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019

鳳凰火最開始並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強，或者說，他是於「風暴圈」結束年才剛剛出生的妖怪。

意識清醒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的命運糟透了。

這世間所有的妖怪都有自己的名字，他清楚的明白自己叫做鳳凰火，是鳳凰涅槃時遺落下的不滅火焰而形成的火鳥……

但是，這個世界上已經有一隻鳳凰火了。

「名字」只有一個，只有擁有名字的妖怪才能繼承這個身份，得到傳說的承認。

初具人形的不死火鳥陷入了逃亡。

這是一場理所應當的追殺，只有最強的那一隻才能活下來，他雖能不死，卻無法抵禦被吞噬，更況且他想活，他太想活了，你不過是比我早生百年罷了，憑什麼要我去死？

人間信奉着名為「八岐大蛇」的邪神，人的日子不好過，妖怪們也很暴躁，鳳凰火不明白為什麼依靠各自傳說而誕生自我意識的妖怪們會出現複數，他在滿世界逃竄的路上所見到的，那些剛剛誕生就被同名者吞噬的傢伙們，令他不寒而慄。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鳳凰火把目標放在了京都，那裏雖然已經成了一片煉獄之地，但正是由於盤踞着傳說中的邪神，他才有可能藉著危險的環境取得一線生機。

鳳凰火併沒有見過另一個自己，這就像冥冥之中的某種感應，當那個穿着鮮艷的紅色羽衣的女人出現時，他就明白了他們之間只有一個人才能是「鳳凰火」。

他的腳步停在了伏見，距離最危險的地方僅有半日之遙。

「很抱歉……但也只能到此為止了。」

那個傢伙的眼中流露出憐憫的神色，鳳凰火對此嗤之以鼻，這種時候說這樣的話也不過是惺惺作態罷了。

但是，他相信自己既然於此間誕生，必然不是為了此刻的死亡。

想要活下去。

紫黑色的長指甲醜陋而尖銳，凝聚出的火焰也因怨氣而愈發陰邪可怖，即便如此，與對方華美似舞蹈般輕鬆的攻勢不同，他光是招架住那像太陽一樣熾熱的灼燒就已經拼盡全力，周圍的樹木因為妖氣爆發而被點燃，熊熊燃燒的森火覆蓋了眼前所能看見的一切。

只是——

「可不能讓你們傷害到稻荷神大人的神社。」

不知從何處竄出來的幼小白狐闖入森火之中，靈巧的身軀穿梭於熊熊燃燒的樹木之間，毒氣的大量產生似乎對它並沒有什麼影響，兩隻纏鬥的鳳凰火緊盯彼此，使得沒有人注意到它已經佈置了一層隔離結界。

「喂——」它揚起頭，用尖而細的嗓音呼喊道，「不要在神社門口打架啊，不然神明大人會發怒的！」

神明……

現在除了那個邪神，還有誰會駐足人世呢？

「別開玩笑了！如果還有神明存在，就讓他出來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啊——！」

鳳凰火出離的憤怒，憑藉著本能進行的攻擊完全被對方碾壓，而這只是他一分神的時機，就被對方抓住了空隙，直接灼化了半邊左臂。

該慶幸火焰本身沒有痛感嗎，他苦中作樂的想。

大概到此就要結束了吧。

「唔，找到了！」

狐狸尖銳的嗓音透露着欣喜，餘光之中，只見那隻雪白的幼狐不知從何處找來一柄太刀，正以驚人的力量咬住刀柄，向著這邊一躍而起——

「斬殺！」

「刀……穿過去了？！」

鳳凰火癱坐在地上，顧不上傷口，一臉震驚的看向原本在下一秒就能取走他性命的強敵，那襲赤色的羽衣與高傲美麗的面孔，在金色的刀光中逐漸模糊，最後融入這片熊熊火海。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因為是靈刀嘛，」白狐輕巧的跳到他身旁，而那把刀已經不見了，「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用它砍外來妖怪，真是不錯的力量吶！」

白色的一隻繞着鳳凰火轉了兩圈，好像在打量他的狀況，從外觀上來講這絕對不是一隻大狐狸，或者說，鳳凰火從未見過有不怕他這一身火焰的動物，不，連妖怪也沒有，更何況這個傢伙還能使用那麼長的一把太刀，恍若兒戲一般斬殺了強敵。

他小心翼翼的吸收掉外放的妖力，修復自己受傷的手臂和腹腔，謹慎的問道：「這裏是神明的地盤嗎？」

「以前算是吧，」好在沒有風，在白狐的有意控制下，火焰只燒乾了結界內的林木，沒有向外蔓延，它在確認了鳳凰火的恢復程度后，示意對方跟上它，「這裏是伏見的山林，稻荷神大人所居住過一段時間的地方，雖然現在國津神們已經離開了，但是作為稻荷神使者的在下還是要呆在這裏吶。」

「居然已經離開了……」尖銳的指甲刺入掌心，鳳凰火無端由的感受到了一陣無能為力的絕望。

「你自己也是神明側的妖怪嘛，怎麼了？對這件事沒有印象嗎？」

「我是半年前才擁有的形體和意識。」鳳凰火回答道。

白狐帶他穿越燒焦的樹林，走到了山的另一邊，清晰的石板路開始出現，甚至還能看到破敗的鳥居。

「怪不得，想想也是，經歷過那件事的妖怪不是跑掉了就是已經死光了吧。你之前想問的，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你是指……！」

「嗯，關於那個看上去和你出自同樣傳說的妖怪，她應該就是這幾十年間的外來者之一，在這個世界的時間與空間無處定錨時蠻橫闖入的投機者，不僅支持邪神毀滅了京都，還被承認了本世界的身份，使得神明也不得不遠離這片土地。」

老舊的神社並無太多裝飾，看上去已經有許多年沒有人參拜了，只剩下了一隻狐狸還住在這裏。在常世行走的妖怪之中狐狸最多，神社的主人稻荷神大人的原身也曾是狐，所以鳳凰火十分相信這番說辭。

「所以，我誕生意識以來就必須要面臨著追殺，就是因為——」

「妖怪想要長存，如果不能不斷提升實力，就要保證傳說流傳千古，只要還有一個人相信着你的存在，那麼你本身是絕對無法徹底死亡的，那個傢伙在數十年前擁有着‘鳳凰火"之名，大概也沒有想到你只是誕生的晚。」雖然擁有着尖細的嗓音，但白狐意外的穩重可靠。

它說道：「我能看出你的力量來自冥府，那個傢伙在原本世界的傳說中大概沒有這項職能，所以才看起來名不正言不順吧。」

鳳凰火這時才生出幾分劫後餘生的慶幸來，他低下頭，向著還不足自己腿高的白狐深深一禮，「您救命的恩情，鳳凰火絕對不會忘記。」

面前的白狐並沒有義務救助他，在這個已經看不到希望的世界裏善意毫無用處，就算是這樣，對方在自身都難以保證的情況下，冒着被邪神發現的危險選擇了幫助無利可圖的自己，這已經是莫大的慈悲。

作為妖怪，鳳凰火重新認識了人類口中「道義」這個詞的重量。

「嘛，這沒準就是所謂的‘緣分"呢？」

「哈？」

白狐走近一間不起眼的屋子，房門在它靠近時自行打開，鳳凰火也亦步亦趨的跟在它身後，令人意外的是，這間屋子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只是在角落裏擺放着一支刀架，白狐不知從何處又掏出了那把太刀，鄭重其事的把它放回了刀架上。

「這是數十年前名震京都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刀，名喚‘黑切"，曾經斬下過邪神的頭顱。」.

白狐知道鳳凰火有許多疑惑，同樣的，它也認為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命運讓它在此看守人道最後的機會，又給它送來能夠通過時間與空間之人。

「在數十年前，外側妖魔因為不明原因來到了我們的土地上，他們的歷史與我等的世界極其相似，但能力卻遠超常世現階段所能達到之最，故而本世界的妖怪力不能敵，被吞噬殆盡。」

「他們認為此方人道文明低下落後，便在這片土地上大肆破壞，希望使百鬼夜行流傳千古，成為妖怪樂土。」

「直到戰爭引來了邪神——八岐大蛇。」

八岐大蛇是散播人心慾望與恐懼的邪神，他冷眼觀望着人類與妖怪之間的戰爭，在雙方打的水深火熱之時忽然出現，利用邪力控制了防備不及的妖怪們，大軍直指京都，一舉顛覆了這片土地的最為中心之地。

高天原的天津神們無法下界，而存在於葦中原的國津神們又無力對抗，堪有一戰之力的稻荷神、惠比壽神因身份被規則所動搖亦無法降臨人世。

「在這期間，人道之中唯有京都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擁有對抗邪神的勇氣，這把‘黑切"曾經斬下大蛇的三顆頭顱，只不過在邪神顛覆京都的一戰中，這位陰陽師雖然取得了這樣的戰績，仍是身負重傷，沒過幾年就死去了。」

邪神重傷沉睡，卻留下了‘印記"，只要人心仍存有慾望與恐懼，他便可藉此復蘇於世。

但世間已經不會有第二個安倍晴明來阻止他了。

「後來，稻荷神大人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這把刀，在不得不離開之時把它交給了我，我才明白了原因。」

「我們所在的世界本不該如此，或者說我們本應該是一段過去，但由於不知名的原因，‘過去"、‘現在"與‘未來"交匯於一點，在這段時間中形成了一個風暴圈，於此期間發生的任何事情都受‘未來"的影響成為‘現在"，等度過了風暴圈的時間範圍，這段歷史就會被真正承認，從而成為無數世界的主幹。」

「所以那些傢伙才會這麼瘋狂吧……」

「也是因為這把刀的緣故，我才得以保留真實的記憶，不受風暴的影響，但這其中有什麼秘密，我並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