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夜宴(八)
如果有人問阿勒奇烏斯,成為大貴族的秘訣是什麼。
他一定會回答,「是謹慎。」
因為謹慎,他才能熬走上一任貴族,在鐵血政變里活下來。
也因為謹慎,他這次同樣選擇了逃走。
他大概能猜到阿爾貝托的主意,然而阿勒奇烏斯不在乎。他不在乎在王座上的是誰,他只想活下去,並且將瓦爾西里發展成斯特利爾的第一家族!
為此,他不能死。
在此之前,他花了很多時間去探尋阿爾貝托的奧秘,又花了極大的代價同貝籬搭上線。
只要服下神水……
只要成為神眷者……
他就能再獲得一百年的壽命甚至更多!
只要喝一口……
阿勒奇烏斯的手在發抖。他的手曾簽下諸多文件,每日經過手的流水豈止千萬?!
瓦爾西里家,掌握着林業、牧業,可謂斯特利爾的糧倉。只要他動動筆,安都的平民窟就會多出一大筆「獎賞」。同樣的,只要他動動筆,就會有一批人餓死在寒冬。
這樣拿着筆的珍貴的手,如今卻捧着一個小瓶,顫顫悠悠。
「這樣的手,可是簽不下重要文件的。」
「誰?!」如果手裏拿的是一支筆,那此刻筆一定會掉下。可他手裏拿着的是神水,是他未來的希望,阿勒奇烏斯即使手再抖,也不會鬆開。
他立刻轉身,看清來人後神色頓時鬆懈下去。「回來了。」
說話的人正是他的女兒菲奧娜。
若是平常的阿勒奇烏斯,會在菲奧娜開口時就認出她的聲音。但被神水迷了眼的現在,任何聲音都不如神水流淌的聲音響亮。
自然,他也不會注意到菲奧娜臉上的冰冷。
菲奧娜說,「既然已經得到了神水,為何不立刻使用呢?」
這句話戳到阿勒奇烏斯的痛楚,他當即猙獰了臉。「你在教我做事?!別廢話!」
「父親大人,您在恐懼。」菲奧娜一步一步靠近。她沒有換衣服,婚禮服上的血一點一點滴在地毯上。
「胡說!」阿勒奇烏斯下意識反駁,然而他知道菲奧娜說的是對的。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為神眷者,絕大多數人都與神水排斥,會腐爛溶解。阿勒奇烏斯害怕的就是這一點。
他的女兒艾斯蒂娜成功了。可從來沒有理論說有血緣聯繫的體質就相同。
萬一……萬一他就是不幸的那類人呢?
那麼,他豈不是連普通人擁有的幾十年都活不過?
即將實現夢想的狂喜與害怕失敗的恐懼糾纏在一起,令他大腦幾乎停止了運轉。阿勒奇烏斯的臉漲得通紅,身上也開始發熱,全都是普通人過於激動的反應。
激動之下的決定是對是錯?他的大腦已無法思考。只是在看到菲奧娜后,他的腦海里浮現出某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菲奧娜,過來。」阿勒奇烏斯說道。
菲奧娜順從地過去了。
她的父親打開神水瓶,顫抖着說,「你是我的女兒,我會分你一點神水。好了,快來接受吧。你一定會受神明的眷顧。」
阿勒奇烏斯端正地拿着瓶子,他不敢傾倒,只用一雙急切的目光盯着菲奧娜。而菲奧娜沒有立刻接受。
她狀似無意地伸出手,在阿勒奇烏斯快把眼珠子盯掉了時又猛然收回去。「……就像姐姐一樣?」
「你沒有姐姐!」
「父親大人,就算我成為了神眷者,你也不會使用的。你就是這樣的人。」
在阿勒奇烏斯聽完,此言可謂大逆不道。他習慣性地訓斥,「你就是這麼對你父親說話的?!快!使用神水!你不知道我為它付出了多少!」
我當然知道。菲奧娜一邊想着,一邊拿走神水瓶。
阿勒奇烏斯的神色頓時緩和不少。「對——只要沾一點——呃——」
痛楚傳來時,阿勒奇烏斯還以為自己不小心觸碰了神水。他的眼裏全是恐懼,擔心觸碰神罰。但很快,他就明白痛楚來源於腹部。
他驚愕地往下看,看到一個短劍插在了自己的腹部。而握着短劍的人……
正是菲奧娜。
菲奧娜是自千人里殺出的勝者,在婚禮服里藏短劍也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她面無表情地拔出短劍,又利索地在脖頸、前額、四肢各插了一下。動作熟練又迅速,彷彿回到了她還在地下牢籠的時候。
她的眼神,也是如短劍般冰冷。
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菲奧娜其實自己也不太明白。
被承認為瓦爾西里家的繼承人後,她以為自己從黑暗走了出去。她會是父親的好女兒,瓦爾西里的好家主,從此像個普通貴族千金一樣生活。
但黑暗似乎從未遠去。從地下到地面,只是換了個殺人的地方而已。
腳底下的屍體已經徹底不動彈了,她又踢了踢,從阿勒奇烏斯身上翻出瓦爾西里的印章。有了這枚印章,她才能擁有合法的繼承權。
但是……如今誰會在意她的繼承權呢?
菲奧娜走出房門,回手把神水瓶扔在屍體上,就關上門。
父親,您追求到封魔的神水滋味如何?
她的部下仍忠誠地等在庭院內。在他們面前,是跪着的一大片一大片的僕人和族人,其中,自然有管家以及客卿。
「菲奧娜大人,宅邸里的全部人已經抓捕完畢。請問如何處理?」部下問。.
菲奧娜冰冷的眼神環顧一圈,她拿出瓦爾西里的印章,在眾人前一個一個走過。
有的向她求饒,有的一言不發。
菲奧娜會在一些人臉上蓋個印章,被蓋上印記的人心感不詳,直接匍匐在地。
等審閱完所有人後,菲奧娜才道,「有印記的全部處死,其餘人帶走。」
之後便是持續的求饒聲與槍聲。
菲奧娜派人搬空瓦爾西里家的寶庫,撕掉禮服,穿上戰甲,對所有人說道,「撤離安都!回我們的領地!」
安都已不再是貴族的地盤,菲奧娜決定趁着混亂,盡量保存自己實力。
阿爾貝托不可能立刻接手安都,手也伸不到遠在北邊的領地。
年輕的女武神一揮馬鞭,長隊便有條不紊地前行。
而在長隊最末尾,火光迎着黎明曙光像要照亮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