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們合作吧
清寒的夜風,盪開雲層。
女孩踮起腳尖推開窗扉,散去一室濃郁的血腥味。
遠方星子已沒,蒼穹間唯有一輪寒月,徜徉在如絲的雲霄,相對無言。
月光悄悄散佈於屋中。
地上仰面卧着氣息奄奄的葉嫣然。呼吸微弱,手足腕處,各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鮮血順着傷口蜿蜒浸潤地毯,漸漸在身下積起一灘血水。
她還沒死。只是髮絲凌亂,面色灰敗。這種親眼目睹自己生命漸漸流逝的感覺,足以令人生不如死。
江歡面無表情地繞過地上的血跡,視線緩緩掃過桌上滿匣子瓶瓶罐罐的毒藥:「早這麼老實,不就不用吃那麼多苦頭了嗎?」
「真費勁。」
葉嫣然虛弱地開口,說的卻是:「求求你,殺了我。」
江歡將寫滿殺手名單的紙上下一疊,與藥物一併收入匣中,淡淡道:「殺你的人,不會是我。如此殊榮,還是留給你家主人吧。」
江歡正要施針廢去她的五識。誰知一個月白色的身影突兀地闖了進來。
正是一臉嚴肅的謝珩,「快跟我走,有人來了!」
少年視線緩緩流轉,掃過室內修羅場一般的畫面。濃烈的血腥味,令他好看的眉瞬間一擰,但他顧不了那麼多了,急切地看着江歡。
「走!」
靠出其不意的偷襲,她或許能得手,但面對面遇上真正內力深厚的高手,他們兩個加起來都不夠對方殺的。
女孩眼中亦是一凝。心知若只是尋常守衛,謝珩斷不會如此。
只有地下的葉嫣然眼神一亮,正要開口叫喊:「救……」
江歡眼疾手快,手起刀落的瞬間,葉嫣然瞪着眼睛斷了氣息,江歡冷哼一聲:「便宜你了,讓你這樣輕易地死去。」
「你……」看着女孩面不改色的殺戮,令人心中一寒,謝珩負手站於月色空明中,薄唇緊抿。
江歡對他的反應滿不在乎,她伸手在葉嫣然頸下一抹,眼神銳利,隨即一張肉色的薄膜面具被她狠狠揭下。
女子露出原本的面目。
果然如此。
江歡抱起匣子,淡淡道:「走吧。」
-
謝珩拉着江歡,快步藏身於斜對面的暗巷。才剛剛躲好,便有黑衣人闖入院中。
看身形似乎是名女子。
江歡睜着一雙眼,看她匆匆忙忙地步入屋中,又神色慌張地出來。縱身躍入夜色中。
這個人是誰?
同夥?
還是另一波勢力?
江歡想在此處再躲藏一會兒,看看那具屍體能不能引來同夥。然而等了很久,也沒有人再次出現。
江歡頗為失望地道:「我們回去吧。」看天色已是寅時,再不回去,顯陽殿那邊該發現了。
謝珩頷首。
兩人如來時般一路避開巡衛回到顯陽殿。
將將分別時,江歡看着手中的匣子,心中一愁。這個東西該如何向姑母交代。毒藥她尚且能夠藏在林洵之處,可那張清單上的人……
江歡實在不知,該如何交給正在大肆排查的江皇后,又能不惹她懷疑。
「怎麼了?」見她遲遲不邁步,謝珩疑惑,回首問她。
對上少年清冷的一雙眼,江歡突然開口問;「我還沒問你,你是如何知曉我在尚食局的,又如何會出現,提醒我?」
「若我被黑衣人殺死,不是正好嗎?你也不用費心防着我了。」
面對女孩的詢問,謝珩呼吸一滯。為何?他也不知是為何?
少年凝眉垂首,再抬眼時,情緒斂盡,又變成了一派肅冷端方的常態。
他冷冷道:「出現在那裏,是因為我太了解你了江歡,我就猜到你今日必然會去找那女官,至於為何救你……」
謝珩頓了頓,接着道:「你着實是想多了,我並非是要救你,我不過擔心你打草驚蛇罷了。」
「如今情況未明,你卻擅自去找那女官,恐怕會驚擾到她身後的勢力。」
……
清冽的風吹拂過兩人的衣擺。
不遠不近,相對站立。
就像隔着一條永生永世無法跨越的鴻溝。
少年的眼神清澈明亮,他坦坦蕩蕩,義正詞嚴。江歡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心道這才對嘛,這才是大義凜然,剛直不阿的謝太尉嘛。
永遠冷靜自持,眼光長遠,以大局為重。
江歡心中輕諷,他知道什麼?
姑母如此大費周章地排查後宮,卻始終沒有抓到他們的蛛絲馬跡,一是說明他們隱藏得很好,再有就是他們身後必有朝中勢力作保。
既然已入窮巷,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主動出擊,打打草,驚驚蛇。
乘其不備。
否則,就算葉嫣然像蘭溪一樣,被人發現橫死在不知名的犄角旮旯里,他們也依然一籌莫展,連兇手是誰都不知道。
何況,江歡有這個自信,以她的手段不怕那個假的葉嫣然不肯說實話。
謝珩這個老古板,他哪裏懂得她的心思。
不過這樣,她也就能放心說出接下來的話了。
無論如何,這種傷腦筋的國家大事,不該交給她一個「亂臣賊子」去發愁。
謝珩被她盯得心口一跳,他正要開口,便見江歡伸手打開手裏的匣子。從中取出一張寫滿字的信紙,遞到謝珩眼前。
少年伸手接過,張眼一掃,只見那薄薄的紙張上,密密麻麻地寫了十數個人的名字。
上至妃嬪,女官,下至普通宮娥,內侍。更有甚者,還有幾個朝廷大員的名字。
「這是何物?」
何物?江歡嘴角勾了勾,自然是她今夜「打草驚蛇」的成果嘍。
她將今夜之事挑挑揀揀地講給謝珩聽,自覺略去與林洵之的交談,以及她刑訊的過程。
只是將關鍵的信息告知於他。
那個假的「葉嫣然」來自一個名為欺霜閣的外域殺手組織。她所謂的主人,本姓拓跋,化名寒霜,是個鮮卑人。
當年衣冠南渡之後,北方五族一直對南朝虎視眈眈,卻懼於四大世家手中的兵力而不得踏入南朝半步,只得退守江北。
如此一想,士族們雖是苟安一方,把持朝政,魚肉鄉民,但也不是全無用處。
可惜自古以來,退避苟安都只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罷了,遲早是要淪為階下囚,刀下鬼。
北方五族自知一時無法入侵南朝,便各自派遣細作安插在南朝,一邊收買朝中重臣為己所用,一邊乘勢攪弄風雲。
這些事情,江歡前世也是知道的。這些細作組織,宛如附骨之蛆。她自己就端掉過好幾個窩點。
然而江歡萬萬沒想到,這個來自鮮卑的欺霜閣,好生厲害。他們收買的,竟然直接就是南朝的皇帝。
狗皇帝果然沒有他看上去那般軟弱可欺。
不過倒也像他會幹出來的蠢事,畢竟那個卑劣之人,即心思下作,也不怎麼聰明。
他痛恨士族專權,想要奪回權力,不惜與虎謀皮。
不知從何時起,就與欺霜閣勾搭上了。
近些年來,常常通過採買宮人的方式,將欺霜閣的人不動聲色地召入建康宮中。
只可惜,江皇後宮紀嚴明,這個伎倆很快就不好用了。
於是,他們又想到用假面具的方式,李代桃僵,在關鍵位置換上自己的人。
這張名單上的人,只是冰山一角。
事到如今,誰也不知建康宮中,欺霜閣已經發展到什麼地步了。
不止建康宮,還有朝堂,包括士族門閥內部。恐怕連四大世家的宗主自己都不知道,族中那些弟子已經被人換了芯子。
江歡滿意地看到謝珩逐漸凝重的表情。
她輕輕一笑。謝珩不是憂國憂民心懷天下嘛,這種救國救民的大好事,怎麼能少了正義凜然的謝太尉呢。
「我們合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