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桃花醉
「冥頑不靈，」少年冷冷道。
話不投機半句多。
江歡可沒時間與謝珩這個老匹夫做這些無謂的爭執，如果他倆之間的矛盾，能夠三言兩語講明白，前世也不會落得個同歸於盡的結局。
她現在滿心都是那個司膳女官。
江歡不會聽錯。她與跟狗皇帝偷情的那個叫卿卿的女人，擁有幾乎一模一樣的聲線。
如果這都無法佐證的話。
那女官方才一瞬間的慌亂，正好說明了她有問題。再怎麼強作鎮定，都逃不過江歡的法眼。
她居然是狗皇帝的人。
皇帝想要寵幸一個宮人，直接封妃便是，何必如此躲躲藏藏的呢？
除非，這個人是他暫時不能動的，或者說是不能暴露的。
可一個小小的五品司膳女官，能起多大的作用，又能用在什麼地方呢？
司膳？
江歡忽而想到，當日林洵之在顯陽殿宴會上被下藥之事。
那件事後，江皇后與蕭純明裡暗裏地排查相應宮人，卻都沒有找到真正的幕後黑手，線索幾乎算是斷了。
但是如果，尚食局的司膳女官是狗皇帝的情婦的話，那一切就另當別論了。
江歡腦海里，漸漸浮現出一張關係圖。
皇帝、貴嬪、女官、內女干、皇子……
狗皇帝果然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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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二刻，陳先生照例敲鐘下課，學子們躬身行禮后紛紛退去。
二皇子蕭純帶着林洵之與江濟晚順路去了秘閣借閱圖書。
江歡沒那麼用功，她帶着謝珩直接往顯陽殿走。
誰知途徑永巷，卻遇見了心事重重的雲姑與幾名顯陽殿的宮人。
還有兩個穿着廷尉獄服飾的男子，擔著一個矇著白布的架子。
架子上躺着的，似乎是個身量小小的宮女。
「雲姑，」江歡一派天真無知地樣子拉着雲姑的手喚道。
雲姑年逾花甲，不僅是江皇后的傅母，更是照顧江歡長大的老嬤嬤。看見江歡，她凝重的表情碎裂，轉而換上慈祥笑意，福身道：「小郡主下學了？」
「皇後殿下在顯陽殿等着郡主呢？還準備了郡主最愛的酒釀百果丸子。郡主快快回去吧！」
「真噠！那我得趕快回去吃，再會雲姑。」女孩粉雕玉琢的小臉上迸出驚喜的光彩，她像小兔子一樣蹦蹦跳跳地就走了。
雲姑搖頭失笑，這孩子。
只有緊追着她的謝珩看到。路過擔架時，那個小兔子一樣可愛的女孩袖中一道銀光飛出。
一根細小的銀針擦過一名獄卒的膝蓋，斜斜釘入牆角。
獄卒吃痛，跪倒在地，擔架掀翻，白佈下的屍首，骨碌碌滾到江歡腳下。
那是一名已然氣絕多日的宮女，屍體呈現部分白骨化，散發著惡臭的氣味。
周圍眾人嘩然一驚，面色大變，不斷作嘔。
謝珩是矜貴的翩翩公子，生性潔凈，即便他一貫克制自持，見到這樣腌臢的場面，也不由抵觸地眉心一蹙。
只有江歡，仍能面不改色。她甚至趁此機會，仔細打量着那具屍骨。
死者身量四尺半左右，骨架小巧，當是十五六歲上下的小宮女。面部腐爛最為嚴重，眼球突出，爬滿蛆蟲。
她四肢舒展，神情安詳。沒有掙扎的痕迹，彷彿是在睡夢中，毫無痛苦地死去。
……
江歡離得近，依稀能在屍臭中嗅到若有若無的桃花香。
不，不僅僅是桃花香，還有酒的味道……
可若是酒，早就散發完了。但這股味道卻始終時斷時續，縈繞不休。
所以，這不是酒，是毒。
桃花醉！
江歡瞳孔一震。
前世姑母「自戕」的酒里，也被人下了桃花醉。
……
雲姑將她的反應歸結為嚇傻了，她眼疾手快地將小郡主撈進懷裏，連連安慰道：「郡主不怕不怕啊。」
繼而厲聲對獄卒道：「還傻愣着做什麼，還不將人抬走。嚇着了弋陽郡主，皇後殿下怪罪下來，你們擔待得起嗎！」
獄卒們忙將屍骨重新裝好，匆匆離去。
「雲姑，瑤瑤不怕的，姑姑去忙自己的事情吧，瑤瑤可以跟阿珩哥哥一起回顯陽殿，」小糰子奶聲奶氣道。
她轉身去拉謝珩的手。
滑膩膩，肉嘟嘟的小手，帶着幾分強橫的意味，塞進他的手心。
謝珩低頭，正好看見女孩玉雪可愛的小臉，如果她的眼中沒有帶着殺意的要挾的話。
即便心知肚明江歡的別有用心，少年還是沒忍住在她抓緊自己手指的那一刻，心口猛地一跳。
雲姑看了一眼小郡主身邊的漂亮少年，烏髮紅唇，白衣勝雪。有品學兼優的謝小公子陪伴，她自是無有不放心的。
何況她也確實有要事在身，「如此便有勞謝公子了。」
謝珩輕輕頷首，目送雲姑福身離去。
下一瞬，女孩毫不留情地將手從謝珩指間刷地抽走。
她面無表情地走到牆角，拔下釘入牆角的銀針。
顧自往前走去。
謝珩一言不發地抱着兩人的書包，默默走在她身後。
雖然江歡什麼都沒有說，但謝珩敏銳地察覺出她心情很糟糕。
彷彿是在見到那具屍骨之後，才陡然變差的。
她應該是發現了什麼。世上唯一能牽動江歡這個大魔頭心緒的，除了她的霸業，就只有江皇後跟二皇子了。
所以那具屍骨到底有什麼問題。
謝珩忍着噁心，細細回憶方才的情形，再聯繫前世江皇后的死因……
不是桃花盛開的季節，卻有着桃花的香氣……
少年心尖一顫，他想到一種從烏孫傳入的劇毒。
味甘如酒，只因中毒之人，死後會面色潮紅，色若桃花，且屍體上會長久縈繞桃花香氣而得名為桃花醉。
可是這種毒隱秘而少見，幾乎絕跡於南朝。
前世，直到江歡臨朝稱制，為江皇后翻案澄清冤屈，才讓這味毒藥聞名於世。謝珩也是那個時候才第一次聽說此毒。
沒想到，這麼早，桃花醉就在建康宮中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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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歡當然沒有乖乖聽雲姑的話，回到顯陽殿。
宮廷人口密集，生活枯燥又無聊，出現屍骨這種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江歡在各宮閑逛了小半圈，便把事情了解了個七七八八。
死的小宮女名叫蘭溪，家世清白，無父無母，家中也再無兄弟姊妹。她性子溫吞，平日裏也不太與人相交，喜歡獨來獨往。
今晨失蹤，午後被人發現死在冷宮的枯井裏，屍體已然是面目全非，無法辨認。同屋的小宮女從屍骨的衣物以及貼身飾品中認出她是蘭溪無疑。
然而，詭異的事情就在此處。
這名叫蘭溪的小宮女，正是前幾日給林洵之遞過御酒的那位。
江皇后治宮嚴謹。
條令細緻到哪個宮人曾經服侍過哪位主子都記得清清楚楚。
與蘭溪同屋的小宮女淺淺也信誓旦旦地聲稱，蘭溪昨晚還回了房間，與她同睡。
江歡正想找那位叫淺淺的小宮女了解情況，卻被告知淺淺大受刺激，一直不停地嚷嚷自己見到鬼了，還一個勁地說她對不起蘭溪，如今已經徹底瘋了。
鬼怪之說，江歡素來是不信的。
雖然兩次重生，但她心知，在這世上，人比鬼要可怕多了。
江歡不信鬼，卻相信淺淺說的話，她根本沒有必要撒謊。
蘭溪確實一直與淺淺同吃同住，若她早就不知所蹤，理當由他們的掌事姑姑，上報給雲姑，不可能現在才被發現。
但方才那具屍骨分明是死了一月有餘了。
這很不對。時間根本就對不上！
除非此蘭溪非彼「蘭溪」，真正的蘭溪早就已經死了，而做林貴嬪內應對林洵之下手的「蘭溪」是假的。
江歡曾在江湖上闖蕩過，對各種奇伎Yin巧的易容術也略有涉獵。絕大多數易容術是靠脂粉顏料畫出來的妝容，只能騙得過一時。
若要在宮禁森嚴，又人口密集的皇宮內院長久地躲藏，只有一種方法，也是最殘忍的易容術。那就是生生地剝下活人的臉皮，用秘葯浸泡后，製成貼合皮膚的人皮面具。
這樣的面具不僅貼合皮膚，而且生動逼真，只要稍微上點妝，便跟本人一模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