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鴻門宴(二)

第七章、鴻門宴(二)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陳一鳴跟在老王的後面,兩人如敏捷的山貓一般,在山林中穿行,不多時,就已經到了香山公園頂上北側的碧雲寺,碧雲寺的後殿因停留過中山先生的靈柩,所以改稱為中山堂。

老王沒有進寺,而是帶着陳一鳴,沿着寺牆外的小道,來到寺后的塔院。塔院內南部有雕工精緻的漢白玉牌坊,牌坊兩側各有八字形石雕照壁,左邊照壁刻着四位歷史人物分別是:藺相如、李密、諸葛亮、陶淵明,小檐枋上刻着四個字“精誠貫日”;右側照壁刻得是:狄仁傑、文天祥、趙壁、謝玄。小檐枋上同樣刻着四個字“節義凌霄”。八人分別代表了古人的四德:忠孝廉節。

塔院裏的就是全國都不多見的密宗佛塔——金剛寶座塔,塔基呈方形,四邊皆有護欄,沿石階可上最上層金剛寶座,寶座側面各種花卉、佛像、八寶等浮雕做工精美,難以計數。

寶座上有七座石塔,兩座覆缽式小喇嘛塔居前,其後五座密檐方塔:中央一主塔,代表大日如來佛;其餘四塔分居四方,分別代表東方阿閦佛,西方阿彌陀佛,南方寶生佛,北方不空成就佛。整個寶座塔均為琢磨過的漢白玉石雕砌成,七塔共同組成一座密宗壇城。

塔基正中有一券洞,內為中山先生衣冠冢。老王帶着陳一鳴走到券洞前,規規矩矩地給衣冠冢鞠了三個躬。

隨後,二人繞着塔基,直奔寶座塔的南面。

南面幾百米,有一大片空地,天光雖已經全黑,但幾棵樹上臨時拉了電線,四個200瓦的大燈泡,將空地照得大亮。

空地的中心有個幾尺見方的石台,當中擺着一個八仙桌,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坐在桌邊,已經有些稀疏的頭髮向後梳着,露出油亮的大腦門,一副金絲眼鏡橫在鼻樑上,看上去很斯文,雙手杵着一根手杖,露出笑眯眯的神情。

看起來人畜無害的李如岳,據說是龍虎山天師府的高徒。幾年前,褚城梁還在北京的時候,就和陳一鳴閑聊時說到過這個李如岳。解放前,李如岳的大名在江湖上也是如雷貫耳,做事果決狠辣,殺人無數。二十多歲就一人誅滅邪教“萬靈教”四大護法、九大長老,將其教主剜眼掏心,以真火焚之,又將邪教所斂私財散與百姓,但有時又會憑個人好惡、感情做事,睚眥必報。此人看上去有點亦正亦邪,雖無大惡,但只要什麼事兒得罪過他,他也必不放過。

李如岳身旁,一男一女兩個人侍立在兩側,男的身材魁梧,三十多歲的樣子,表情嚴肅,不苟言笑,剃着板寸的髮型,身上穿着一件墨綠色的風衣,沒系扣兒,裏面一件淺色半新不舊的休閑襯衫,從站姿就能看出,這位一定是當兵的出身。

而那個女的,陳一鳴幾年前就認識了,她是李如岳的徒弟,名叫許敏,年齡至少30歲,但看上去也就20歲上下,濃妝艷抹,表情妖嬈,一條緊繃的牛仔褲和一件短款毛衣,更突顯了她玲瓏的身材。

李如岳見到王遠山和陳一鳴到來,忙杵着手杖站起身來,笑眯眯地道:“遠山老弟,一鳴小老弟。你們真是守時啊!”

王遠山朝李如岳一抱拳,“李大哥!”

陳一鳴也道:“李大哥,我這不請自來,你不會介意吧?”

“哪能呢?你這小老弟,我想請都請不到呢!”李如岳伸手招呼道,“坐!坐!”又轉頭對許敏和那男子道:“小敏,齊力,給這兩位師叔倒酒,起鍋蓋,上菜。”

陳一鳴和王遠山坐定。老王問道:“老哥,這丫頭我認識,這小夥子誰啊?”

李如岳道:“這是我關門的徒弟叫齊力,跟我沒幾年,平時也不怎麼出家門,他爸爸是我以前的小師弟,練功練岔了,功力盡失,癱在床上了,一直由這孩子他大哥照顧,家裏過的挺苦,這小子後來當兵走了,當了好幾年兵,剛復原轉業,還沒等盡孝呢,我這小師弟就沒了,臨死時,聽說我在北京混得還行,就讓這孩子過來投奔,你別說,這孩子天生修法的材料,別人三年學不明白的,他一年就能把握了。我這麼多徒弟里,他這個我最得意了!”

許敏剛給李如岳倒上一杯酒,聽李如岳如此說,小嘴一撅,蹭着李如岳的肩膀撒嬌道:“師父,您有小師弟這朵花兒了,我們就都成草了,是吧!”

李如岳拿手一拍肩膀上許敏的小手,道:“哪能呢!你們都是我的花兒!”

這師徒倆當著王陳二人的面打情罵俏,讓二人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陳一鳴斜眼看着這個“齊力”,就覺得這個人不簡單,沒有任何特殊動作表情,就讓人感到殺氣撲面。

王遠山也道:“這個小夥子不簡單啊!以殺入道的吧!這身殺氣!”

方桌上一個銅火鍋,鍋蓋已經取下,裏面的湯水正在沸騰。老北京火鍋講究的就是清湯,只放幾段蔥和幾片姜,再加幾個枸杞點綴點綴。

齊力從邊上幾個大食盒裏,把食材紛紛端上桌后,便又一旁垂手侍立。

“老哥,讓孩子也坐下一塊兒吃吧!現在都什麼時代了,沒那麼多規矩!”王遠山說道。

“沒事兒,伺候伺候咱哥仨那還不是做弟子的本分。”李如岳笑道,“咱哥仨走一個,深着點兒!”

三人端起手中的小瓷杯,一飲而盡!許敏拿着酒瓶又給三人一一斟滿。

“我說老王,你看人家的徒弟,比你那徒弟可規矩多了!這是福氣啊!”陳一鳴揶揄道。

“是!是!還是李師兄的福氣大。”老王也如是說道。

許敏也給自己倒了一杯,端着酒杯,媚笑着道:“認識二位師叔日子也不短了,可還沒跟二位一桌吃過飯呢!今天我借師父這頓飯,也敬二位師叔一杯。我先干為敬了!”說完,許敏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王遠山和陳一鳴也不好駁女人的面子,同時一口乾了。

“來來,涮肉涮肉!”李如岳道,“這都是今天上午,我讓人去陽坊特意買回來的,二位好好嘗嘗味道怎麼樣?北京其他吃食,我都覺得比不上我老家江西,但就這涮羊肉,我是吃不膩啊!”

王李二人雖然知道這酒無好酒,宴無好宴,但早都將生死置之度外了,此時反而倒淡然了,該吃吃,該喝喝。更何況這羊肉的味道還真不賴!

許敏站在陳一鳴旁,身體緊挨着陳一鳴,拿胳膊肘往陳一鳴的肩膀一撐,“陳師叔,聽說你也就30出頭,估計比我還小,怎麼就當上長輩了呢?”

“誒,我師父輩分高啊,我就佔了這個便宜,蘿蔔不大長背兒上了!”陳一鳴也笑着答道。

王遠山也對許敏道:“一鳴的師父和我師父,還有你師爺,那是平輩論交,要是認真往上倒騰倒騰,我和你師父還指不定管他叫啥呢!”

李如岳也道:“還真是,我聽我師父也說過,陳老弟的師爺輩分大的嚇人。”

“得!二位老哥!我這也借花獻佛,我敬二位哥哥一杯。”陳一鳴幹了手裏的一杯酒。

李如岳喝完杯中酒,朝王、陳二人道:“二位兄弟,最近上面的事兒,你們知道多少啊?昨天報紙看了沒有啊!”

王遠山裝糊塗道:“上面的事兒,上面能有啥事兒啊?天天被我那幾個傻徒弟氣得半死,也沒有工夫看報紙啊!”

李如岳把手往邊上一伸,齊力從風衣口袋裏掏出一份摺疊起來的報紙,恭恭敬敬放到李如岳手上。李如岳順勢把報紙往王遠山面前一遞。

“遠山老弟,你們這政治學習也得跟上啊!教徒弟再怎麼時間緊,報紙不能不看,新聞不能不知。咱們雖然不完全在體制之內,那也要知道國家大事,否則,到時候,那裏出了問題,咱們還傻傻的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再被當成槍用,豈不可憐。”李如岳,往上指了指!

陳一鳴從老王手裏把報紙接過來一看,正是昨天的出版的百姓晚報,其中有篇重要文章,叫《發展經濟不可否定過去的經濟形式》,這篇文章昨天他和老王都看了。現在,文章中幾段話還被人用鉛筆在下面劃了橫線,做了標記,“有些人總是……對計劃……任意加以否定……我國40年……經濟建設取得舉世矚目的成就,充分說明了實行計劃的巨大優越性。”

這篇文章發表的意義不言自明,因為其反駁的目標,正是上個月大年初一滬日報署名黃埔的那篇“帶頭羊”,和兩周前同一作者發表的那篇“新思路”。

李如岳把報紙給二人看,以及將文章中重點字句加以勾畫,其目的也顯而易見,想讓二人認清形勢。

陳一鳴不由得念了句:“愚人以天地文理聖,我以時務文理哲!何必將不符合時代的東西奉為圭臬!”

“小老弟,有些東西可是不容易打破的,不是你想打破就能打破的!想打破它,是要死人的!是要死很多人的!”李如岳又道:“這些日子,也都聽見一些風言風雨了吧!你們都是何等聰明之人,不用在我面前裝糊塗。最上面都已經爭得不可開交了,現在雖然還只是在鬥口,但說不準何時——嘿嘿!”李如岳抿了一口酒。

“李大哥,上面的事就由上面的人去爭,去做主吧!我們這些人就不要干涉了,我們這些本領手段,在常人眼中那是了不得的,但你我知道,從古至今,修道之人如果與朝堂之上牽連過多,有幾個人有好結果啊!如今這天下大勢,我中華正韜光潛行,煥發勃勃生機,天將破曉之前,有些氤氳薄霧,也正常的很啊,稍等些時候,你且再看那紅日初升,其道大光之象,必將光芒萬丈!”

李如岳朝着王遠山輕輕擺了擺手,“天將破曉?難道我們之前幾十年一直在黑暗之中?”

“李大哥,我當然不是那個意思,你知道我在說什麼,你就不要曲解了!”

“氤氳薄霧?這兩年內地盜匪橫行,假貨遍地,關外無數工廠倒閉歇業,老百姓民不聊生,各地官員一些人藉著gg的春風,呵呵,大肆盜賣國有資產,貪污腐化!這都是怎麼弄出來的?”

“這是陣痛期,這種情況,正是你我及門下弟子該有所擔當之事,扶危濟困,鏟強救弱,而不是作壁上觀,置身事外。你剛才也說了,老的東西不是那麼容易的打破的!可不打破,你難道看不見世界現在變成什麼樣了?上個月結束的海灣戰爭,美國佬滅一個國,才死了二百多個人。我認識一個搞了一輩子坦克老的工程師,你知道他跟我聊什麼?他說這一輩子搞攻關搞技術,就是為了能追上蘇式坦克,可是,人家美國人打那些坦克,就跟拿石頭砸雞蛋一樣容易!他這一輩子研究的東西,成了笑話,一文不值!”老王聲色俱厲地說道,“國家不趕快把經濟搞上去,靠什麼護佑這億兆百姓。難道靠我們幾個老頭子去頂人家的飛機導彈?”

陳一鳴從沒見老王這麼說過話,平常人總認為修道之人,都會與世無爭,只求一人得道升天,那是真正的誤解,褚城梁就沒少給陳一鳴講過:大道者,德也!莫說人,就是仙,他也有七情六慾,也有功名利祿,只不過隨着功法的深入,而有各種自身不同的追求罷了,甚至有的人,不同時期的追求也不一樣。無論僧道尼儒,只是修心的形式不同,所謂與世無爭,跳出江山國家之外,那是妄人。若一心只為一己私利,終難成大道!

老王很少與人談及這些東西,通常只做好局裏安排的任務,隨着年齡增大,多數時間也就是坐鎮北京,無須親自奔波,有幾個歲數大功力深的弟子足以獨當一面。

陳一鳴平時與老王相談,便已知他對國家滿腔熱忱。內心比很多道門之人更有熱血。

聽完老王一席話,陳一鳴不禁點點頭拍了幾下手。

李如岳“嘿嘿”一陣冷笑,“多說無益,億兆百姓?呵呵!”

王遠山又道:“我知道30年前,你的腿因我而傷,若是為這點過節,那我今天就賠你一條腿,從今往後,咱倆歸隱山林,不問世事,依舊兄弟相稱。若你別有他圖,想螳臂當車,阻礙正道。那我王遠山雖道行微末,也必叫你不能得逞!”

“好!好!好!老弟,我的腿是學藝不精,不要你賠。今天這杯酒,本來還有一層意思,就是你願知過能改,認清時務,為我方所用,咱二人以後便平起平坐。若不知悔改!堅決跟着那些不知好歹的人走下去,此杯便是你的下場。”說著,李如岳手中紅光一閃,白瓷的酒杯,頓時化為一撮兒齏粉,“我且再問你一句,你悔不悔?”

“我有啥可悔?不悔!”老王笑道。

“你悔不悔?”

“不悔!九死不悔!”

王遠山帶着陳一鳴站起身,朝李如岳一抱拳,道:“李大哥,我酒也喝了,約也赴了,咱們就此別過。”

李如岳點了點頭,冷笑道:“好!你二人若能安安穩穩去到山下,我李如岳便封法歸隱,不再問這世間俗務!”兩眼中精光大閃,一副狠絕的表情。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身邊那些不為人知的仙俠們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修真仙俠 身邊那些不為人知的仙俠們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七章、鴻門宴(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