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天國制度
第三天上午，徐簡去工匠營指點了氣球的製造，隨後就趕去捧新任軍帥綠依的場，參與靖港女營成軍儀式。
湖南一省，政治中心在長沙，商業中心卻在湘潭。這是由於長沙城外沒有良港。湘潭在長沙之南，而長沙之北的靖港同樣是良港所在。益陽、湘陰、寧鄉等縣的糧食及土特產在此地集散轉運，同時此處還是省內淮鹽經銷口岸之一。雖然比不上湘潭，卻也是相當興盛的商埠。
自三月長沙圍城戰起，石達開就分兵渡過湘江，在西岸開闢戰線。其後長沙久攻不下，東王決策北進，石達開率水師進入洞庭湖域，一戰攻下岳州，繳獲大量火器，太平軍裝備為之一新。
東王為確保攻武昌、下金陵的戰略隱蔽起見，決定分兵兩路，主力編為前軍，由他自己和北王韋昌輝統領，東下去攻武昌。石達開所部為後軍，以萬餘精銳摻雜五萬新兵，悄然取代圍城主力做出長圍的姿態，以嚇阻清兵出城追擊。
由於身負阻敵重任，擔心清軍出城反攻，三個月下來石達開過得戰戰兢兢，不敢放手攻擊周邊城池，所以所得地盤不多。直到東王前軍順利攻下武昌，並擴軍至五十餘萬，石達開才長出了一口氣，但隨即又有一種深深的惶恐，擔心東王勢力擴張太快，再也沒人能制約其逼宮野心。所以他下定決心，再啟長沙攻略，並商調楚名錚所部北上助戰。但他對南征軍的助戰並無表面上那麼熱衷，調軍僅僅是一種政治謀略。徐簡的到來讓他看到獨自攻取長沙的希望，他當即接受交易，不惜擔責放走洪大全。其後通過與徐簡交談，石達開越來越覺得此人十分靠譜，心中為之一定，當即借妓院中的酒興，決定建立女營，推行天國制度，打算在此落地生根！
此刻他正在騰空的軍營里主持女營成立儀式。看到徐簡趕來，站在木台上的石達開欣然招手，讓徐簡上前說話。
徐簡是見過場面的，當即快步登台，站到石達開的身邊。他看向台下，發現除了校場周邊維護秩序的中軍男兵，場上大約站了一千多名青年女子。這些女子都是一天時間裏緊急編組而成。其中相當部分正是靖港及周邊妓院的姑娘及其婢女僕婦。
石達開對徐簡道：“賢弟官居楚國少府丞，聽說所部有很多女子。對於女官的任用應當很有心得。希望你能多給綠依指點。”
綠依已經換了一身勁裝，看上去英姿颯爽。徐簡笑着問她道：“綠依，你到底姓什麼？沒有姓氏，我都不知該如何稱呼。”
綠依興奮的俏臉上現出黯然之色，她低頭道：“我被轉賣了幾回，從來也不知道爹娘姓什麼，叫什麼名字。行院的薛媽媽想讓我跟她姓薛，我沒答應。”
徐簡立刻道：“我是家中獨子，從小就希望有一個妹妹。咱們不如結為兄妹，你跟我姓徐如何？”
石達開拍手道：“這是好事，我看就這麼辦！綠依，徐大人乃楚國重臣，皇親國戚，你有了這麼一個哥哥，對你的凄涼生世也算小有彌補！”
綠依是風塵中人，人情世故哪有不通之理。翼王這麼熱切，顯然想借她穩固與徐簡的臨時盟約。她擦乾眼角淚水，盈盈下拜道：“綠依拜見兄長。兄長不嫌綠依出身低賤，慨然認我為義妹。綠依必當誠心侍奉，拿您當親兄長看待！”
兩人一唱一和，徐簡卻是心中暗笑。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代號“火神”的楚名錚就算再落魄，情報工作的強大也絕非石達開之流能夠想像。他的軍隊早已被火神滲透得千瘡百孔。這個綠依的來路，徐簡一清二楚。形式上她是兩人在妓院中偶然遇見的妓女，其實她跟翼王淵源很深。要不然哪有可能輕易得到任命！徐簡暗道你自以為道高一尺，本少偏偏給你來個魔高一丈。很快你就會知道什麼叫做“陪了夫人又折兵”！
徐簡心中盤算，表面上卻和氣的還了一禮，扶起綠依道：“人的出身自己決定不了。淪落風塵也不是你的過錯。要說身份，造反前大家都是滿清奴才，誰又比誰高貴？咱們造反正是要顛倒乾坤，讓賤民能主宰自身命運！”
“說得好！”石達開欣然鼓掌，“賢弟的話說出孤王心聲。從今天起，綠依你已經是天國女將，上帝的選民。上帝之前人人平等，什麼高貴卑賤、骯髒純潔，都不過是些世俗假象。真正高貴、聖潔且永世長存的，只有皇上帝本身！”
徐簡贊道：“兄長說得很好！不過說起上帝，小弟卻有一些個人看法，想提出來向兄長討教！”
石達開有些意外，想了想才說道：“賢弟若有高見，但說不妨！”
目前楚國聲勢遠比太平軍大。太平軍在招攬反清同道的競爭中居於劣勢。尤其是楚國以“洪門政權”相號召，對洪門的吸引力和親和力遠超政教合一的太平軍。吃過多次虧后，楊秀清等人乾脆專心於傳教擴軍，對幫會勢力一律採取摒棄態度。但這樣一來，擴軍的速度和質量難免受到影響。
石達開是讀古書的人，對於如何建國自有想法。但太平軍一直沒有穩固地盤用來實踐，真幹起來總有些信心不足。根據細作零星傳回的消息，南邊的楚國同樣採用男女分營、財物歸公的方式，似乎非常成功。一邊打着仗，一邊居然就修成壯麗皇宮、宏偉城池。這讓天國巨頭痛罵之餘又艷羨不已。所以在這個時間節點上，石達開對政教合一的搞法並不排斥。拜上帝教的神聖性，是他得以掌權的基礎。正因如此，對於徐簡當眾發表涉及教義的看法，石達開難免有些顧慮。
徐簡就象完全覺察不到，只顧侃侃而談：“依小弟的研究，我華夏自古以來就敬仰上帝。詩經中記載武王伐紂時的誓師之詞，其中有‘上帝臨汝，無二爾心’這樣的句子。在古籍中，‘上帝’與‘天’是同一個概念。君臨萬民之主稱為天子，也就是上帝之子。
《尚書》有云：皇天上帝改厥元於茲大國殷之命！又云：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曰其助上帝，寵之四方！
所以說上帝是天下萬邦共主。敬仰上帝，是我華夏古已有之的明訓。只是華夏不幸，多次被蠻夷侵入，蠻人粗鄙無文，不識敬仰上帝的真義。直到拜上帝的教義從西方傳回，我東土人士才重新認識到敬仰上帝的必要。
如今咱們起義反清，除了驅逐韃虜，更要恢復中華文化。這敬仰上帝，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環！”
突然之間，石達開就象遭遇雷擊，腦子裏許多孔竅被巧妙連綴了起來。他失聲道：“賢弟之意，是說敬拜上帝乃中華聖道，只是被蠻夷破壞。如今從西方重新傳了回來。這根本不是外來的新東西，而是本土舊物，是這樣嗎？”
石達開自小立志造反，但看到天地會在幾百年中屢戰屢敗，完全成不了氣候，所以轉而嘗試以神的名義整合鄉民。但傳教起兵有利有弊，最大的問題就是很難吸引儒生入伙。而若沒有足量的讀書人，要想建立政權很難想像。如何找到一種平衡，完美解決這一問題，石達開思之以久。此刻一聽徐簡的話，他突然有一種振聾發聵的感悟。
“沒錯！”徐簡用力點頭，“事實上也可以這麼說。正因我中土不再敬仰上帝，才會被上帝所棄，陷入被韃子統治的悲慘命運。幸好上帝不棄子民，通過西方信徒將聖教輾轉傳回。只是我中華天朝歷來為萬邦之主，如果全盤照搬上帝在洋夷地界所傳教義，未免有**份。愚以為，象翼王這樣博通經史的方家，應該採摭古今，細辨中華與西方的風俗差異，將教義進行整理，全面恢復我中華聖教之本來面貌！”
石達開已經全盤想通，大笑鼓掌道：“賢弟見解極高！此事我當上稟天王，立即着手進行。只是我屬下缺乏飽學之士，賢弟高才，不知可願助我推行此事？”
徐簡欣然道：“固所願耳，敢不從命！”
兩人相視一笑，彼此都看出對方眼神之中的熱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