的玻璃幕牆上。
上面正在實時轉播著名歌手陳紫馨的演唱會。
來到這座魔幻般的城市已經快兩年了。
她的世界沒有朋友,沒有戀人,沒有都市年輕人熱衷的娛樂。
只有工作。
她的足跡遍佈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百年外灘天天都會經過。
但從未真正停下腳步,駐足欣賞。
查案子只是借口。
她如同一隻鴕鳥,把腦袋埋在沙坑裏,活在自己那個孤獨的世界中。
工作是她最忠實的夥伴。
是消除孤獨與痛苦的唯一法寶。
春夜涼風徐徐吹來,她傾聽着窗外隱隱約約的歌聲,輕輕哼唱着,心情隨即愉悅起來。
不一會兒,整理好了內務,拉上窗帘,躺到緊靠牆角的單人床上。
夜已深。
演唱會結束了。
喧囂散盡,她的世界陷入一片靜謐。
可隔壁卻傳來陣陣令人難以忍受的聲響。
那是孤男寡女相處特有的動靜。
又不是吃飯,每天都需要嗎?
她皺緊眉頭,緊閉雙眼,雙手捂住耳朵,可那聲音仍舊源源不斷地從指縫間鑽進來。
“唉,”她嘆了一口氣,憂鬱地睜開眼睛,直愣愣地注視着天花板。
“看來今晚是不用睡了,”
干她這一行,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白天四處奔波,晚上經常來個通宵達旦。
不是在捉拿嫌犯,就是在調查線索的路上。
此刻,她已經疲憊不堪,頭腦昏昏沉沉,眼皮子異常沉重。
而隔壁那令人心癢如同貓抓的動靜直接把她送進了一場噩夢。
黑暗的陰影再次籠罩了她。
不知過了多久。
恍惚間,房門輕悄無聲地打開了。
一道臃腫的黑影從門后探出腦袋。
晦暗的燭光映出一張皮肉鬆弛的胖臉,金邊眼鏡,病弱的微笑和邪惡的嘴巴。
蠟燭在這個時代用得極少。
可這個猥瑣、陰鬱的男人卻喜歡自己製作手工蠟燭。
一到晚上,那抹忽明忽暗的燭火便會飄然而至。
門被合上了。
豆瓣大小的火苗閃爍着。
燃燒消耗氧氣,同時散發出一股嗆鼻的味道,令這個狹小的房間顯得愈發窒悶。
人們常常將燈光比作希望。
可對於程楚然來說,這不是帶來希望的微光,而是來自地獄的鬼火。
鬼火飄忽。
在牆壁上投下一團忽明忽暗的陰影。
靠近。
如同條件反射般。
她的心劇烈地跳動着。
大氣不敢出。
雙眼噙着淚水。
手腳冰涼。
那個時候,她總是把頭埋在被褥里,渾身哆嗦着蜷縮成一團。
被子悶得她喘不過氣來。
不得已,她微微撐開一條縫。
從那條縫飄進來一抹熟悉的味道。
裏面混雜着他身上散發出來令人作嘔的油膩味,以及蠟燭燃燒溢出的奇異香味兒。
她那幼小的心絕望地顫慄着。
那個渾身掛滿肥肉的身體鑽了進來。
那隻肥厚的大手伸了過來,將她一把摟到懷中。
他像頭豬一樣哼哼着,像是在歡唱,又彷彿在呻吟。
程楚然全身緊繃,宛若木雕泥塑般一動不動地躺着。
眼淚水嘩嘩地涌了出來。
“別怕,爹只是在關心你。”
可他不是程楚然的父親。
“然然,你要記住。”男人說,“你們娘倆吃我的,穿我的,一切都要聽我的。
“否則,我就把你們趕出去,不聽話,你就會變成無家可歸的人。
“睡大街的滋味兒知道嗎?不準逃,過來!”
“啊——”
那種令人窒息、瀕臨死亡的感覺扼住了她的喉嚨。
她感到自己已經死了。
變成了一具僵硬冰冷的屍體。
眼前是厚重濃稠的夜,暗無天日的地底,這裏沒有空氣,沒有光明,沒有希望。
生命的小小火焰在暗夜中顫抖......
電話鈴聲大作。
幾乎要掀掉她的頭蓋骨。
剎那間,不時糾纏程楚然的噩夢猝然逝去。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嘟囔道:“什麼事?”
滴的一聲,意識助理接通電話,一個聲音在她耳朵里說道:“緊急情況,立即前來報到,”
“我正在休假,休假——你明白嗎?!”
“人是渺小的,我們的事業是偉大的,休假是可有可無的。立即前來報到,馬上!”那個聲音堅持說道。
不對勁。
“就來。”程楚然答道,翻了個身爬了起來,隨手撩起睡衣的袖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腦子裏面昏昏沉沉。
明亮刺眼的光線從窗帘縫間透了進來。
她走到窗前,“刷”的一聲將窗帘拉開。
清新的風拂在臉上,讓她感受到了生命的氣息。
旭日躍出地平線。
熹微的晨光灑向大地,從窗口斜射進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閃着光。
敞亮的玻璃牆面上映照出淡藍色的天空。
距離她的住所不遠處。
一座摩天大樓高聳入雲,猶如正義女神忒彌斯般矗立在這個城市的中心,保護着這個居住着三千萬人口的偉大城市。
這個神聖的所在,是她一生的追求。
懲罰罪惡正是她所有快樂的源泉。
她走進浴室,端詳着鏡中的自己。
身材修長,皮膚白皙,一雙黑醋栗般亮晶晶的眼睛。
沒有人會把這樣一個青春靚麗的姑娘與警察聯繫起來。
由於昨晚噩夢連連,她看上去面色蒼白,那雙平日裏靈動明亮的眼眸透着疲憊,滿是淚花。
“你還需要幾分鐘?”那個聲音急躁地說道。
她熟練地往胳膊上注射了一針。
十毫升的“煥彩”。
接踵而來的震蕩晃動着全身的每一塊肌肉。
大概持續了一分鐘。
緊接着,就像是靈魂回歸。
她來迴轉了幾圈腦袋,徹底清醒過來。
整個人立刻變得神采奕奕。
這樣的狀態可以持續十個小時。
十分鐘后她已經身處忒彌斯的心臟——公安局大樓的第一百三十層,特別罪案調查處。
凡是使用一切可能的刑偵手段都無法破解的案件——都是特別罪案的調查範圍。
“程楚然,你負責做會議記錄。”
一個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一瘸一拐地走進會議室,銳利的目光向她望過來。
那張略顯黝黑的國字臉上綻放出惡作劇般的笑容。
“精神抖擻,我們的小楚然昨晚睡得不錯啊,今天可以接着再干二十四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