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010

兩天以後，精神萎靡的博雅大人敲響了晴明宅的大門。

白髮綠眼睛的式神正提着一盒紅豆羊羹，身上圍着一個粗布拼成的、沾滿了栗子面的簡易圍裙。

「呃，博雅大人，失禮了。」白鴉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趕緊把圍裙三下兩下團成一團扔進了草叢裏。

沒想到晴明大人這麼孤僻的人也會有朋友來拜訪，失策。

看到簡直要把吐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的式神，源博雅也默了，「沒關係，今天我是一個人來的……那什麼，可以讓我先進去嗎？總覺得你們家門口冷嗖嗖的……」

「當然，」白鴉一驚，才想起來面前這位體質也很玄幻，晴明宅附近亂七八糟挺多的，難為他能自己找過來，「主家正在正廳那邊吃東西，我先去通……」

「karau，直接過來就好——」

白色的蝴蝶停留在葉間，忽而發出安倍晴明的聲音，仔細一看，果然是紙式神。

也是，門口怎麼會沒有晴明的小紙人呢。

源博雅緊張的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左顧右盼，生怕踩上機關蹦出來個什麼東西，這不是他第一次到陰陽師的家裏做客，但絕對沒有一個陰陽師會像晴明一樣放任式神亂跑，還把陰陽術佈置的到處都是。

「天氣真好呢，博雅大人。」晴明正坐在在正廳門口喝茶吃點心，旁邊是低着頭認真編織鳥架的童男，以及被陽光曬得很舒服而靠着哥哥睡著了的童女。

托晴明和鴉的福，這座庭院裏的式神多少都被動的領悟了一些靈巧的手藝活，可喜可賀。

「噓——」

晴明笑着指了指一旁呼呼大睡的童女，示意眾人把音量放輕。

「晴明大人您不用這麼慣着它。」見到式神影響到了主家待客，冷酷的大魔王無奈的嘆了口氣，長腿一邁，一把揪住童女的后衣領把鳥拎起——

「唔……咦咦咦？！！」脖頸被冰涼的手貼了那一下，童女先是打了個哆嗦，隨即在半空中揮舞着爪子開始拳打腳踢：「白鴉大人是大魔王！一點都不溫柔！童女要蓋被子——！！」

「小孩子去別處玩不要在這裏麻煩晴明大人，要睡覺就回屋裏睡，不睡覺就去門口站崗，廚房裏還有剩下的點心想吃自己去拿，」白鴉絲毫不受影響，甚至還想保持這個動作把鳥拎走，「大熱天的蓋什麼被子啊……傻的嗎……」

「尼醬說你會給童女蓋被子的！」

「那也只有晚上會蓋，在這裏吵鬧太失禮了，趕緊回去，」白鴉扭頭看向躲清閑的童男，「快把你妹妹帶走。」

「嗨咿，」童男放下手裏的鳥架小跑過來，伸出手像是要接住她，「童女，不要任性了，博雅大人已經在看笑話了。」

「嗯……你們不用顧及我，這樣的熱鬧我……咦，說看熱鬧的話失禮的豈不是變成了我？你們式神說話都這麼直白的嗎？！」源博雅一時間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吐槽。

雖然並沒有被針對但總覺得自己莫名躺槍，作為在場唯一一個成年男人他的壓力真的很大。

是的，看上去和他一樣二十來歲出頭的白鴉式神是個妖怪，另外兩個小的看行為也完全是小孩子的樣子，唯二的人類安倍晴明是最理智靠譜的，但仔細想想，其實在場這一群里他年紀最小的可能性極高。

都是晴明宅的氣氛太脫線了的錯，這根本沒辦法用常理來判斷啊！貴族禮儀里又沒有教在別人家做客時主人家忽然起內訌了該怎麼辦！

「博雅大人……看您的表情，彷彿要碎掉了呢。」晴明十分淡定的喝了口茶，用今天天氣真好的口吻緩緩說道。

「你們家……挺熱鬧的。」

「習慣了也不錯。」

源博雅十分敬佩晴明的這份淡定，起碼他自己在十幾歲的時候是沒想過自己會和妖怪有什麼糾葛，或是像晴明這樣乾脆養一窩的妖怪和他們一起生活，當然，就算是現在他也不敢想。在他們這些普通人看來，式神之於陰陽師，就如同猛虎之於馴獸人，即便再怎麼強調猛獸已經拴上了鐵鏈，也不足以讓人消除恐懼。

更何況陰陽師們需要這猛虎的利爪與牙齒為他們撕碎野狼，更不會去做折損式神戰力的事情。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安倍晴明是真的膽大。

白鴉送過來的點心裝了滿滿一大盒，源博雅才吃了第一口，就拜倒在了來自一千多年以後的廚藝之下。

「你從哪找來這麼個寶貝？！」源博雅尋思，如果天天都是這個伙食質量，晴明愛住妖怪窩也不是不能理解。

真不愧是大膳大夫之子啊，家裏的妖怪做飯都比人做的好吃(不是)。

少年明謙暗秀的低頭一笑：「謬讚，別人送的。」

嘶，你說這話就怪過分的。

好在這不是重點，經過三個式神一鬧，源博雅差點忘了自己來此的目的，他看了看面前一副閑雲野鶴樣的少年人，脫口問道：「說起來，晴明，你是打算什麼時候出仕啊？」:

「為什麼這麼問？」晴明詫異的看了他一眼。

「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我已經在做官了，」源博雅無力扶額：「而且以你現在的能力想要入陰陽寮不是易如反掌嗎，為什麼還要隔着一層賀茂大人？」

「大概是因為正式入仕以後就不能理所當然的向賀茂大人學習了？」

「哈？」

不怪源博雅不清楚這些，在陰陽師的圈子中，名聲有時甚至要超越生命，就算是僧人法師們之間的鬥法都時常以命相搏，這種略帶血腥色彩的逸聞肯定是經過了無數美化才會傳入皇族的耳中。

當然，安倍晴明可以毫不謙虛的說，自己如果現在出仕，那麼未來幾十年裏會有大半陰陽師被他砸爛飯碗。

到時候自己的名聲肯定糟透了。

源博雅原本還想再勸，但想了想他自己也是因為不願意接受安排才去選擇當官，如果晴明真的只想潛心修學的話，擁有這樣的決心自己也勸不動，還不如尊重他的想法。

「既然這樣的話我也不多說了，」源博雅露出一個頗為苦惱的表情：「你應該有在自己接委託吧，事實上我原本是找的賀茂家，但他們向我推薦了你。」

「等等，你這句話的信息量有一點大……」晴明的營業式微笑裂開了。

這麼一想，如果源博雅因為任務的關係找上了賀茂宅，那麼他們在拉關係寒暄的時候肯定會提一嘴發生不久的源博雅尋山事件，然後自己沒忍住占卜了一卦的事情也會暴露，從而使老師得知不肖弟子安倍晴明其實早早就完成了佈置下來的任務，甚至還有時間出去遠足玩了一圈？

豈可修，太大意了！

源博雅不知道在這短短兩句話里，晴明的大腦已經開始瘋狂運轉，他繼續說道：「接下來的消息才叫多，之前我不是去了一趟‘迷之山"嘛，結果那裏的小妖怪異常的多……咳咳，我花費了一點時間才在那裏留下了標記，接下來的任務就沒有我什麼事情了，可以交給陰陽寮的專業人士和部分軍隊。」

「還要出動軍隊？！」這下晴明才算是驚訝了。

源博雅給了他一個小孩子就是沒見識的眼神，說道：「只是部分而已，因為最初那一批人也陷進去了幾十個，結果一個也沒能逃出來，這次絕對要換成有經驗的專業人士才行。」

「無法做到互不干擾嗎？」晴明的心情有點複雜。

「那是肯定的啊，如果是妖物作祟，那麼大一座山想要吃掉民眾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我們不可能放着這麼大一個危害不管。再者若有可能是人為……這種賊寇不能給出個交代就要按照叛亂來處理，不，這已經是性質嚴重的叛亂了。」

源博雅在宮中的職位是從四品下，比陰陽寮職位最大的陰陽頭還要高，消息自然也比陰陽師們的更加準確和官方，可以說從一開始他們所面向的就是兩個不同的視角來看待問題。

學到了。

晴明暗暗記下，問道：「既然後續工作交給其他人了，那博雅大人還找陰陽師做什麼？

「啊，具體來講是找貴族陰陽師，」話題回歸主題，源博雅認真解釋道：「聽說是之前京都來了一個自唐國偷渡而來的富商，雖然過來的方式比較令人……嗯，總之有很多大人對他手上的貨品很有興趣，本地與外地的商人們也帶來了很多奇貨想要與之交換。」

「你這麼說的話，之前我就發現陰陽寮那邊多了很多給古董除靈的任務，難道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差不多是吧，其實我也不是很了解，只不過有點擔心那些人的安全。」

「是啊，畢竟不是每一個‘撞大運"的物主都會選擇除靈，甚至還有一些平民商人從外地而來，身上不知道帶着什麼。」

陰陽師都是具有靈能之人，還是常年浸染自然之氣的平民居多，但如果只是因為陰陽師的身份而參加這樣的聚會會給人造成被監視着的不適感，所以只能委託貴族來做，自己也算是個下級貴族應付這種商宴也確實再合適不過，換成身份太高的人反而不妥。

而源博雅……嗯，這是不管在什麼樣的宴會都上必請名單的人物，他去也不稀奇。

唔，這一單如果推脫掉老師那邊會有意見的吧。

「好吧，這一趟我帶着鴉隨你去，他的刀法很好，博雅大人可以少安排幾個武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