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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孫繼剛的父親跟着孫繼剛祖父去給古河的曾祖拜年。曾祖自然高興,但見到孫繼剛父親的面相后,就悄悄和孫繼剛祖父說:“這孩子斯文瘦弱,面相壽短,你最好早點給他成家,找近點的兄弟多點的人家,以後也好有個照應。”
就這樣與孫家大牆門一路之隔的孫繼剛母親就這樣被嫁進了孫家。因為她的娘家兄弟共有七人,妹妹一人。在那個時代,這個家族是龐大的了,雖然兄弟七人中老二和老三一早夭折了,但人丁依然是興盛的了。但孫繼剛的外祖父嗜賭,本來家境也還可以的,卻被這賭害的很慘,所以,這一大家子後來都是靠孫繼剛的大舅父和外祖母在支撐了。
孫繼剛母親一直念念不忘的是當時嫁入孫家的時候,據說是請紹興那邊的大瞎子合過生辰八字的,說她八字很好的,能入大富之家,夫婦和諧,白首此生的。卻未料自己的丈夫在27歲那年便丟下妻兒自個奔赴黃泉了,所以一生都在懷疑那瞎子是不是瞎說了。
其實據孫繼剛的大舅父後來所說,其實壓根就沒請瞎子算命,只是瞞着孫繼剛母親說合過生辰八字,很好的。那年gz侵入家園后,見孫家頗有些錢財,便將孫繼剛父親抓去向孫家勒索錢財,可憐孫繼剛父親一介書生相,文文弱弱,很快便被綁在那錢塘江大橋上的柱子上。
這邊孫家趕緊託人幫忙解救,在花費了不小的錢財之後,孫繼剛父親總算被放回了家,可憐一個文弱書生在橋上擔驚受怕,日晒雨淋了七天後,在家便一病不起,不久就離開了人世。而這一年,孫繼剛的姐姐孫繼芳才兩周歲,孫繼剛還在自己母親的肚子裏。這日子真的不知道該怎樣過下去了,幸虧母親娘家兄弟多,幫襯着照顧娘三活下去。
大舅父也是讀過幾年書的,在孫家日子最難熬的日子裏,他總是建議祖母把金銀首飾變賣了來度日,他始終認為守着田地日子總會翻身的,也正是由於他的堅持,到後來孫家因為成分不好而依然吃盡苦頭。
孫家的大牆門雖然沒有俞家那麼氣派,但也是不小了,大牆門面西而建,三級台階而上,進大牆門便是一個近百平方的大天井,連着大牆門貼西而建的是長長的一排柴火房,右手側為一個孫繼剛家的大廚灶間,而穿過天井正對大牆門,正中朝西的是廂屋,廂屋右側是鋪着地板的會客室,再右側是偏屋,和廚房隔着一檐廊,檐廊下面放着一口大水缸,接着檐上滴落下來的雨水。廂屋右側和左側是對稱的,不同的是左側廊檐盡頭是朝南的一扇小牆門。整個天井都鋪着石板。
大牆門以廂屋為界,廂屋右側的都是孫繼剛一家的,因為他的祖父排行老四,分家時和老三家一半一戶。左側自然是孫繼剛祖父的三哥一家的。因為孫繼剛的祖父只有他父親一個兒子,所以這祖產仍舊是佔着一半。而祖父的三哥卻有兩個兒子孫瑾寶和孫瑾矩,自然這一半的財產再減半了,於是廂屋左側主客間住着孫繼剛的堂哥孫瑾寶的二兒子孫繼明一家,偏屋住着另一個堂弟孫瑾矩的二兒子孫繼澤一家,和孫繼剛灶間相對的房子住着孫瑾矩的大兒子孫繼騫一家。
整個大牆門內似乎男人短壽,孫繼剛的父親是最早過世的,他的兩位堂叔孫瑾寶和孫瑾矩似乎也壽命不長,所以大牆門內是孫繼剛母親和她的兩個堂妯娌在管控了。好在堂妯娌間都同病相憐,能相互幫襯的。整個大牆門內都能和睦相處的。
整個大牆門內人丁還是興旺的,孫繼明有三個女兒,雖然年齡都已經有十三四歲了,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都不會說話,只會簡單地喊着“姆媽,阿爹”,然後傻笑一番,三個女兒成了他的累贅,他為自己這三個女兒總是感到臉上無光但又無奈的。好在他自己兩個兒子比女兒大,大兒子孫榮生和小兒子孫榮欣只相差兩歲,都已經長成小夥子的樣了,在生產隊開始掙工分貼補家用了。
孫繼剛的另一位堂兄孫繼騫則有三個兒子,老大孫榮暉雖然和堂兄榮生,榮欣年齡差不多,卻沒有他們那麼聽話懂事了,生產隊的活懶得去干,一天到晚到處閑逛,捕魚捉蝦掏鳥窩。比孫榮然大兩歲的老三孫榮光倒是他最忠實的小跟班。老二孫榮陽倒是很聽父母話的,也幫襯着孫繼騫兩夫妻一起在生產隊掙工分了。所以這個家便分成了兩派,最不討父母喜歡的孫榮暉和孫榮光成了一派,父母和孫榮陽成了一派。每到晚飯的時候,孫繼騫就因為大兒子和小兒子兩個光吃飯不幹活的貨色而啰嗦幾句,一頓晚飯弄得很不愉快,吵架成了習慣。幸虧大牆門裏人多,大家幫着拉架,最後還是能偃旗息鼓的。
大牆門裏唯一比孫繼剛年齡小的同輩就是堂弟孫繼澤了,這個孫繼澤在杭州鋼鐵廠上班,是整個大牆門裏最風光的一個了,和兄弟孫繼騫分家后,母親跟他過日子,在這個院子裏生活水平屬於很上等了,逢年過節單位發的東西都是令人羨慕的。只是娶了個老婆特別小氣的,他又懼怕老婆,所以儘管他很大方,也不敢明目張胆照顧院子裏的任何一家的,兒子孫榮茂剛剛兩周歲,所以整個院子裏他家的日子過得是最滋潤的了。
新莊大隊所在的地方是一塊錢塘江沙土淤積而成的土地,因此這片土地由潮水衝擊而成的池塘很多,社員們都叫潮沖池,而一些池塘因早期搬遷來的先民臨水而居便成了這些家族的私家池塘了,名字也被命名成了孟家池,瞿家潭,華家池,吳家潭,梁家池……。這些池都是有小河或小溪溝連互通,因此新莊大隊的水系從東面的褚家潭,竹林池,新堰池,經吳家潭,穿潮沖池,至華家池然後再流過孫家大牆門前的小溝入徐家河到西興河,然後流過苗堰那地塊與新生大隊西面的新堰大隊的河流匯合后流到永久河與六和塔九溪隔江而望的飛機場水閘這,由這水閘決定着河水與錢塘江的嫁娶與否了。
孫家大牆門外面的小溝整個一段水溝只有在靠近孫家這一側都是用整塊的條石砌成的,堅強地守護着孫家大牆門外面的大曬場,據老一輩人說其實這大曬場以前也是孫家的池塘,叫孫家池的,只是因為這池塘里老是淹死人,後來孫家就填了這池塘做了曬場。
大曬場的北面是一排樓屋,住着的是孫繼剛的一個遠房叔祖,這個叔祖由兩個老婆,到孫榮然懂事時這個大太太和二太太還一直在的,大太太生育了兩個女兒,二太太生育了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房子由三個兒子孫茂清,孫睿清,孫奕清住着,只有小兒子孫奕清還未娶老婆。
這排房屋東面貼着孫家大牆門,西面靠着溝,而靠着溝的這一間原來是孫繼剛一個牆門內的堂叔孫瑾寶的大兒子孫繼根家的,分家后孫瑾寶把這房子分給了他的,可這孫繼根卻因為賭博把這房子輸給了梁志林家,於是一直在小溝的那一邊貼着徐家河的入河口這搭了間茅屋住着了。
這堂大伯孫榮然是從未看到過的,在他出生前就因病離開了人世,留下妻子帶着三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孫榮橋艱難度日了。
孫繼剛因為自幼沒有父親,從小娘三個就被村裡人欺負的,加上出身的問題,只上了三年的學,便被要求參加生產隊的勞動了。儘管他們娘三個的工分沒別人那麼十足的,但因為省吃儉用,日子倒也很少倒掛的。
只是有一年,姐姐孫繼芳後背長了很大一個濃瘡,腐爛地疼痛不了了,裏面濃爛得很深了。孫繼剛母親心疼的不得了,可又有什麼辦法,只能留着淚,將放了鹽的水輕輕擦拭在孫繼芳那個毒瘡上,希望能夠治癒它,這可是真正的傷口上撒鹽了啊。
孫繼芳痛得嗷嗷亂叫,幾乎要昏厥過去了。
“啊呦,姆媽唉,你別再給我擦了,痛死了!哎呦,哎呦!”孫繼芳哭喊着透不過氣來,兩隻腳痛得不停抽蓄着。
看着母親和姐姐的痛苦,孫繼剛心頭的痛就如鋼刀在剁他的心一樣,他最愛的母親和姐姐居然要為這個毒瘡忍受這種折磨,他實在是難以把持住了。
他下定決心只能硬着頭皮向他最懼怕的小隊長虞渭德去請求預支審批了,可是虞盈德死活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
一大早的日子,孫繼剛只能跟着他從他家的院子裏到他上茅廁,虞盈德陰沉着臉,正眼都不看孫繼剛一眼。
孫繼剛只能像做了錯事般的跟在他後面膽怯地央求道:“盈德舅舅,我姐的濃瘡真的發透了,不能再耽擱了。”
虞盈德像個鐵麵包公般穩穩的坐在那茅坑上的木座位上,點燃一根香煙一邊吸着,一邊顧自憋着氣想把那泡屎痛快地從他的體內給憋出來,可是憋得越長越是臭不可聞的。隨着“咚”、“咚”的幾聲,他那些一肚子貨色便被擠到了糞坑裏,惡臭熏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孫繼剛只能忍着惡臭,依然強裝笑臉地對虞盈德哀求道:“盈德舅舅,我姐真的挺不過去了,你能否幫我們個忙,同意我們在隊上預支些錢,我想送她去醫院看下。”
虞盈德雖然不是姓楊的,而且年齡比孫繼剛只是大了四五歲的,但是孫繼剛母親一直按上輩的輩分排下來的,讓孫繼剛在村裡禮貌地稱呼這些和楊家原先比鄰而居的同村人,這個村上一大半不管是外姓還是楊姓,孫繼剛都是叫舅舅,外公,老表的。
此時哪怕虞盈德說讓孫繼剛跪下來,孫繼剛都願意跪下來,為了姐姐,一切他都願意。可是虞盈德卻什麼也不說,依然慢悠悠地吸完那根煙后,提着褲子從那座坑上下來,慢慢地將褲腰摺疊好,將繩子緊緊地系住褲子后,一聲不吭地向家中走去。
孫繼剛只能又在後面跟着,小心翼翼地哀求着。快到虞盈德家門口的時候,他突然轉身對着孫繼剛吼道:“你這小子識不識趣的,自己去照照鏡子,你們一家三口,小人家,哪能在隊裏預支那麼多錢的。都像你們這樣,我們小隊還怎麼生存了,回去告訴你娘,隊裏不同意你們預支的,頂多給你預支幾毛錢。”說完,虞盈德重重地關上他家那扇破木門,留着孫繼剛一個人含着淚水怔怔地站在外面。
孫繼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兩行熱淚流了下來,他用舌頭舔着這淚水,鹹鹹的,酸酸的。他感到有點走投無路,只能悻悻地往家走。在快要走到自己家的小牆門的時候,碰到了在一個生產隊的四舅父楊維楨。
楊維楨也是過來看下自己的姐姐和外甥女的,遠遠看到孫繼剛滿臉憤恨地走過來,便向他喊道:“繼剛,你去哪兒了?”
見到自己的四舅父,孫繼剛擦了下眼淚把去向虞盈德借錢給姐看病的事說了下。
四舅父寬慰他道:“繼剛,別難過,借錢的事我去想辦法,你回家去,讓你姐姐和娘準備好,今天無論如何我們要帶你姐去醫院看下。你們等着,我去去就來。”
楊維楨便轉身走回家去了,他去和自己的大哥楊維艮,五弟楊維超商量了下,大家七拼八湊了一部分錢,然後由他出面向隊上預支了一部分錢,便背上孫繼芳和孫繼剛母子兩人向杭州趕去,路上三兄弟輪流着背外甥女走過錢塘江大橋,到了萬松嶺下的杭州四院。
沒多久,孫繼芳的毒瘡總算給治好了,但孫繼剛和虞盈德的梁子也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