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彼時
04回家
張朗雖然渾身毛病不少,卻絕對不是貪杯的人。這杯“了去”差點沒讓他真的了去。
他本來想裝個逼,先淺啜一口,再一口灌下去,最後慷慨陳個詞。差不多就可以閃亮退場了,最好能和吳琛一起。可是第一絲酒液滑進口腔的時候,他就說不出話了。酒液冰涼冰涼的,不知是什麼調出來的,特別辣,辣的發燙,這雙重奇妙的感覺混在一起,張朗感覺猛的一激靈,好像有人往他嘴裏扔了一個照明彈似的。口腔里的每一個味蕾都被抻的筆直,他體驗到了一種近乎麻木的感覺。從口腔開始,眼、耳、鼻都在一瞬間逐一被激活了,再接下來,漫延到五臟六腑,一直到心。
白襯衣看見了,吱哇亂叫的嚷嚷:“好喝吧!你小子真是撞大運了!”
撞你媽!
張朗十分沒出息的覺得眼淚要被激出來了,他下意識的用舌尖彈了一下上顎……他驚悚的察覺到了一點甜!是一種非常特殊的甜味,他好像……在哪裏嘗到過。
“張朗!”他最後記得的就是吳琛撲過來抱住他,吳琛緊張的回頭看,“婁姐!”
婁姐特別淡定的掐着手指看自己的指甲,漫不經心的甩下一句,“慌什麼!”一邊的那個萬年煩人精白襯衣倒是伸長脖子盯着看,一邊看一邊笑:“喝大了喝大了!嘖嘖嘖,我當年就沒喝成這樣!”
張朗再醒過來是在吳琛家。
吳琛大學畢業以後,慢慢不和他聯繫了,他通過其他同學聽說了一些他的情況。大概就是他進了一家不錯的外企,工資挺高。他貸款買了一所小公寓,但是為了他爸看病方便,所以他爸媽住他市中心的公寓,他自己回了巷子裏的老房子住。
張朗四下打量,原來吳琛家是這樣,他第一次看這麼清楚。這裏完美保留着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風格,房子低矮狹小,採光也不好,木質的窗框有些腐朽了,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房間裏擺飾整齊,特別符合一個長久學霸的嚴謹風格。
傢具大多是舊的,有個房間應該是吳琛的書房,書桌估計還是吳琛上學時候用的,中間抽屜的鎖都壞了。
張朗沒拉開看。那是人家私隱不是。
其實這兒他來過很多次了,但是一次都沒進來過。小時候因為離的近,又和吳琛一樣的年紀,他老是拖着兩條大鼻涕來找吳琛玩,不過吳琛媽從來不讓他進門。她會笑眯眯的讓張朗等一會,然後讓吳琛背古詩,背過了就恩賜吳琛出去玩一會。
張朗蹲門口,聽着裏面吳琛背“離離原上草”背“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還有“春江潮水連海平”好多好多。他特別佩服吳琛,毫不誇張的說,吳琛就是他的初代男神。
所以即使上了小學以後,有壞小子因為吳琛瘦弱欺負他,張朗總是第一個跳出來主持正義。
不過那時候他再去找吳琛,基本吳琛媽就不放人了。吳琛在學校里也不怎麼合群,也就張朗願意和他一起玩。雖然他是個學渣,但他有一個好朋友是學校最頂尖的學霸,這事讓他特別有面子。
初高中的時候,張朗還是吳琛堅定的鐵粉,這時候用不着他出手教訓找茬的壞小子了,他主要面對的是吳琛的各路迷妹。吳琛學習好,長得好,你猜是有多少姑娘春心大動。
反正張朗那時候把吳琛收到的情書都攢起來賣給巷子口收破爛的大爺,他差不多三兩個月就能拿這錢換跟冰棍吃。
富二代張朗不差錢,可是他就是覺得情書味的冰棍格外好吃,他把胳膊搭在吳琛脖子上,“真的,要不你嘗嘗?”
吳琛特別嫌棄的扭頭,“不要。”
沒想到他這一別臉,冰棍蹭在了他臉上和領子上。
“嗨,你留神啊!沒多少了!”張朗趕緊把剩下的大半個冰棍都含在嘴裏,隨便拽起衣服來,幫吳琛划拉了一把臉,“行……了,擦、擦……了。哎呦,我去!”他把冰棍從嘴裏掏出來的一瞬間,吧唧掉在了地上。
吳琛微微笑了一下。
吳琛家比張朗家近一截,到了吳琛家門口,張朗一手插在褲兜里,一邊怪腔怪調的說了一句:“三有哪啦!”吳琛站在門口的台階上,又回著頭望着他笑。
張朗是個學渣沒錯,但他後來讀到一句“桃花依舊笑春風”,他老想起那年的吳琛來。
可實際上,那次差不多是最後一次見吳琛笑了。那次他本來都走了,後來有點什麼事又折回去了。正看見吳琛被他媽拿着一根老粗的木棍打手心,吳琛臉漲的通紅,咬着牙一聲不吭。看他這樣,他媽更生氣,打的更狠,一邊打一邊罵:“我說過多少次不准你和那種孩子一起玩!你不聽話!不聽話!”
張朗低頭看了一下自己,除了球鞋上有泥,衣服上有土,他哪裏不好了?是哪種孩子啊?張朗一抬頭,正和吳琛對上視線,吳琛的眼淚唰的一下就流出來了。張朗腦子一白,轉身就跑。
第二天張朗在學校里看見吳琛,吳琛嚅嚅的跟他說:“對不起。”張朗渾身不自在,打着哈哈說沒事,沒啥。然後他被一群打球的小夥伴叫走了,吳琛獃獃的愣在原地。
後來吳琛看見張朗總是遠遠的就繞開。
再後來,吳琛轉學了,轉去了市裏的重點高中。
再再後來,張朗爸比發跡了,他們家也搬家了。
張朗臨走的時候又去吳家門口打了個晃,他們家亮着燈,他扒着門縫往裏看,沒看見吳琛。其實他知道的,吳琛天天都要上補習班。
那時候從門縫裏看見的吳琛家和現在格局是一樣的,但現在吳琛一個人住,反倒多了不少活氣。張朗看着窗台上的一盆綠蘿,葉子上掛了一層薄灰,可能吳琛平時也沒多少時間打理。
說起來,吳琛呢,都自己往這一扔就不管了啊!他喊了兩聲,沒人應。
張朗看着窗戶里透出來的亮堂堂的光,一拍大腿,嗨,正經工作日,人家得上班不是。那得了,自己別窩在他們家了,他們家連個5G信號都沒有。
張朗出門的時候隔壁的老太太正好買菜回來,張朗好人好事幫她提了一下。老太太也是這裏老住戶了,不過是在張朗走了以後才搬來的,所以她不認得張朗,只知道吳琛。老太太癟着嘴跟他道謝,然後說,“吳琛那孩子挺好,挺好一孩子。”
05杯酒
第二天黃昏酒吧一開門,張朗就縮着身子坐在吧枱前面了。小時候他老愛縮成一團靠着吳琛,吳琛說他跟個小狗一樣。
婁姐正在那裏擦杯子,特別嫌棄的問他:“昨天晚上沒醉死?”
“差一點,”張朗不討厭這個說話不着調的大美女,“我本來都快過了奈何橋了,我一想這不行啊,回頭工商叔叔找大美女的麻煩怎麼辦啊!”
“婁姐她吹牛!我昨天在奈何橋數人頭的來着,壓根沒他!”那個王八蛋白襯衣也在。
張朗看他就特別不順眼,這貨怎麼天天泡酒吧里,比上班打卡還積極!
可是婁姐卻被他那個低端的笑話逗的咯咯笑起來了。這個可以有,張朗心說,你倆多撩,別打吳琛主意就行!
有些人怎麼不禁念叨,“婁姐,我來了。”吳琛一來先跟大美女打招呼。
張朗不滿,嚷道:“吳琛你走路怎麼沒聲音的!我都沒聽見門口那個風鈴響!”
吳琛的眼光淡淡的掃在張朗身上,問他:“你沒事吧?”
張朗滿不在乎,“沒事啊。哎,你……”
吳琛卻馬上避開他一步,“婁姐,我去忙了。”
張朗訕訕的坐回去。
白襯衣哧哧的笑出聲來,要不是怕吳琛不高興,張朗就揍他了。
“切,多大點事。”婁姐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隨手又挑了一杯酒,遞給張朗,“這杯請你。”又補充說,“他不是沖你,我們店裏有規定,不許和客人多說話。”
張朗立刻晴朗了,問她,“為啥有這規定啊?”
婁姐眼睛一橫,“關你什麼事!”
張朗齜呲上唇,美女這是什麼脾氣!不問就不問,我來這兒本來也不是來看你的。
天黑以後,來店裏的客人逐漸多了起來。張朗看着吳琛在客人之間穿梭,果然和每個人都是三言兩語。應對着“黃泉”的名頭,來這兒的客人大多把主題玩的溜溜的,喪屍妝,鬼怪裝,比coser還專業。昨天張朗被放倒的太早,都沒留意這些。今天冷不丁的看到,還嚇了一跳。真不知道吳琛是怎麼想的來這種地方打副業。
有一對男女,一起進門的,渾身血漬拉忽的,像剛從車禍現場扒拉回來的一樣。倆人坐在卡座上就開始哭。中間吳琛給他們倆送了一杯酒,其他時間倆人都哭的特別投入,後來乾脆抱頭痛哭。
張朗看着吳琛一張冷淡臉從這倆人身邊走過,問婁姐:“大美女,我哥們兒來你這兒打工多久了?”
婁姐用看智障的眼神盯了他兩秒,然後咬着嘴唇一樂,“沒多久,這兩天剛來的。”說完又把剛才那杯酒用一根指頭杵過來,“喝了啊!”
那語氣讓張朗懷疑她在裏面投毒了。
一旁的白襯衣湊過來,“今天是什麼?”
婁姐把剛才擦酒杯的抹布甩在他臉上:“老白你滾一邊去!”
張朗也不等婁姐再給唱黑臉了,抓起杯子來喝了一口,好像和昨天那杯差不多,甜味兒多了一些。婁姐看着他喝,眼裏慢慢湧出一點笑意。
張朗的眼神還在追着吳琛,酒吧里喝酒鬧事的太多了,吳琛既然剛來兩天,他怕他HOLD不住。
“你是跟着吳琛來這兒的?”婁姐突然問他。
“對……”張朗差點沒把舌頭咬了,他跟他媽都不能這麼誠實。
張朗覺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昨天就栽在婁姐的一杯酒上,今天他也沒長記性。那股子甜味,他捨不得酒里的甜味,那甜味簡直就像鉤子一樣,拽的他心慌。
婁姐又問他為啥要跟着吳琛,他忘了他怎麼答的了。