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乳餅
清晨,天蒙蒙亮。
「小郡主,卯時二刻了,該起身了。」女官輕柔的聲音將江歡從睡夢中喚醒。
她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繼續睡。
「小郡主,再不起身,上學該遲到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江歡霍地睜開雙眼,她記起在昨日晚宴上,狗皇帝下旨說,既然謝氏宗子做了弋陽郡主的侍讀,何不讓他們與皇子們一同在崇訓宮上學。
為了不厚此薄彼,讓公主們跟她們的玩伴也一起去。
……
江歡當場就要暴走,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太祖皇帝定下的規矩,皇子們天不亮就得出發,前往秘閣前面的崇訓宮上早讀。
狗皇帝這一朝的皇子學直講乃是著名的學究陳風垣,出了名的嚴苛且古板。
當年她推行新政,欲廢去九品中正制度,陳風垣有事沒事就天天跑到她面前,言諫、跪諫、死諫……
滿口之乎者也,祖宗家法的大道理。江歡簡直要被他逼瘋了,偏偏又殺不了他,老傢伙桃李滿天下,一時真是動他不得。
沒想到兜兜轉轉,她竟要做他的學生。一想到那個場面,江歡腦瓜子嗡嗡的。
「瑤瑤,課堂上要聽夫子的話,不可胡鬧,要友愛同學,」江皇后不放心地牽着江歡的手,一路嘮嘮叨叨,將她送至顯陽殿門口。
蕭純在一邊寬慰道:「母後放心,孩兒會看着妹妹的。」
江皇後點點頭,純兒自小懂事,她沒有不放心的。令人憂心的是瑤瑤,這個小猢猻,素來調皮搗蛋,又小小年紀的,顯陽殿內自然如何都依她,一旦到了外面,真怕她吃虧。
「姑母放心,瑤瑤會乖乖的,會聽阿兄的話,」江歡奶聲奶氣道,她小手輕疊,老老實實行禮,又揮手跟江皇后拜別,看起來乖巧極了。
江皇后看她這個樣子倒真安心了幾分。
隨江歡同住顯陽殿的謝珩,早已恭候在門口。他看到江歡在江皇後面前童稚十足,乖巧伶俐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驚詫。
畢竟他認知中的江歡,殘暴不仁,兇狠毒辣,殺人不眨眼。
與眼前可愛活潑的小女郎判若兩人。
他不禁想,若是這一世的江皇后和二皇子蕭純沒有如前世那般含冤慘死,是否能消弭江歡對士族的仇恨。若是將來登上皇位的是她的阿兄,她是不是就不會謀朝篡位,羅織冤獄了。
……
謝珩出神地想。一隻白白嫩嫩的小手,拉了拉少年的衣擺,江歡冷眼看着沉思的謝珩,將自己的小書包扔到他懷裏,全然沒有在皇后和二皇子面前的半分乖巧。
女孩冷冷一哼,揚着小臉道:「當侍讀就要有當侍讀的樣子。」
謝珩咬牙:「……」果然她還是她,大魔王江歡。
蕭純帶着林洵之及另一位出身太陵江氏的伴讀江濟晚走在前面,遲遲沒有見江歡跟上,頓步回頭去找她。
結果看到,小姑娘氣勢洶洶地叉着腰,趾高氣揚的,對面是抱着書包,一臉無措的謝珩。
蕭純皺眉道:「瑤瑤,你不要欺負謝公子。」
方才還鼻孔朝天的小姑娘,一秒變臉,無辜又委屈地攤手:「瑤瑤沒有,是阿珩哥哥自己要幫瑤瑤拿包的。」
阿珩,哥哥……
謝珩嘴角微抽,她可真是敢叫。這種話從大魔頭江歡口中說出,令人頭皮發麻,寒毛倒豎。
蕭純狐疑地掃過二人,不信道:「是這樣的嗎?」
謝珩心中微嘆,再耽擱下去,他們都要遲到了。他前世就是陳風垣老先生的學生,知道陳老先生為人剛直不阿,一絲不苟,不喜學生遲到的。
他悶聲認下此事:「二殿下不必憂慮,事實卻如郡主所言。」
蕭純點頭,才算揭過此事。
兄妹二人,帶着各自的伴讀,在先生點卯前,趕到崇訓宮。
陳風垣固然不喜他們踩着點兒來上學,但因為有比他們來得還晚的,也就放過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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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他們晚的,正是三公主蕭嫣跟她的玩伴江婉瑩。
先生點完卯,她們才姍姍來遲。
蕭嫣今年六歲,正是貪玩好睡的年紀,萬萬想不到,還有讓公主跟皇子一同上早讀的一日。她今天不僅起遲了,還一路磨蹭,一路抱怨,這才來得最晚。
江婉瑩算是被連累的。
確如謝珩所言,陳風垣最是厭惡學生遲到,他名士出身,可不會管你是不是天潢貴胄。四十齣頭的中年男子,卻已經長着一張隨時打算死諫到底的諍臣臉。
他眉頭皺出深深的一個川字,將戒尺在案上狠狠一打,道:「一日之計在於晨,身為皇家子女更應自省己身,為天下表率,須知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蕭嫣心虛地小聲道:「可是夫子,現在才卯時四刻,天都還沒亮,本公主早膳都還沒用,」她現在是又累又困,還餓得前胸貼後背,難受得都快要死掉了。
三公主忿忿不平看向江歡。要不是她起的頭,非得要個侍讀,自己又何必來此受這等人間疾苦。
座位上的江歡,剛剛將乳酪餅送到口中,便被蕭嫣盯了個正着。
「夫子,江歡偷吃,」蕭嫣小手一指,頗有幾分幸災樂禍。可算被她逮着了吧,就算被罰,她也要拉個墊背的。
被抓包的江歡手一抖,餅子骨碌碌滾到桌下。
蕭嫣一副拿捏住了的表情,冷笑着走到江歡案前,「乳餅呢,拿出來。」
陳先生手持戒尺,緊隨其後。
江歡坐在位置上,一動不敢動。蕭嫣更加頤指氣使,恨恨道:「來人,給我扒了她的衣裳,本公主要搜身。」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愣住了。坐在江歡前面的蕭純臉色難看,霍地站起身護在江歡身前:「三妹此舉是否太過。」
「二皇兄才是不要太過分,本公主看你是偏心偏到嗓子眼了,我才是你的親妹妹,你卻這樣護在這個小***身前,半點都不信我說的話。」
江婉瑩暗自扯了扯蕭嫣的衣角,想要提醒她此舉過了。但此刻的蕭嫣一心想要拉江歡墊背,哪裏聽得進勸。
這個三公主,言行未免太無禮了。陳風垣眉頭越皺越緊,他看向被二皇子護在身後的小姑娘,「郡主,方才三公主可有虛言,你到底有沒有在課上偷吃乳餅。」
小姑娘乖乖地站起身,恭敬規矩地行了一個弟子禮,小小年紀,身板挺直,動作優雅。即便是重禮明儀的陳風垣,也不得不讚歎小郡主的好風儀。
不愧是皇後殿下教出來的好孩子。
江歡前世自己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后,禮儀形態,她不願意遵守時,自是怎麼隨性怎麼來。一旦她計較起來,全都城的名門貴女加起來,都沒有她能裝。
「回稟夫子,學生沒有偷吃乳餅,」小姑娘自證清白般兩袖一抖,兩袖清風,坦坦蕩蕩。
這是實話,因為方才那餅,還未送到口中便被嚇掉了。
「三公主若是不信自可來搜便是,」江歡之所以如此坦蕩,自是因為方才那餅子,一路滾到了謝珩桌下。
她親眼看見,一向光風霽月的謝三郎,眼疾手快地將餅藏在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