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鉛塊似的天空沉落。

狂風呼嘯着捲起波濤，野獸般撕咬着海面。銀白色電光劃破烏雲，雨水從天空的破洞處肆虐傾瀉。閃電鑽入海底，燃起蛇形的火焰。

駕駛艙的玻璃透出船上唯一的光亮。

“還真是少見的風暴。”提圖斯一掃倦怠，渾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種興奮的軒昂，“左滿舵！打死！讓輪機部那些混賬東西給我把設備看好了！”

回應他的只有在風暴中仍舊清晰的骨響。

鋼鐵巨獸在風暴中蘇醒過來，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似乎要與雷暴一決高下。

提圖斯是興奮了，其他人可就難受了。

船室空間本來就小，這床和桌子卻愣是能顛簸得翻個面兒，人就跟進了甩干模式的洗衣機一樣，這輩子的圈圈都在今天轉完了。

“放手......你......唔！”季熠雙手死扣在門沿上，這才不至於撞得頭暈眼花。

門也就那麼大，郁七另闢蹊徑死拽着季熠尾巴，死活都要拉一個墊背的，“我不放！你給我抓穩了！”

這次能活下來他一定要宰了這個崽種——季熠眼前都在發黑。

超高強度的顛簸中，粘稠的咸腥潮氣忽地洶湧而上，那種極度噁心極度作嘔的氣息。不誇張地說，那是季熠離人世間最遠的十秒。

“嘔......”季熠被熏得神志不清，手上一松直接跟郁七捲成一團，兩人像彈力球一樣擱船艙里蹦躂。

這下子真給郁七把淚花撞出來了，腰間被擰的那塊兒角度刁鑽全往尖角上撞，那叫一個雪上加霜。

“你命里跟我犯克是吧......”

郁七還有閑心罵罵咧咧。伸手拽死了裙擺，也不管季熠什麼姿勢，借勢直接猛撞上門。

幸運的是那門質量不太好，兩人一骨碌從船艙滾到了通道里。

通道里的腥味兒越發濃郁，好在季熠擁有敏銳嗅覺的同時也擁有極強忍耐力與適應性，此時腦子已經清醒了八成。

“是克肯拉......下面，有個大傢伙。”季熠氣息短促，給撞得不輕。

克肯拉，那些海洋怪物的總稱。它們有着不計其數的成員，非同凡響的強悍，悍不畏死的群體性......以及，高速的進化能力。對於大陸而言，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它們沒能進化出智慧。

新鮮的鐵鏽味兒在通道里飄散，兩雙眼珠子雷達一樣望了過去，其中一雙還泛着綠。

誰都知道不能讓肯克拉那怪物見血。一絲一縷的血都足以讓它們癲狂，不死不休。

扭曲，粘稠，還能勉強辨認出是個章魚的黑色軟體動物被拍扁在牆壁上，咕嘰咕嘰泛着白沫，瘋狂抽打腕足。阿諾攥着背包，左臂上青筋暴起，拍碎了那東西一半的身體。

更加醒目的是他右手臂上纏繞着凹陷下去的繃帶，略微泛着新鮮的甜腥。

熟悉的角色，熟悉的姿勢。

萊拉半跪在地上舉起槍口，對準了郁七。

“這麼敬業啊姐姐。”郁七樂了，一身偽裝經歷這一遭之後也爛的差不多了，他都懶得裝下去，“年年最佳員工？”

萊拉臉色蒼白得跟牆灰一樣。她其實也快握不住槍了，更別提瞄準。但是她不能放下，也放不下，“東西——！”

呈現出對峙姿態的四個人又一次騰空而起，沒辦法穩住身體，拍在牆上跟爐子裏的饢餅一個樣。

這下是一點兒對峙的氣氛也沒有了。管他能不能聽見，郁七率先怒罵出聲，“提圖斯你特么會開船嗎？！”

“來了！”季熠啞着嗓子吼道：“那個大傢伙！”

船體猛地騰飛，比這鋼鐵巨獸更加龐大的東西頂起船隻破浪而出！野性的嘶鳴聲甚至一時間蓋過了咆哮的風暴——

鋼鐵發出沉悶的悲鳴，卻奇迹般頂住了沒被破開大洞。

巨獸潛沒，輪船下方是深不見底的陰影。

令人作嘔的腥臭味逐漸攀升，真正的危險正式襲來。

粘稠的，拖行的聲音鑽進每個人的耳朵。

“一起上。”郁七意簡言賅，“至少還要3個小時我們才能脫離聯邦海域。”

當下的情況這確實是最優解，除非所有人都想死。

萊拉表示了默認。

危險終於顯出了它的身形——荒誕怪異，黏糊濕滑，滿是獠牙的肯克拉們。攀附着整個船體，蜂擁而來。

“我以後都不想吃魚了。”郁七居然還有閑心吐槽。

季熠不知道從哪兒撅了根桌子腿，看上去不是想拿來當武器，而是想直接插郁七腦門上。

船體一時間不會被打破。郁七尾巴擱腰間纏了一圈，尖牙和利爪瞬間拔長，臉色兇惡地盯着那群扭曲怪誕的肯克拉。

算不上開闊的通道確實給肯克拉帶去了麻煩，春運似的腳不沾地向他們湧來。

穿着破破爛爛的裙子，還能把破木棍子舞的虎虎生風，也算是難為季熠了。

那群東西的表面皮膚上滿是粘液，一棍子打飛出去確實很帥，可實際造成的傷害小的可憐——但尖銳的爪子也沒能帶去致命的打擊。

郁七雖是招招見血，但是被割裂肌肉與血管的它們，斷了半個脖子，頭都要掉不掉的了，卻仍舊不影響行動。甚至能看見骨頭的傷口處不斷分泌出皮層同款的粘液，膠水一樣硬是給粘上了。

“它們又進化了......郁七！”季熠大喝道。

郁七就地一滾，倒勾着往後竄了出去“知道，你們小心！”

萊拉和阿諾順勢頂上。

“吼——！”

阿諾皮膚表層竄出棕色的硬質毛髮，手掌趨近於熊，揮動之間帶起颯颯的風聲。一時間愣是把肯克拉逼退了幾步。

季熠眉眼微揚，再狼狽的形象都掩蓋不住他的恣意，“廢什麼話。”

後方牆壁的玻璃上貼着肯克拉的醜臉，它們正準備打破玻璃鑽進來。郁七咬死了牙關，一腳踹開玻璃連同上面的肯克拉，竄了出去。

甲板上已經完全被肯克拉佔據，船身也上爬滿了這些黏糊的東西。翻湧的海里仍舊有源源不斷的肯克拉撲上來。

利爪鉤住船體，郁七攀附在船艙錶殼，瓢潑大雨給他渾身上下澆了個透。

見縫插針地爬到駕駛室的玻璃上，郁七垂眼跟提圖斯看了個正着，“喲，船長，現在怎麼解決！”

提圖斯不知道從哪兒又摸出個酒瓶子，灌了兩口，看不出什麼危機感，“兩種辦法。”

“一，把貨艙打開，死前放個響的，也好讓那群東西陪葬。”

“二，把那些屍體丟去燃料艙，我就能用最快的速度離開聯盟海域。”

郁七一爪子給咕湧上來的軟體生物來了個腦洞大開，笑容惡得不像是笑，“不厚道啊船長，一魚三吃還拿我們當打手。”

提圖斯悶笑兩聲，不做回答。

“那你怎麼知道自己是釣魚的，不是魚餌呢。”郁七呲了下牙，縱身一躍消失在了提圖斯的視野里。

“誰在意這個......”提圖斯長呼一口氣，看着眼前的玻璃上沾着的水痕，大喝一聲，“水手！”

大海，風暴，閃電，船隻，怪物——只有燈火通明的駕駛室安靜和諧得像是什麼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