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里的渣(三)
周六早晨,翠雲山還躲在晨霧中酣睡,身穿淺藍色短袖襯衫的潘建國就騎着馱滿菜的電瓶車在山間穿行。因為今天女兒要回來,而且老同學張平也要上門做客,所以天未亮他就從那個家起床趕到菜市場買好菜,然後又馬不停蹄的往這個家趕。
重要的人當然得用重要的地方來接待,如果狡兔有三窟的話,最好的窟他願意留給自己、女兒、老友、妻子,當然還有……那個傷了他的女孩。
此刻他行駛在彎彎曲曲的柏油路上,青黑色的柏油路微微濕潤,猶如梳了護髮素的頭髮。道路兩旁是沐浴在晨曦中的植物,高大挺拔的銀杏,鬱鬱蔥蔥的楠竹,鳥兒在林中嬉戲叫喚,空氣中充滿着清香,這一切都意味着這是一條快樂的路,而這條路又通往他快樂的世界。
晨霧被衝破雲層的朝陽驅散,山坳間露出一些中式建築物群,在那些建築群里有他的別墅,嗯!因為要‘為人師表’潘建國只能騎着電瓶車彰顯自己的清貧,但他的為人師表是為了得到犒賞的,所以潘校長當然會有一所豪宅。
就像這明暗交錯的世界,陽光雖然能夠將他的頭髮和襯衫射出光暈,卻怎麼也找不亮他躲在黑暗深處的心。
柏油路出現了岔道,就像一棵掉了葉子的榕樹。潘建國選擇了最左邊的那條立着仿古街燈的石道,中年老男人騎着那輛掉了漆的電瓶車過了一座人工橋。他先是沿着人工小湖岸邊走,穿過石欄、將兩棵梧桐樹甩在了身後,最終抵達了一座青瓦白牆、有着院落的雙層別墅門口。這是一個需要花費上千萬人民幣才能得到、裏面擁有假山、涼亭、池塘、迴廊、樹木、花草、門洞、奢華的裝修、古樸的傢具的地方——這是他的家亦是他的國。
這時候的院門是開啟的,潘建國對着裏面喊了一聲‘出來拿東西’彈指間就快步走出來三個人,一個小男孩拿着遙控玩具車在前面跑,一個膚色白皙女人在他後面叫‘跑慢點’落在最後的是一個,頭髮蓬亂還穿着睡衣的矮胖青年。
“爸!”女人喊了一聲,“你這麼早就來了?我正說讓曉軍開車來接你。”
“爺爺!”小男孩脆生生的喊了一聲,然後一下子撲在潘建國的懷裏。
“平平真乖!”潘建國露出慈祥的笑容將小男孩抱了起來望向自己兒媳的臉變得嚴肅,“我起早到菜市場買了點豬血旺,去晚了就買不到正宗的——看看你這個樣子哦!這都大黃天了(四川某地方言,日上三竿的意思)再懶點嘛!”他望着自己的兒子教訓道。
“周末又不上班的。”長得有七分像潘建國的潘曉軍嘀咕着從電瓶車上提菜。
“一會兒去接你媽,朱芳你弄幾個菜,今天家裏有客人要來。“潘建國抱着孫子大步往裏走然後又頓了頓,“那個……血旺留着我來弄。”
說到毛血旺,這是潘建國的拿手菜,而毛血旺為什麼會成為潘建國的拿手菜?那是因為他的女兒潘寧寧很喜歡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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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下飛機,潘寧寧就將電話開機,她通過qq給自己的男朋友發了一條平安到家的消息。潘寧寧一直將手機拿在手中,期待着對方能夠秒回自己的信息,但直到走出機場的時候,一個帥氣的qq頭像才開始跳動。
“收到,周末愉快!”qq如是說。
“這是一個男朋友該有的態度嗎?”潘寧寧皺眉看着來來往往的出租車想,“你不應該關心下我一路上累不累?然後說點好聽的話哄哄我嗎?以前哪怕是一節課的時間沒見到,你都想我想得要死,現在哪怕我消失幾天你都不聞不問。”
她強忍着不滿坐上一輛出租車,翹着二郎腿給潘建國打了個電話。聽着那邊慈父關愛的聲音潘寧寧覺得甚是無趣,三言兩語說完又掛斷電話,然後她一會兒看看窗外,一會兒又盯着qq那個安安靜靜的美男子頭像,潘寧寧心裏越來越煩躁。
車窗外的物體在往後飛馳,模糊的風景像極了她虛幻的愛情。
也許從小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再加上自身條件不錯,受到寵愛的潘寧寧從小便養成了一種‘凡事都要以我為中心的自私性格’認為自己說的別人就得聽,自己要求的東西給人就得給。介於她這種自私除了父母能滿足,其他人沒幾個受得了,因此從小到大、潘寧寧認識的人雖然不少卻沒幾個真正的朋友。但她並不在乎,她總是以有錢、學習成績和外貌自居,認為優秀的人總是孤獨的,別人離開是因為他們配不上自己。
潘寧寧認為自己生活的這個現實世界是殘缺的,充滿着各種枯燥和乏味,而生活在現實社會的這些人——除了父母——哪個又不是歪瓜裂棗呢?整個大學裏都是嘰嘰喳喳的女生和髒兮兮的男生,他們不但長得醜陋,而且說的話無聊得讓人昏昏欲睡。尤其在兩性關係上,她從高中起就談起了戀愛直到現在的大三,沒有任何一個男生能做到她心中的白馬王子,因此這些男生通通成為的她生命中的過客。
對於這些現實中充滿缺點的過客,潘寧寧向來不放在心上,她的心其實飛向了另一個世界——網絡。這是一個如同海洋般浩瀚的世界,充滿着狂野與溫柔,神秘和浪漫,由文字、圖片、聲音、視頻組成的‘海水‘時而泛起浪花時而發出光芒,‘海水’中偶爾露出的某些‘魚兒’的雪白肚皮,勾引着這個年輕的姑娘出海打魚。在那翻騰的網絡海洋中,她總能看見某個漩渦中搖曳着白色的光點,這些她能看得見的光點,簡直與她心中的白馬王子如出一轍。
而手機上這個好看的qq頭像就是潘寧寧在網上找的男朋友,它帥氣、多金、性格好、有知識、風趣、品味高,換句話說,最開始潘寧寧覺得自己的男朋友沒有任何缺點,它有豐厚的家底、超凡的能力、好看的皮囊和有趣的靈魂,它百變百搭無所不能,簡直成了潘寧寧的男神。
她們當初的認識是那麼的神奇,這個叫安然的qq申請加她為好友,留言是‘潘同學‘請通過一下,她很好奇這個陌生的人是誰?怎麼會認識自己,於是帶着好奇心通過了驗證。接下來對方第一句話就是:‘嘿嘿!還記得我不?’潘寧寧當然不知道這人是誰,她只得去翻閱這人的個人介紹、qq頭像、空間相冊、日記,試圖找出一些東西好辨認出他,卻發現這只是一個優秀的陌生人。她只能遺憾的告訴這個優秀的陌生人他加錯人了,並且還奇怪的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然後對方說她的qq號碼和自己的同學比較接近,而且兩個人居然是一個姓,對方驚訝的表示這真是有點不可思議,於是就彼此保留了qq在這孤寂的人海中也許還能成為朋友。
潘寧寧看着他優秀的資料將這個‘錯加’的qq放在通信錄中,隨着隔三差五的交談,她感到了對面是如此懂她,她給對方透露了很多自己的真實信息,而作為回報,對方也在不斷地給她發自己的‘真實’信息。這個符合潘寧寧對完美男友所有幻想、名叫‘薛洋‘的人總是能夠偶爾說出一兩句讓潘寧寧心房顫抖的話,她忍不住鼓起勇氣向他表白,卻驚喜的發現對方也同樣喜歡自己。就這樣這個薛洋在極短的時間內,從一個加錯qq的陌生就成為了潘寧寧男朋友。
她以為這樣的相逢是上天安排的緣分,卻未想過這會不會是一場人為的陰謀。陷入情網中的她沒覺得這種‘加錯qq’的方式有什麼問題,她只是想不通自己的男朋友為何開始很熱情,而現在變得忽冷忽熱;她有時候想他想得心都碎了,趴在寢室的床上流淚,她哀怨薛洋總是很忙,忙得回信息的時間都少,但在她最為哀怨的時候薛洋又剛好發來信息道歉,說自己因為要處理公司的事情忽視了她,他溫柔的叫她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要照顧自己,這時候潘寧寧又責怪自己太不懂事,男朋友這麼忙還牽挂着自己,但她就是忍不住會想他啊!
某一天潘寧寧發現自己的男朋友說話的語氣很不對勁,他語氣中充滿着挫敗感和哀愁,經過多次追問,薛洋才說自己不小心多支付了十萬塊的款項,賬面上怎麼都對不上,而他自己雖然補了八萬上去,但還差兩萬沒法填,而且他這樣的身份又根本沒法向朋友借區區兩萬塊,要是父親知道了他連這樣的小事也做不好,不知道會有多失望。這個陷入情網的女生想到了自己的男朋友失去了母親,從小沒得到過母愛而又活得那麼累,她的母性心理被激發了,在無比心痛的驅使下,毫不猶豫的給薛洋打了兩萬塊過去。
她也曾懷疑他是不是騙自己,但三天以後薛洋將錢又還給了潘寧寧,並表示‘謝謝老婆為自己渡過難關’什麼甜言蜜語都說盡,還滿足了她渴求已久,但難以言語的性幻想。兩萬塊錢,證實了男朋友沒有騙自己,還能讓自己舒服得一塌糊塗潘寧寧覺得自己賺了,她覺得自己和薛洋樣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然而他最近為什麼話這麼少呢?”潘寧寧想,“薛洋是不是最近又遇到什麼事了?他老是這樣,一遇到什麼事就悶在心裏不說話……”
“你最近都沒怎麼理我,”潘寧寧還是忍不住在手機上打字,“是工作壓力大還是遇到難事了?薛洋你別什麼都憋在心裏,有困難說出來咱們可以一起想辦法解決。“
直到出租車駛入翠雲山的時候,那邊才回來信息:‘沒事,我只是最近工作有點忙,老婆聽話,乖!順利的話五一節老公就來看你。’
只這一句話就緩解了她積壓已久的哀怨,潘寧寧的心好像被自己的男朋友捏在手中任意玩弄,他想讓她笑她就笑,他想讓她哭她就只得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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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平開着老式桑塔納孤身赴宴,車裏放着他最愛聽的《讓我們盪起雙槳》車外明媚的陽光照在嫩綠色的小草上,這個戴着金絲眼鏡的儒雅老男人在22度的空調溫度里相當舒服,他一邊開車一邊用手指輕敲着方向盤跟着哼。
“紅領巾迎着太陽,陽光灑在海面上,水中魚兒望着我們……”
對於張平來說,這首歌本身並沒有什麼吸引的自己的地方,只是歌中一個稚嫩輕快的女童聲吸引了他,這個聲音很像他小時候——很多年很多年——聽到的一個女孩兒聲。那時候的張平天天聽,他和那個女孩走過紅色磚牆的巷弄;牽起手一起追過二八圈兒自行車;用着彼此的蠟筆和草稿本,他們兩小無猜好得根本就沒有秘密。在並不懂得男女有別的年齡,張平好奇女孩裙子裏面有什麼,小女孩就脫了內褲給他看,而小女孩好奇張平褲襠里有什麼的時候,張平同樣也會給她看。他們會好奇的相互摸摸,然後女孩的家長發現了狠狠的扇了張平的一耳光。
之後由於搬家,張平就和青梅竹馬的女孩失去了聯繫,所幸讀高中的時候他又遇見了她,但不幸的是,他的青梅竹馬把他忘得一乾二淨。張平試圖寫信表白,那個女生把他的信交給老師。在那個年代早戀是非常丟臉和危險的事情,張平差點被學校勒令退學。上大學的時候,張平嘗試着喜歡一個姑娘,但卻被姑娘給當成了長期飯票,人家真正的男朋友知道后,將他按在旱廁里毆打,張平滿臉都弄得是屎,從此以後他對成年的女人再無興趣,只喜歡十多歲的小女孩。大學剛畢業的時候,他回農村生活了一陣子,經常和一些帶着小女孩的農民務農,那些小女孩蹲着解手的時候,他躲在一個秘密的地方——或菜籽地或墳包上——偷窺並樂此不疲。
他認為自己的戀童症和偷窺欲不過是一種個人的小嗜好,就像抽煙喝酒。什麼?誘姦了兒童會給她們帶來嚴重的心靈創傷?拜託!哪有什麼創傷?我給她們吃給她們穿,難道她們不該報答下我嗎?
從始至今,他沒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相反他這個孤兒院的院長是個大善人。
那些高大的樹木和竹林其實很討厭,她們堅硬、粗糙、具有危險性張平需要避而遠之,他喜歡鋪在地上的那些稚嫩的小草,因為可以輕鬆的將她們連根拔起搓弄、把玩,院長大人醉心於那種毫無反抗力的羸弱;聽着那種不明世事的shen吟;以及她們長大后的痛苦所帶來的變態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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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開飯是在別墅的二樓,青灰色的松木地板、掛有字畫的白牆、有月洞門隔斷和深紅色的雕窗。坐在光滑的太師椅上,紅色的梨花木桌上擺滿了精緻的菜肴,聞着菜肴的香味將目光望向窗外,隨風飄蕩的銀杏葉在陽光下翻騰,更遠處是湛藍的天,以及山下的高樓大廈。
桌上共坐有七人,其中六個是潘建國和家人,張平雖然是個外人卻並不感到孤單,因為他的身邊坐着自己最好的老同學,他們是哥們兒、是戰友、是死黨。而且因為潘建國的關係,幾次三番的走動,這家人貌似也沒把他當外人。
“今天就喝我這個,”張平拿起面前陶瓷做的酒瓶扭開瓶蓋后酒香撲鼻,“雖然比不得你那五糧液茅台名氣大,但不一定沒它們好喝。”
“是是是!”潘建國將四個杯子拿到張平面前讓他倒酒,“螃蟹是你買來的,酒又是你自帶的,乾脆下次的菜你包干好了——這是什麼酒?”
“嘗嘗。”
張平將酒杯分別端給潘建國、潘曉軍和潘寧寧,然後四人碰杯后三人一致讚歎這酒十分好喝。受到主人家的讚美,這個儒雅的老男人十分開心,並承諾下次要給潘建國帶點過來。酒席間也就是兩位老同學聊聊最近的工作、趣事和為後輩灌輸點人生經驗。
“我們那時候大學哪像寧寧你們今天讀的大學?”面對潘寧寧的提問張平將筷子橫放在碗上笑着回答:“男女之間稍微走近一點就會被人說是搞對象,被認為是作風不檢點,學校會給予處分嚴重的還會開除。當時有個叫什麼來着……愛穿喇叭褲燙個卷卷頭……”張平望向自己的老同學。
“死的那個?趙昌平。”
“對!就是他,“張平繼續道:“他就是和一個姑娘兒搞對象,被學校開除后兩個人都跳了河。”
“跳河幹啥子嘛!”潘曉軍給他們一邊倒酒一邊說,“又不是不能夠在一起,學校開除了就去做生意,你看社會上的那些人,有些大老闆兒連初中都沒畢業。”
潘曉軍也是初中沒畢業,但卻不是大老闆。前兩年上班的時候不好好上班非要鬧着自己做生意,於是潘建國沒有辦法給他出錢開了家廣告公司,可新鮮勁剛過,他又開始兩天打魚三天撒網了。自己都是有妻兒的人了,還是一個勁兒的啃他老子,因此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就給潘建國添堵。
“個個都像你?”潘建國瞪了自己兒子一眼,潘曉軍不敢頂嘴。
“天啦!你們那時候的學校也太封建了吧!”潘寧寧接話道:“都大學生了,不要說談朋友,就算結婚也是允許的啊。”
她雖然嘴裏這樣說,但心裏卻想的是倘若真遇到無法衝破的阻力,薛洋會不會和自己同生共死呢?
“嗯!的確,那時候的思想過於保守。不過也不是什麼好處都沒有,至少當時的人更能潛下心來鑽研技術和學問。由於不能隨便處對象,因此對異性的選擇也更加謹慎——好多時候女男雙方還需要介紹、說媒、父母同意——也因此夫妻之間更能和和睦睦的相處一輩子,這點看來你們媽老漢兒就是榜樣。”
“那是,”潘寧寧顯得無比自豪,“我們媽老漢兒幾十年是沒紅臉的,我老漢兒就是絕世好男人——哥你學着點。”
“你們說歸說,沒事往我身上扯幹啥子?”潘建國妻子給自己的孫子剝着螃蟹。
“哎呀!媽!人家寧寧是在誇你們。”她兒媳婦笑道。
“聽見沒?誇你們呢!”潘寧寧提起手中的酒杯,“為媽老漢兒的愛情而乾杯!”
小男孩坐着吃蟹肉,六個大人站起來喝的喝飲料喝的喝酒反正愉快的幹了一杯。
“是啊!”喝完酒將杯子放在桌上潘建國道:“我們那時雖然思想守舊,但是人與人之間能友好相處,夫妻之間那真是奔着一輩子去的。你看看現在,啊!很多年輕人今天才開始結婚,過不了一年半載就又離了,我們學校的不少學生娃兒,蛋黃都還在屁股上吊起(四川某地土話,形容孩子很年輕未成熟。)就開始談朋友了,你說這個社會哦!”
“社會開放了,都是受西方一些爛七八糟的鬼風氣影響的。我還是那句話,你們教育部門有責任給學生灌輸正確的價值觀——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學生嘛!不讀書那呆在學校幹什麼?”
潘寧寧差點脫口而出‘當然是為了談戀愛,又不是誰像您這樣打一輩子的光棍兒’所幸這話被她母親說了。
“張平你也是,這麼多年了就真沒打算找一個?哪怕打打伴(四川某地方言,陪伴的意思)也好啊!”
“我是沒找到合適的,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建國這樣有福氣找到嫂子你的。“張平稍微有點尷尬的笑着回答。
女人還想說什麼潘建國搶在她開口前道:“你真是,我和張平想要聊聊教育和社會問題,你倒好一下子就把話題帶過去了。”
接下來既然他二位要談論大事,在座的其餘人就準備離開,潘寧寧帶着小侄兒去樓下小池塘撈魚;潘曉軍要去研究他的炒股技巧;兒媳婦幫着婆婆收拾完餐桌上的剩菜后,又給他們泡好了茶才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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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屋子裏只剩下他們兩人的時候,才算是真正放鬆的時候。二人躺在兩張靠背椅上仰着脖子,中央是一個方形的茶几,上面放有一壺龍井、兩個精緻的小茶杯、水晶煙灰缸和一包沉香煙。
“這煙不錯,”張平口中冒出青煙,“當然茶葉也好喝……”他扭頭看了看四周,“這房子也不錯。”
“挺好的,”潘建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老同學要是想換的話,把你那什麼酒給我帶兩壇來,這裏的所有東西都歸你。”
“別!君子不奪人所好。”張平哈哈一笑然後沉默了一會兒,“你這地方是很好,地處茂林修竹處,上觀宇宙之無窮,下覽人間之燈火,聽飛鳥鳴唱,看長江入遠山。但是這山腰的獨棟別墅價值千萬,你潘建國兜里有錢家裏有物,還有妻子、兒女、孫子相伴,這種生活不知道要羨煞多少人,可我張平卻不喜歡,因為你活得太累了。”
他這話說得自己的老同學長嘆一聲。
“哎!有些東西,”這個謝頂的老男人用肥胖的手指將煙灰敲到煙缸中。“有癮的,你看我辛辛苦苦這麼多年,從當初抱着教科書進教室的實習生,一步步走到教師辦公室,再走到校長辦公室,我簡直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能有個好的日子過,有個安安穩穩的家。是、都在說教書育人,老師要品德高尚為社會做貢獻,張平你是懂的,我們老師又不是聖人也是要吃喝拉撒的,額!只准你別的行業掙個缽滿盆滿,我們老師就活該窮酸一輩子?就算我願意無私奉獻,那我的婆娘兒女呢?她們要生活啊!不弄點錢喝西北風。”
他這就是明顯的偷換概念,難道別的教師老老實實上班關工資就不能生存了?當然想要潘建國這樣住在別墅里抽着名煙、喝着名酒、品着名茶,是有點難以生存。
“能理解,你我都是缺乏安全感的人,社會又這麼危險。只是……老同學要放鬆,你已經腰纏萬貫了,要規避風險,也要享受生活。”
“我這不是在享受?”潘建國問。
“你……”張平一邊將煙蒂摁熄一邊看着潘建國,發現這人額頭上已經出現了皺紋,肥胖的臉皮下好像填充的全是焦慮。“你吃得好穿得好,但是要抓業績,要操心女兒,擔心被查這些東西一夜之間全沒了,你不像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平日裏就照顧好那些沒有父母的孩子們就很開心了,要那麼多利幹什麼?搞得惶惶不安的。”
潘建國一邊抽煙一邊思考着自己張平的話,他在想自己身邊這個儒雅的老同學怎麼就能做到把自己騙得心安理得的呢?“誘姦多名未成年被判死刑都有可能,”他想,“而你一點都不怕嗎?樂善好施的是社會上的一些人,怎麼這些東西經過你的手后,就把你變成大善人了?媽的!”潘建國覺得有點好笑,但這想法他如果說出來就是在向自己的老同學、好哥們兒遞刀子。
“我們都是沒幾年就會退休的人了,”潘建國喃喃道:“隨着身子的老邁很多慾望也會隨之褪去,我只想順順利利的當滿這一屆,然後回家能夠享受下天倫之樂,像這樣喝喝茶、抽抽煙。張平你在勸我,我又何嘗不想勸你呢?那種事別幹了,你我是老同學也是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你到頭來沒個善終。”
確實這兩個腹有詩書的老男人擅長欺騙,那是因為要在別人的面前表演博學、仁愛、寬厚、正直、善良,他們只是將這種高貴的人格表面化,把它當成一張閃光的人皮面具戴在臉上,以便隱藏內心的陰暗。他們期待着從別人那裏得到好處和讚美,甚至連至親和自己都騙,就像魯迅先生所說的:‘面具戴太久了,就會長到臉上,再想揭下來除非傷筋動骨扒皮。’的確,像他們這樣虛假的人,大概以為自己是另外一種真實的人,因此他們生怕別人看出了自己的把戲,然後提醒自己的面具下蓋着的是怎樣一張噁心的臉。
所以其實長期的偽裝挺累的,他們在欺騙別人和自己的時候想要表演得百分之百的真實,但心裏壓着的東西卻在不斷提醒他們:‘我才是真實的你’那個真實的自己被虛假的面具壓得快要窒息,就像一個人被一張厚重的被子捂着睡覺般難受,他需要取下面具透口氣。但四周的人如果較為乾淨,他們又懼怕真實的自己與其比較又顯得過於骯髒,故此便要找個一個臭味相投的同類相互依靠和比較,在摘面具的那一瞬間有一種自我安慰:“啊!我好醜,他也差不多嘛!其實人都是這樣的。”惺惺相惜不只是英雄的輓歌,它也是壞蛋的藥劑。因此、張平和潘建國這對老同學能夠沆瀣一氣這麼多年,是有一定道理的。
“那個女的你還沒搞到手?”張平問。
潘建國知道他問的是誰,因此不免再次嘆了口氣。“托你張大院長的福,將她調教得油鹽不進,潘某當初給她吃、給她住、給她買衣服、讓她在我的學校讀書,到頭來落得一場空。”
聽到這裏張平突然哈哈大笑,“你啊!你啊!”他隔空用食指點着潘建國,“我當初就說了不要對她太好,不同意你就強上反抗就打,幾耳光下去就乖乖聽話了。是你自己太貪心,說什麼既要得到人家的肉體又要得到人家的靈魂。老潘咱們雖然讀過幾本書但也不要太迂,別人怎麼可能單憑你送點吃的穿的就把心交給你?真的將心給你的是嫂子,你只需要對她好就可以了,其他的女人就是發泄的工具認真你就輸了——對了那個女的叫什麼來着?”
“姚雨婷。”潘建國回答。
“哦!哦!”這個名字很陌生,張平幾乎無法想起了。
“而且你說得輕巧一根燈草,”潘建國想到當初自己強上的時候被姚雨婷一膝蓋撞中小腹,於是這個謝了頂的老男人稍顯有點沮喪,“還強上,如果人家告你強姦能把牢底坐穿。”
“嗯!”這個儒雅的老男人若有所思的刮著下巴,然後再次抽出一支煙點燃望着潘建國賊兮兮笑着說:“要不要換個小孩兒?那種聽話、好擺弄——
——別!”潘建國擺手拒絕了老同學的好意,“我潘某人不好你那口,我還不至於沒女人玩兒,而且老張、張大院長,我可不想次次都撿你的破鞋穿。”
“隨你。張平不以為意的回答道。
他將雙手枕在腦後仰着脖子斜躺在靠背椅上抽煙,透過金絲眼鏡、在他遐想的目光中,扭曲的煙霧勾勒出了一個個尚未完全發育的身軀,女孩們的肌膚嫩得好似像剝了殼的熟雞蛋,院長大人伸出手指去捅,感覺自己好像捅爛了一個個粉紅色的花蕊,女孩的臉開始出現了驚慌,她們手足無措的哭喊,如同一株凋謝的小草;如同一隻被宰的羔羊。
“這才對嘛!”儒雅的中年老男人閉上眼睛愜意的享受腦中的畫面想,“她們羞恥、無力、痛苦,長大後會有悔恨的淚水跟着臉龐流,受不了就自殺,看着別人痛苦而產生的快感,可不是xing交本身能給予的,這種慾望不會隨着身體的衰老而消失,很上頭、根本沒法戒。”
而校長大人則是喝着茶,想起自己抓住脫得精光的常懷蘭的頭髮從後面插入,他把她當成一條母狗,試圖把一切的壓力發泄在這個女人身上……但潘建國還是不太甘心,他覺得這個女人上了點歲數而且身體有點發福,“要是將那個姓姚的女生弄到床上當母狗那可就太完美了。”
這個謝了頂、有着酒糟鼻、在妻兒面前正直而溫良的老胖子眼中露出了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