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記得低頭
格外細長的手指爬上玻璃,食指曲起,刺耳地敲擊着。
叩——
叩——叩——
「76號……該交差了。」
紀淮面色如常,按下窗邊按鈕,玻璃自動上升一半,帶來外頭的寒氣。
巡衛兵正兩腿直立,手扣在窗沿,粘膩地注視着他的動作,語氣轉而變得極其興奮,「哦,你不會還沒完成吧?」
紀淮不急不緩地拭去玉章上的水漬,將它放進木盒中,遞給巡衛兵,「已完成。可以驗收。」
他話音剛落,桌上的沙漏自動翻轉,底座中的時間從1變成2,正好過五個時刻。
巡衛兵悻悻地接過,然後給他另一個長方形塑料盒,才不情不願地離開。
紀淮重新關窗、下拉帘子。把塑料盒放到靠壁爐的茶几上。
內間傳來聲音,衛尋和凱撒走出來。凱撒靈活地躥到茶几,示意衛尋坐沙發,然後對紀淮說:「時間寶貴,待會兒先去造身份,你把我捎上,我給指路。」jj.br>
紀淮點頭,將塑料盒打開。裏面靜靜地躺着兩袋銀色的東西。
凱撒直接吐槽,「S區那群傢伙還真是省事兒,不做點正常食物就算了,現在又搞什麼新品種啊……」
它趴進盒子裏翻翻撿撿地看,「天啊,把主食和菜壓縮在一起,這該是什麼味道?噢,這兩包還不同口味,一個麻辣酸菜,一個清蒸茄汁。這種糊成一團的東西能吃一天?就不能分配點好的嗎?」
「知足吧,上回的菜還是沒味道的。」紀淮把那兩袋東西拿出來,順便撈起凱撒放茶几上。
小黑鼠全身上下都對那兩包東西表示抗拒,它拽拽斜挎的小包,從裏面掏出紅彤彤的漿果,數了數,還剩五顆。
「我還是吃這個吧……」它蔫蔫地又不舍地小口啃着果肉,連指甲縫裏的汁都舔乾淨,「連小零食都沒有了,鼠生無望啊……」
紀淮揉揉它腦袋,溫聲說:「別著急,我再給你找。」
他扭頭問衛尋:「能吃辣嗎?」
什麼……?
衛尋下意識搖頭。
就見紀淮將其中一包撕開,遞到她手中,說:「雖然味道不好,但抵餓。快吃吧,吃完我們就出門。」
手裏的食物袋冷冰冰,邊緣處還有些硌手,撕開的地方飄散出混合的食物味道。旁邊的沙發上,紀淮正撕開他手裏剩下的那袋,辛辣味撲鼻,他安靜地低頭吃着,偶爾安慰頹頹的凱撒。
衛尋腦海中晃過小黑鼠口中「分配「和「一天「這兩個詞。
她突然想起什麼,把擱在沙發背上的外套拿過來,然後掏出之前塞的巧克力,移到一人一鼠面前。
她晃了晃手裏的食物袋,「這是你們「交差「后才能領到的食物吧?我身上也沒別的東西,如果不嫌棄的話,禮尚往來好嗎?」
燈光下,六大板巧克力直挺挺堆在茶几上,雖然有些因為她摔下山而折斷了,但仍然像美味佳肴般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凱撒的眼睛都綳直了。恨不得撲進巧克力來個打滾。不爭氣地盯着巧克力流口水。
視線里出現一隻手,只抽走一板,把剩下的五個推回去,它聽見紀淮在說:「禮尚往來的話,一個就夠了。」
咔啦——
凱撒彷彿聽見自己小心臟碎裂的聲音,覺得整隻鼠魂都跟着剩下五板巧克力去了……
它還沒來得及悲傷,身前突然壘起兩疊磚,深色的包裝紙在它眼前晃啊晃,它踮着腳,抻着腦袋越過「深磚「,瞅見紀淮面前也放着兩塊。
衛尋分配好,拿了剩下兩板,笑着說:「這樣才公平,不是嗎?」
她笑起來的時候,眼尾略向上勾,大而水靈的眼睛盛着清泉,鼻尖秀瑩,五官精緻,妍麗非常。
紀淮移開視線,將面前兩板巧克力收下,沉聲說:「好。」
凱撒眼睛發亮,看看紀淮,看看衛尋,爬到巧克力最上方,身體一趴,四肢攤開,努力環抱住身下的巧克力——當然它抱不住,巧克力比它大多了——開心地問:「這是我的嗎?這是我的嗎?」
得到兩個人的點頭,它簡直幸福地要飄起來,全身鼠毛服帖,尾巴興奮地直搖。
它迫不及待地到包裝紙的一頭,使勁催促紀淮,「快打開快打開!我真的受不了了!我要趕緊把這個磨鼠的小妖精拆之入腹!」
衛尋差點笑出聲。
紀淮幫它撕開包裝紙,扳了一小塊遞給它。小黑鼠兩隻爪子捧着巧克力,黑眼珠子快幸福地眯成蚊香眼。
衛尋見紀淮收好巧克力,依舊吃着食物包。她默默地將自己那兩板巧克力放回外套,也低頭吃手裏的那袋。
食物包的味道無法描述,說不出的怪,但她還是吃完了。
將袋子扔到垃圾桶,她看見紀淮正把巧克力扳成碎塊,包上錫箔紙,塞到凱撒的小布包,很快布包就變得鼓鼓囊囊。剩下的大部分巧克力被他放進桌旁柜子裏。
他捧起小黑鼠,凱撒翻開他上衣口袋鑽進去,紀淮看向衛尋,說:「我們出發吧。」
外頭依舊是黑夜,天幕濃厚高遠,巨大的月盤凝在圍牆之上,清晰可見月坑上的紋路,散着冷冽的科技感。
一模一樣的房屋齊整排列,許多都滅了燈,連帶着清冷的道路上覆蓋叢叢暗影。
紀淮帶着她,依舊從小路上走。
「這裏等級分明,外城都划區,我們剛才待的地方是D區,C區和D區住得基本是平民。C區就是你摔下來的地方,跟D區格局差不多。」
衛尋在他身後緊跟着,聽他低沉的嗓音從前頭傳來,「雙數日這兩區不會有巡衛兵在街上出現,但若是碰上什麼動物……記得低頭。」
他停頓了下,眼睛在陰暗的光線下由充滿神采瞬間變得獃滯,他輕聲說:「就像這樣,你要低頭,並且表現的麻木,它們才不會注意到你,不然你就是異類。」
衛尋雖然不是很明白為何要這樣做,但她點頭應下。
紀淮繼續說:「這裏動物至上,你也見過那個巡衛兵了,如果再碰上類似的,就按照我說的去做。」
「好。」隔了一會兒,衛尋問:「為什麼……那個巡衛兵要叫你76號?」
她話音剛落,紀淮拉住她貼在牆后,示意不要出聲。
他們正處在兩座房子間的空隙中,腳邊一側地上鋪滿昏黃的燈光。一道頎長細條的影子伴隨着打嗝聲在慢慢移動。
那東西不知道是吃飽了還是喝醉了,影子搖搖晃晃,中部有明顯的起伏,卡點與打嗝聲相同。
衛尋背靠着冰冷的牆壁,努力平緩剛剛一驚后的心跳聲,同紀淮一起,等待街上那東西過去。
約莫幾分鐘后,街上再次安靜下來,紀淮沒着急走,回答她的問題。
「76號沒有特殊含義,只是我房子的編號,換言之,如果另一個人住,他也是76號。這個地方只有貴族才配擁有名字,而貴族……」
他走過另一個拐角,示意衛尋朝那處看,「貴族住在內城。」
衛尋只要稍一側頭就能看見紀淮指的是什麼——
與平平無奇的低矮房屋相比,群山環繞的那座城池太過恢宏盛大。
它高聳矗立,滿城燈火,離這麼遠都能感覺到整座城池的糜/亂狂歡、奢侈繁華。衛尋腦子裏不斷跳出虛偽、貪婪、妄念、欲……這些負面詞。
紀淮說:「那裏是內城,與此相對,群山外、圍牆裏則是外城。」
他上衣口袋裏鼓起的包現在正略微變扁,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探出來,伸出小爪子點了點盤旋在內城高空中的東西,類似飛鳥。
「那個是內城的巡衛兵,雪鴞。」
衛尋蹙眉,問:「內外城的巡衛兵還不同?」
「當然啦!」凱撒放低聲音,說:「它們的等級也不一樣,外城巡衛兵是馴鹿,內城是雪鴞,它們各自的首領都稱為巡衛官。一級壓一級,內城的巡衛官比外城的等級更高。」
衛尋:「我明白了。」
凱撒重新鑽回口袋裏,聲音從裏邊悶悶地發出,「咱們現在要去的是A區,A區住得是放逐者們。在那裏,我們要找一個人,可以給你造假身份而不被巡衛兵發現……」
紀淮安撫地摸了下口袋,默示衛尋繼續跟上他。
一連走過幾個拐角,他們到達一堵牆前,牆不高,肩膀處位置。
紀淮說:「牆后就是A區。」
A區與齊整的C、D區不同,這裏的房屋大多修建的極其怪異,形狀樣式各不相同,排列也沒規律。
衛尋有路過半腰高的聯排房,也見到大概五層樓高長得像山一樣的房子,裏頭還發出霹靂乓啷的聲響。
紀淮走走停停,帶她來到一顆參天巨樹前。
巨樹枝繁葉茂,樹枝粗壯虯結,樹根***在地表,衛尋估摸着光是一節樹根就差不多是兩人環抱的粗細,而盤在一起的樹實在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它的大。
他們像翻越沙丘似的爬上樹根,樹根粗礪皸裂,很好找落腳點。
沒過多久,面前出現一扇雙開門,與樹榦融為一體,黑暗中依稀可見門上粗糙疏密的紋路和兩枚鑲嵌的銅製門環。
紀淮扣住門環兩側,把門往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